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府两年,他总还不算白待,如此这般狼狈被撵出府,后院角门处还是有了匆忙来送他的人。
一路跑来的秋月面色焦灼;
“宋玉青,你什么情况?”
她站在宋玉青面前,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我这刚好给小姐去厨房拿糕点,然后就听到他们议论柳玉轩,说什么账册有误,你和丹青闹了起来,公子一怒,便将你撵了出来。”
“真是这样吗?不过小小矛盾,怎么这样严重?”
宋玉青这会儿虽感激她的相送,可确实分不出心力去解释了,只干巴巴开口;
“嗯,对,就是这样,闹了点矛盾。”
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秋月眉头皱得更紧,有些不愤;
“不行,光凭这些小矛盾,凭什么将你撵出府!你一个年轻小郎,一个人在外能靠什么生活——走!”
她越说越气,冷不丁拽住宋玉青衣袖,就要往里扯,恨恨开口;
“走,跟我去见主君,咱们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主君,主君绝不会允许公子这般偏颇……”
眼看她来真的,宋玉青眉头一皱,死命拽回自己的袖子,低声呵斥;
“行了,别闹了!”
他疲惫的揉揉眉,声音都带了股倦怠;
“一介下人,哪有跑到主子面前去讲理的,再说我是柳玉轩的下人,公子要处置我,那是名正言顺,我若反驳,那叫忤逆犯上,懂吗?”
秋月的脚步停在那里,犹自不甘;
“可你怎么办!只要这件事情还有一丝希望,咱们总要去试试……”
“不用了。”
宋玉青将歪下来的包裹又往上扯了扯,面上硬挤出了点笑;
“其实这事也不算太糟,毕竟被撵出府后,我应该就不算奴仆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良民了,这人家想脱奴籍,还得费了吧劲儿等主子恩典,还得花银子,我这就不一样了,我又不用花银子,又摆脱了奴籍,不好吗?多好啊!”
秋月沉着脸瞪他一眼,咬牙切齿;
“你想的美!还良民呢,又没给你卖身契,又没人去官府销奴籍,那你这辈子都是奴籍,在外面都低人一等的——”
宋玉青;“……”
好吧,他还真不知道这个。
木着脸半晌,他摆摆手,摆出了副满不在乎的样;
“行了,这些事都以后再说,反正我宋玉青以后都不用再伺候人了,再说我还认识字会算账,走到外面,到哪儿不能讨一口饭吃,何至于愁苦这些。”
说罢,他又开始赶人;
“你赶紧回去吧,这个点,小姐也没到睡午觉时间,想来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吧,赶紧回去,别等会儿被逮到了又挨罚,走吧走吧,不用担心我。”
“快走啊,我也走呢,我得趁着天好,赶紧找处落脚地呢,不能搁这儿陪你浪费时间了。”
“……”
秋月瞪着他,沉着脸就不走,直等宋玉青又撵了两三次,她才将瞪视宋玉青的视线缓缓收回,冷不丁一伸手,竟是将宋玉青抱了满怀。
一瞬间,宋玉青的身子都僵硬了。
若不是他一遍遍告诫自己,面前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宋玉青都差点儿条件反射的扯嗓子骂人了。
“喂,你干什么?快放手。”
他僵硬别扭的举高手臂,用言语警告催促;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要离开周府了,就不敢骂你,你要再不放手,我真的……”
“宋玉青——”
她声音闷闷,很明显情绪不好;
“宋玉青,你知道吗,一旦你离开周府,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宋玉青听的一怔,随即心里也涌出了点伤感来。
是啊,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吧,她秋月是周府家生子,只要没出什么意外,基本一辈子都会围绕周府打转,而自己一旦离开这里,那就是无根浮萍,将来还不知道要漂泊到哪儿。
这一分别,哪里还会有再见之日啊。
秋月闷闷的话语还在继续;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后悔,后悔半年前和你生那些闲气做什么,我要是早点……”
她停顿一瞬,突然破罐子破摔的开口;
“其实我当初说那些讽刺你的话,都是违心的,我从来没觉得你有哪里不好,你长得好,脑子聪明,还能学会书本上那些复杂本领,我再没见过比你还要优秀的小郎了,我……”
眼看话头越来越歪,宋玉青慌乱的眨几下眼,赶紧手脚并用的挣扎,一边张口打断;
“我优秀用你说吗?我自己不知道我优秀吗?真是的,赶紧放手放手——”
他嘴上开着玩笑,行动上却使出了全力在挣扎,秋月脸有些黑,刚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却突然传来玉书凉飕飕的声音。
“秋月姑娘,你没看到阿青在挣扎吗?抱那么紧做什么,强迫人吗?”
宋玉青终于摆脱了秋月怀抱,面朝玉书,有些讪讪;
“那什么,不是,我们就……”
玉书从远处走来,目光直直逼视秋月,连点儿余光都没往宋玉青这边撇,虎视眈眈;
“秋月姑娘莫不是忘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我家阿青清清清白白,云英未嫁,若因为你担上了狐狸精的骂名——”
“你可赔得起吗!”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句句有力,直将秋月怼的脸色涨红,无话可说。
宋玉青看不下去了,便主动跳出来打圆场,给了秋月一个台阶下;
“那什么,秋月,你赶紧回去吧,你家小姐肯定到处找你呢,身为贴身侍女,你这般乱跑,成何体统,赶紧回吧,我这还要和玉书说些话呢。”
他眼神都快示意抽筋了,那边秋月终于勉强动了动腿,磨磨蹭蹭,时不时再回头瞅他一眼,终是带着万般愁绪的走远了。
“行了,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
玉书一开口,嗓音便带了刺;
“你宋玉青能耐啊,骨气大得很,如今这个结果可满意。”
“我——”宋玉青扯唇,半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玉书的讽刺依旧不停;
“孤身一人,市井漂泊,背后又没有父母家族撑腰,你告诉我,你在外面该怎样生活?”
“还有秋月!你现在招惹她干嘛?她当初没成婚的时候,我是有意撮合过你们,可如今她成婚了,夫郎还是那么个悍妒性子,成婚几日,他简直要将府中小奴都骂个遍,若让他知晓你们在这拉拉扯扯,那你可真是连最后的一点体面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宋玉青垂头耷脑,不敢吭声。
玉书也是在屋里被气狠了,这会儿说说这,骂骂那,张牙舞爪,唾沫横溅,骂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住口,说起了正事儿。
“……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也白搭,终归出都出来了,那往后的人生,你就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说着话,他将背着的靛蓝小包裹塞到宋玉青怀里,表情终于有了即将离别的惆怅;
“你东西收的急,我怕你物件带不全,就回屋又给你收拾了些用品,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凑合着用,还有——”
他表情突然有些复杂,沉默一瞬,却还是说出了口;
“里面还有公子让我塞进去的一个盒子,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看着面前人猛然僵硬的脸色,玉书又叹了口气,语气缓缓;
“终归是公子心意,你就好好收着吧。”
宋玉青也不知自个此时脸色是怎样的,只遵循心意,干巴巴的扯出一抹笑;
“好,我知道了。”
啰啰嗦嗦一大堆,玉书哪怕再不舍得,也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他最后又摸了摸宋玉青的头,眼底泛上了不舍泪意。
“阿青,你是个有本事的,我知道你离了周府,也可以过得很好,但咱们以后……”
宋玉青眼圈也腾的红了起来,心脏也密密麻麻泛起了几丝酸涩。
“玉书哥哥——”
他开口,像是承诺,又似是保证;
“我也不知道我未来会在哪儿定居,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我安顿下来,我一定会给你写信告知,我保证两月一封,我要是敢断我是猪……”
玉书看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话里也带上了几分笑;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信,你自己说的,两月一封,不能间断。”
“嗯,你放心,只要我还有条命,绝对风雨无阻……”
“呸,什么话,胡沁什么,咱们都要长命百岁……”
“对对……”
“……”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哪怕两人再不舍,却还是得离开了。
屋中官司还没了断,玉书哪怕心情悲痛,却还是得做好下人本分,他并不能离开公子太久。
而宋玉青也得赶紧离开,此时正是一天中气温最好的时候,不论他接下来想在云州城定居,还是租辆马车赶往别地,他都得趁着天色把一切敲定,不然等天色晚了,寒气袭来,那可就不是人挑地,而是待价而沽,高价挑人了。
眼含热泪,依依惜别,两人同时扭身,一左一右,大步跨出,致此,终是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宋玉青这边背着两个小包裹,忙活雇佣马车忙活的热火朝天,却是不知,此时柳玉轩主屋的气氛早己扭转,和刚刚他在时截然不同。
玉书低着头从门口走进,几乎是一进来就感觉到了。
那种气氛,压抑而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