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不察中了招,兰亭整个人在混沌之中,五感被削弱到了极致。

  但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磕在他身上,让他忍不住蹙眉。

  ……什么玩意儿,这么硬。

  “玩意儿”轻描淡写的一步,就将整个阵法破碎掉。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老道士和顾归溪都以为这次十拿九稳,但偏偏意外就是出现了。

  不管道士被反噬后,在那边怎样吐血三升,这边的病房里却异常和谐。

  来人身披黑雾,在这样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黑雾之中,带着诡异图腾的手伸出来,将床上的青年扶正,目光随着指尖,细细描摹对方的五官。

  直到指尖停留在沾染大片血迹的唇角,动作才猛然一顿。

  空气中极度危险的气息迅速蔓延,窗框发出被低温冻结的窸窣声,茶几抖动嗡鸣——

  所有的动静,都结束在兰亭蹙眉的那一刻。

  流失的生气无法挽回,兰亭躯壳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气息,一眼就知死期将近。

  那只手又将他眉心抚平,然后收回来,歪头,按在了后颈正中心的骨节上。

  四下寂静无声,蓦然有剑鸣响彻天际,但外边的人却毫无察觉。

  出现的剑鸣声清越而短促,黑雾中的人压抑着发出喘息。

  “……呃。”

  梦中兰亭只觉得自己身在云端,四周的云层轻柔温暖,他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大茧之中。

  灵台处有烈火在燃烧,但温度却并没有将他烧伤。

  火焰层层堆叠,下一秒破茧——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白天,兰亭伸手,掌心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他浑身上下经脉畅通,灵台清明,比昨天的状态要好上不少。

  胸口久久没有痊愈的闷痛,此刻也消失了大半,只有眼前仍旧漆黑。

  “怎么回事?”

  兰亭蹙眉喃喃,随后一怔,伸手碰向脖颈。

  喉结在指腹下滚动,这是嗓子也恢复了。

  “不仅没死,反而还恢复了一些……嘶。”

  兰亭眯起眼睛,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但窗外鸟鸣声悦耳,树梢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温暖而不灼热……

  看上去又没有丝毫异常。

  古怪。

  眼神中的幽光一闪而过,然后兰亭将疑虑埋藏在心里,在床上坐起身,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

  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消毒水味涌入鼻腔。

  “醒了?”医生的声音响起。

  兰亭眨眨眼,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过去,表情瞬间收敛,乖巧无害道:“李医生。”

  他转身时放下手,手背不小心碰上一旁的柜子,同时摸到了什么冰冷的硬物。

  兰亭动作一顿,李医生在这时候走过来,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

  青年的长相并不柔弱,反而生了一双凤眼,看过来时眼尾上挑,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但他皮肤过于白皙,再加上自小体弱,本身就带着一股病气,这次又遇险,一夜白发。

  这样病骨支离的气质,加上那双眼睛,倒是让人觉得,有种倔强坚强的感觉。

  看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李医生见他状态不错,也有些高兴,拿着病历本和检查仪器,就走过来。

  “嗓子这是好些了?精神不错。”

  他跟兰亭说着话,让病人放松心情,随后开始检查。

  检查结果再一次震惊了整个医院。

  李医生把眼镜取下来,擦干净后再戴上,这样也缓解不了自己见鬼的心情。

  兰霖身后跟着兰家父母,大家怕检查结果刺激到兰亭,所以都是关上门说的。

  但很明显,检查结果可能对医生的刺激更大。

  检查报告在兰家人手上传了一遍,兰父先是眉头紧皱,很快又松开,眼神惊讶中带着一丝喜色。

  问:“这些指数……都只比正常人低了一点。”

  因为天生体弱的缘故,兰亭定期都要做检查和理疗,家里久而久之也都看得懂报告。

  现在他们手上的报告,跟兰亭从前的状态相差不大,顶多是虚弱了一点。

  但比起前不久吐血三升,昏迷不醒的样子,却是要好上太多太多。

  李医生点头:“没错……很神奇,先是衰竭的器官莫名恢复,再是一夜之间状态大好,这太神奇了。”

  大部分医生,一辈子都遇不上这么个病例,李医生激动的手都在抖。

  兰父从商大半辈子,虽然没有从医,但见识还在。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将检查报告递给大儿子,兰父笑着朝李医生道:“听说你们医院,最近想引进一批仪器?”

  李医生一顿:“……是。”

  兰父笑了起来。

  病房内,兰亭却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安安静静待在床上。

  青年漆黑无光的眼睛,如有实质地看着自己身侧,一动不动。

  而在他的“注视”下,正有一柄长过三尺的剑,立在半空中。

  长剑没有剑鞘,浑身上下都被斑驳的锈迹裹满,看不清长什么样。

  不论兰亭往哪里走,甚至仅仅是一个转身,那剑都沉默地飘着,就立在他右手侧。

  轻轻一抬手,就能触碰到。

  病房内经常有医生护士进入,兰亭已经测试过,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没发现这剑的存在。

  出现的过于蹊跷。

  如果换做人,兰亭早就将这未知的存在除去了,但偏偏是一把剑。

  一把在感知上温和沉默,就差把“无害”两个字,怼到他脑门上的剑。

  “啧。”兰亭屈指,精准地在剑身上弹了一下。

  “嗡——”

  剑鸣声清越短促。

  ————

  在医院呆了大半个月,确定情况稳定后,兰亭终于被允许下床。

  父母上了年龄,兰霖没让他们每天陪床,而是自己放下公司事务,待在医院照顾。

  大总裁在外叱咤风云,那双不知道签过几个亿的金贵手,此刻正拿着水果刀,给自家弟弟削苹果。

  一气呵成,果皮完整未断。

  最后兰霖放下刀,把削得漂漂亮亮的苹果,递给自家弟弟。

  语气温和地开口:“给,哥去洗个手。”

  “谢谢哥。”

  青年的声线干净清冷,语气软和,听得兰霖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把。

  银白的发丝划过指尖,让兰霖心中对顾归溪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兰霖背对这边洗手,他转身之后,床上的青年眼神缓缓改变。

  漆黑瞳孔之中,纯净和温和全部消失,仅仅留下几分疏淡和漫不经心。

  但等兰霖转身时,那些不符合原主的东西,又被立刻藏好。

  见弟弟乖巧啃着苹果,兰霖眼神一软。

  他边走边擦手,像是不经意一般,提起:“刚才看到何管家在办理出院手续……今天顾归溪出院。”

  再怎么说,也只是轻微脑震荡,在医院住上大半个月,顾归溪就是想装病,也该装不下去了。

  警方那边案子就这么拖着,一直没有后续。

  兰霖也不着急,顾家的报应还在后边。

  让兰霖满意的是,兰亭只是眼神闪了闪,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半天只闷闷地点了点头:“……哦。”

  这态度,明显还没有完全忘记那个人渣,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生死关头走一遭,虽然代价付的太大,但兰亭现在醒悟,也不算太迟。

  对顾归溪情谊不再,甚至算得上是痛恨,兰亭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蹩脚地转移话题:“哥,你帮我倒杯水。”

  被娇养长大的小少爷,木讷不擅长说谎,一边说还一边脸红。

  兰霖一眼看穿他,但看着弟弟脸上少有的血色,最后还是没有拆穿。

  他笑了笑,顺势结束话题:“好。”

  今天天气大好,兰亭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被允许可以出去活动半个小时。

  住院部楼下有个院子,太阳能将草坪的每一块地方都照到。

  兰亭来来回回像是表演杂技一样,躲过病房里的所有障碍物,兰霖这才惊讶地点头,同意自己不跟上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去。

  最后出门,兰亭手里还是被塞了根盲杖。

  在房间里困了大半个月,好好的人都能憋出毛病来,兰亭心情好了不少。

  走廊上有不少人在走动,他一个瞎子,却能精准避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

  除开路过的知情护士表示震惊,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兰亭没有选择电梯,而是跟着步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往下走。

  医院中气息驳杂,生死交替,而室外草坪上,灵气清新又带着泥土的涩味。

  一踏出去,阳光就晒在身上。

  兰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出去,哂笑:“久违了。”

  不过很快,空中悄然而至的不速之客,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符篆的气息一闪而逝,兰亭表情阴沉了一瞬,随后抬手拦截,符篆还没来得及生效,就在他掌心化成飞灰。

  灵气消减一截,兰亭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

  符灰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青年语气冷淡而轻蔑:“失忆咒?”

  “雕虫小技。”

  咳嗽时太阳穴震痛,兰亭稍稍抬手,想揉一下。

  手背在身侧的剑柄上擦过,锈剑立刻发出只他一人能听到的嗡鸣。

  不等兰亭的手换个动作,弹它一下,来自左侧的阳光就被人挡住。

  凉意丝丝沁上来的时候,低头间,兰亭眉间戾色浮现。

  “小亭。”随后一道故作温柔的声音传来。

  兰亭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走出去两步,躲开对方带来的阴影,继续伸手,任由阳光在指尖跳跃。

  顾归溪没有泄气,他观察着兰亭的表情,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盲目的自信,让他还是开了口,问:“小亭,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兰亭笑了一声。

  遗忘咒这样粗鄙的咒法,就是刚生下来的他,都伤不了分毫。

  “哦,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他懒懒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