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琸是在三天后的下午正式搬出小区的。

  从他来南城的那一年算起,在这里实打实地住了七年,住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等到要搬走了才发现原来屋子里琐碎的东西那么多。

  客厅的地上好几个纸箱杂乱地堆在一处,各种零零散散的东西躺在脚下,直接铺满了整个过道,简直让人连下脚都困难。

  姜槐此刻便晕头转向地坐在这堆东西中间,挑挑拣拣好一会后忍不住回头去问方琸,“这个放在哪个箱子里?”

  “你分不清就都搁到一起,到时候再挑出来就行。”

  方琸在一旁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委婉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原因无他,原本个把小时就能弄好的事情,硬是被姜槐拉长战线折腾到了现在,而且看这架势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方琸忍不住有点发愁。

  虽然话里没有很明显的嫌弃意味,姜槐仍旧敏感地看过来一眼,皱眉,“你嫌弃我?”

  眼看姜槐又要来劲儿了,方琸头疼,“没有,东西太多太杂了,我怕你搞不懂。”

  姜槐这才又重新低下头去,伸手整理了一下地上的东西,嘴里嘀咕道:“你这才好几天,要真蹲上蹲下这腿还想不想要了?”

  方琸语塞,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就只用弯个腰,哪有那么严重?”

  这还来劲了。

  姜槐皱着眉头“啧”了声,“你下腰腿不用使劲是吧?”

  说着还忍不住加了一句,“手够得着地吗你?”

  看不起谁呢?

  “……”方琸闻言深吸了口气,先是看了姜槐一眼,而后身体往后一仰,十分轻易地下了腰,手掌稳稳地撑在地上。

  虽然这个动作会拉扯到腿上一小部分还没完全恢复的肌肉,不过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我说了可以的吧。”方琸起来后微微喘了一口气,双眸晶亮,透着不细瞧根本发现不了的小得意,下意识侧头往旁边瞥了一眼。

  身旁的姜槐却不知怎么哑了声。

  方琸有点纳闷,头一抬便发现姜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姜槐眼神幽亮,目光像把小勾子一样缠在他的腰上,半晌若有所思道:“腰还挺软的。”

  方琸:“……”

  -

  这段时间,禹向荣没有再出现过,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一点踪影也看不到。

  这种无孔不入宛如蛆虫般的人,目前的方琸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不过给他添点堵还是不成问题的。

  上次从杜女士那里拿到了他目前的联系方式和暂时居所以后,方琸并没有忙着联系对方。据她所说,禹向荣在南城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平日里根本不敢出现,只能每天躲躲藏藏过日子,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急着上店里找他拿钱。

  方琸当天便把他的联系方式和暂时安身的地方都都给了那些个债主,有没有效果暂且不知道,但他应该至少在近期不会再出现了。

  方琸照例每天忙着店里的事,慢慢地也就对这件事没那么关注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姜槐其实瞒着他和禹向荣见过一面。

  姜槐主动找的他,彬彬有礼地请他进了一家咖啡馆。

  禹向荣坐在对面,戴着几乎能遮住半张脸的帽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阴沉道:“你找我|干什么?”

  他这段时间东躲西藏,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食不知味的,此刻哪怕坐在这里都还在一刻不停地拿余光观察着门外的情况。

  咖啡馆低调隐蔽,人流很小,点单上餐的效率很高,东西一端上来,禹向荣便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姜槐很有耐心地在对面坐着,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神情。

  “你以前认识方琸?”

  对面的男人闻言动作一顿,几乎是有些嘲讽地看着他,“怎么,想找我打听他以前的事?”

  “我说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你听不听得下去?”

  “再说了,”男人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姜槐没说什么,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随手搁在桌上,那边很快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谁啊?”

  手机没开免提,声音不算很大,但也足够对面的人听清了。

  几乎这声音一出,禹向荣的脸色便登时一白。

  那边的男人见这边没人回应,不由骂骂咧咧起来,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粗俗和狠厉,每落下一句,对面的男人脸色便要再白上几分。

  那边也骂得差不多了,姜槐伸手切断了通话,屏幕再度陷入黑暗。

  姜槐神色淡然,撩起眼皮道:“从现在开始,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任何一句没用的废话。”

  “他是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转到我们那里的,大家都觉得他有病,放着好好的城里学校不读,上我们那破学校找存在感,后来听说是……”男人眼中忽然出现一丝并不算明显的轻屑,“他在以前的学校勾引男同学,名声臭了,没办法这才转到我们学校。”

  “他在我们那儿也算出名了,不过他最出名的还不是这事……”男人忽然停下了话头,几乎是满怀恶意地看着他,随即似乎是想起姜槐手里的东西,又收敛了一点,“他勾引自己班上的老师,把爷爷活活气死了。”

  男人说着还忍不住耸耸肩,不在意道:“我们那时候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家长还跑到学校抗议,都怕自己的小孩和他呆在一个学校会学坏。”

  姜槐雕塑般的面孔没有丝毫反应,桌下的手指却不自觉紧握成拳,用尽全力才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态。

  于是从前的一切端倪都有了解释,为什么打电话过去那边会说家里没有方琸这个人、为什么镇上面馆的老板打量他们的眼神这么奇怪、为什么方琸会对小区住户的恶意反应这么大……

  他只是想一想方琸从前经历过的事都觉得浑身发冷,而方琸置身其中又会是什么感受?

  几乎不用细想都知道方琸那时候会经历什么,铺天盖地的恶意和鄙夷,团结一致的欺凌和排挤,一大片自诩正义的面孔,集结着进行毫不人道的讨伐。

  “不过嘛,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小兔子,那人凶起来比谁都狠呢。”

  男人忽然冷笑了一下,伸手指了一下自己额角那一道疤,“看见这道疤了没,就他妈是被他用酒瓶子砸的,妈的,几个人都干不过他。”

  姜槐忽然抬眸看了对面一眼,打断道:“你现在还缺多少钱?”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忍不住缓慢的咽了一下口水,试探道:“一百万吧。”

  话音刚落,他又摇摇头反悔道:“不对不对,我细想似乎不止一百万,这利滚利的,没有两百万摆不平。”

  姜槐闻言拿出一张支票,利索地写了一个数目,随后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数字签下来,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个动作,视野范围内,姜槐缓缓地将那张支票推了过来,他也随即看清了那上面的数额。

  五百万!

  他连手都在抖,颤颤巍巍地伸到桌上按住了那张支票。

  姜槐的一只手还按在支票的另一端,问他,“五百万够了吗?”

  “够了够了。”他忙不迭地点头,如果场合允许,甚至让他下跪给姜槐磕个头也是不难的。

  他紧紧地盯着那张支票,一个眼神也不愿意错开。

  姜槐似乎笑了一下。

  下一秒,那张支票被他抽出来,浸入了面前那杯从端上来起被没有被碰过的咖啡。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轻飘飘的纸张便被浓黑的咖啡液吞噬了,男人呆坐在原地,还在傻傻地盯着那张支票原来的位置,指尖似乎还停留着原有的纸张的触感。

  “有的时候,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姜槐双手交握置于桌上,淡淡道:“我现在能用钱打发你,将来也一样能用钱来摆平你。”

  “我希望你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南城,你可以不听,不过……”姜槐笑容温和,“我脾气是真的不太好,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