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冷风一吹,所有棱角和倒刺都慢慢再次被收回身体里面。

  方琸不禁有些发怔。

  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是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和他没有关系。

  手掌被姜槐握在手里,他有些迷茫地被牵着往前走,慢慢地连前路都看不太清,视野所及的一切都像是被罩进失焦的镜头里,呼啸成一片看不清的颜色。

  似乎上了车,又下了车,周围从安静到吵闹,然后过了安检,登了机,中途似乎被姜槐哄着睡了一觉,到底睡着了没有,其实他也记不清了。

  在这个过程中,姜槐一直紧紧地牵着他,好像一放开就会把人弄丢一样地牵着。

  “咔哒。”

  “我们到家了。”

  姜槐推开门,将方琸安置在沙发上,声音和动作都很轻。

  三个小时的航程,从姜槐身上却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疲惫。他眉眼皆带着笑意,俯身用手指轻蹭了一下方琸的脸颊,像看不出他的不对劲一样道:“我去做饭了,乖乖等着我。”

  方琸真的就很乖地点了一下头。

  姜槐便奖励似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响亮的一声,“今天吃奶油意面。”

  方琸呆呆地捂着额头,像只被忽然敲了壳的小乌龟,眼眸倏然睁大了一点。

  额头那一小片皮肤开始发烫,一直到姜槐转身从厨房出来都没有降温。

  “开饭了。”

  方琸还维持着那个捂额头的姿势。

  姜槐瞥见,不动声色地微皱了下眉,但又很快如常地松开了。

  他走近一点,伸手将方琸捂着额头的手拉开,笑道:“捂着额头干什么?”

  “这么喜欢被我亲?”

  他略带几分调侃地低头凑近了,温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喷撒下来。

  在这熟悉的气息中,眼前雾蒙蒙的世界倏然破开一抹亮色,方琸先是看到了围裙上那颗黄白分明的双蛋黄,而后才是姜槐带着笑意的脸。

  脑子清醒了一点,害臊的本性难免占据上风。

  方琸抿着唇,没有开口。

  “啧,问你呢。”姜槐却并不打算因此而把人放过,接着问:“喜不喜欢被我亲?”

  额头似乎又烫了一点,方琸迟疑着点了点头。

  姜槐于是又更加得寸进尺了一点,鼻息往下贴合一寸,慢悠悠问:“喜欢我亲哪?说说。”

  从几个小时前便开始迟钝运转的脑子彻底不会转了,方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羞臊地垂着眸。

  姜槐发出一声轻笑,“行了,不逗你了。”

  “我去把面端出来。”

  姜槐直起身,率先转身往厨房走去,几乎在刚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的唇便无声地抿成一条直线。

  -

  从北城回来后方琸又在家歇了一段日子,直到二月再次上医院拍了片子,确定骨头恢复正常,姜槐这才同意放他回店里。

  正式开工的前一晚,姜槐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和他约法三章。

  方琸乖乖立正坐好,脸上一片严肃之色,以表示自己对这场谈话的重视程度。

  “第一点,不能频繁下地,虽然腿基本恢复了,但新的骨头还是比旧的脆弱,不能因小失大。”

  方琸表示同意,严肃地点了点头。

  “第二点,上下班由我接送。”

  方琸正要开口,姜槐补充,“我不怕麻烦,你一个人去店里,我不放心。”

  方琸略一犹豫,也点了头。

  “第三点,不能和陌生客人交往过密,上班期间要和我保持信息畅通,出门前要主动给我一个临别吻……”

  “哦对了,手机里得多存几张我的照片,方便你睹物思人,一天见不到面我怕你不习惯……”

  姜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越是听到后面,方琸脸上的严肃之色便越是维持不住,他忍不住委婉提醒道:“第三点是不是长了一些……”

  话音未落,姜槐便立时露出了“呵,果然如此”的表情,直看得方琸一阵心虚,最后扛不住点下了头。

  总之,回店这件事总算是顺利敲定了。

  不过第二天仍旧出了一点小波折。

  方琸从昨晚在电话里便再三强调他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奈何元元仍旧紧张得不得了,从方琸进门开始压根不给他走动的机会。

  以至于方琸缓慢生出了一种自己其实是被封印在吧台的错觉。

  左右没什么事做,他便百无聊赖地清了几张单子,顺带将这几天的帐目又给整理了一遍。

  包子算是彻底在店里留下来了。店内的工作他在这两个月中基本都上手了一遍,适应速度非常快,换言之,方琸现在完全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了。

  他便安心呆在吧台这一方小小天地中,偶尔算个帐结个单什么的,十分悠闲,一眼看去显得不是个正经老板。

  当然,日子不可能永远这么悠闲。

  方琸低头给姜槐回信息,远远便能听见门口传来的争吵声。

  方琸关了手机,抬眼能看见门口那一桌有些情况,元元和包子全挤在那处,他慢慢皱起眉头,站了起来。

  隔得远的时候看不大清楚。

  方琸刚走近,正巧听见元元明显压抑着火气的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叫你们老板出来。”

  说话的嗓音有些粗粝,大概是烟抽多了,火烧似的嘶哑,腔调中似乎带着某个地方的口音,很容易分辨。

  因此方琸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皱起了眉。

  他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了。

  大咧咧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的人也看见了他,提嘴咧出一个笑,“哟,好久不见啊,方老板。”

  元元转头看见他,脸上的怒火总算冲淡了些,“方哥,这个人在店里抽烟。”

  包子在一旁补充,“元元姐不过提醒了他几句,他就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说、说……”

  包子憋红了脸,只是以他的脾性,实在很难做到复述那些话。

  男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像是被逗得不行,话音中满是不以为然,“不过是说了几句婊|子之类的话,这有什么的?”

  “等你大了就知道,女人都是这样的。”

  话音中的轻蔑简直要听得人直皱眉头,元元几乎火冒三丈。

  方琸闻言脸色未变,转头对两人道:“这边我来处理,你们去和其他桌的客人解释一下。”

  元元在这种时候几乎下意识地信赖方琸,因此只是迟疑一瞬,便和包子走开了。

  “把烟熄了。”方琸淡淡道。

  “不就是抽支烟?”男人不以为然地吐了一口烟圈。

  “我们店里不允许吸烟,”方琸伸手指了指入门处摆放的立牌,姿态强硬,“如果你不能做到,请你出去。”

  男人抬眼看过来,方琸便也毫不露怯地与其对视,直到对方率先败下阵来,骂骂咧咧地将烟头摁熄在透明玻璃桌面上。

  “这样总可以了吧?”男人笑了笑,重重道:“我可是有桩正经生意要和你谈。”

  方琸在他对面坐下,闻言未置一词。

  “好歹也是第二次见面了,这次总该认得我了吧?”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有些阴鸷,“要是还想不起来,我再给你点提示吧。”

  “淮城七中,记起来了吗?”

  方琸盯着他,无声地皱起眉。

  “禹向荣。”

  “可算记起来了,真不容易。”男人感叹似地道。

  方琸没开口,男人便继续道:“很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吧?”

  他登时笑了两声,嘲讽道:“当然是你亲爱的叔叔婶婶告诉我的啊。”

  “我都不用干什么,给一点钱,那两个人乐颠颠地就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了。”

  方琸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道:“找我干什么?”

  “我呢,最近手头有点紧,找你嘛……”男人的目光毒蛇般缠绕而上,“当然是要钱花了。”

  方琸神色淡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就算有钱,又凭什么给你?”

  “当然是凭我知道你的秘密了。”男人往前凑了凑,强作亲热道:“刚才那两个人对你这么客气,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事吗?”

  见方琸不回应,他便又坐了回去,笑眯眯道:“我这个人嘛,记性不怎么好,只要拿了钱,那些事情我自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自然也不会想起来要和别人去说了。”

  方琸笑了笑,“我怎么能保证你拿完钱之后不会出尔反尔。”

  男人松松垮垮地耸了耸肩,“这我就没办法了。我只能说,拿钱不一定堵得住我的嘴,但舍不得钱嘛……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些什么来。”

  男人信心满满地看着他,几乎料定了他会答应。

  方琸也笑了,慢慢道:“钱我当然是有的。”

  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下一秒那笑便凝固在嘴边,只见方琸接着道:“但是我一分钱也不会给。”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你就不怕别人知道你以前做过些什么事情?”

  他话里充满了恶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方琸脸上并没有因此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你想说就说吧,与我无关。”

  “我堵不了你的嘴。”

  方琸站起身,“希望以后不用再在店里看到你。”

  “慢走不送。”

  “那天那个男人,是你新男朋友?”男人忽然道。

  “如果他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事,”男人声音带着深重的恶意,“你觉得他还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方琸的声音终于彻底冷了下来,“滚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