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前几日阴沉暴躁的徐世子, 左越明显感觉到他家世子心情很好,许是向公子又恢复了一日两次来徐府的行程,两人关系也明显近了许多。

  转眼又过半月, 徐原青特意去与常老商议何时可以取蛊虫,常老捏着药杵看他,神色淡淡,“急什么, 我这不是为了你能少受些苦楚嘛。”

  徐原青那么多年都忍过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只是昨日肖予安找过他, 他需要确定一下自己的打算给他回复。

  常老继续捣鼓他的药,将碗里晒干的蜈蚣倒入研钵中, 药杵捶打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他沉声询问,“最近寻丫头被你差使去哪里?”

  徐原青:“寻姑娘不见?”

  “你没叫她办事?”常老停了捣药的动作, 面露疑色,“几日不见了, 她做什么去了?”

  “我叫人去寻一下。”徐原青忙起身离开, 这半月来肖予安借他的人给陆秋灵使绊子, 两人明里暗里斗的不可开交, 寻娘之前替他去过怀国公府, 他担心她莫名被牵扯其中,他一边走一边给暗中的柳谦打手势,示意他即可去查。

  徐原青径直去顾三知处找到左越,不避顾三知就急问, “肖予安今日的消息传来了没有?”

  “没有。”左越被他严峻的神情吓到, 愣愣的摇头。

  顾三知放下医术,往他的方向扭头, “出事了?”

  徐原青点了点头,思绪很快沉下来,“顾先生,劳烦你寻一下李一鸣叫他照看好常老,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说完拉着左越就离开了,叫左越去肖府看肖予安在府上没有,叫他联系插在怀国公府的眼线探一探。

  他径直去了安置寻娘的客栈,她从怀国公府脱身后徐原青就安排她离开,她却不愿离开,说是住习惯了,徐原青想她做事谨慎便随她。

  客栈空空如也,掌柜也说她几日没回客栈了。

  徐原青奔波太急,眼前一阵黑,他扶着桌面坐下喘息,思绪飞快运转,寻娘去徐府是五日前。

  这几日他以为寻娘和常老在一起,因为寻娘还叫人给他传过话。

  他冷静下来,细想着前日的传话。

  传话的是府上的小厮,否则左越不会带他进屋,小厮说是替寻姑娘传话,问世子安好,她与师父配药就不来了,若是缺牌友再唤她。

  徐原青当时还和向长远笑,寻娘牌瘾大,并未细想。

  以寻娘的活泛的性子,既到了徐府又在水泠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过来说句话,她绝不会大费周章请小厮传话。。

  他当时未深想,若不是今日听常老说几日不见,恐怕他还被蒙在鼓里。

  宣平侯和李英离开后,徐府虽然仆从散了许多,府上安静,但暗中的护卫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增多,能把手伸到徐府的屈指可数。

  知道寻娘与他的关系的也是寥寥。

  既然大费周章骗他,想必是要利用寻娘。

  徐原青一边思考一边往客栈走出,脑袋昏昏沉沉,思绪也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理不出一根线来,他迷迷糊糊的往前走。

  “世子?”

  他抬眸定睛一看,迎面而来的是陆秋灵。

  陆秋灵朝他行礼,打量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移边上的客栈楼上,垂眸掩饰神情,面上是虚假的笑意,“世子怎么在这?”

  徐原青见是她立即就打起了精神,即便她再如何掩饰也捕捉到了她的神情,看样子她是知道寻娘住在这个客栈里,至于寻娘在不在她手上,还不敢肯定。

  他亦是收敛情绪,神色淡然的反问:“郡主的册封礼好像在后日?”

  陆秋灵故作娇羞神色,俯身行礼,“届时请世子观礼。”

  观礼的帖子还摆在徐原青桌上没打开,本想将她的事交给肖予安,如今倒是逼得他不得算计一番,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双瞳剪水,好一双蛊惑人心的美眸,水灵无暇,看似人畜无害眼底却野心勃勃。

  “恭喜郡主得偿所愿。”徐原青笑意讥讽,话锋忽转,“就怕乐极生悲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陆秋灵眉头微动,仍旧端着仪态,不喜不怒,“世子教诲灵儿记下了。”

  徐原青甩袖,手指捻这腰间的玉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教诲可不敢当,郡主蕙质兰心,成了太子妃后想必能让太子更加痴迷。”

  他毫不避讳的盯着陆秋灵的面容,眼瞧着她眼底的怒意浮动,却仍要在人前端着架子,冷冷一笑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不知郡主用的是什么法子,可否传授一二?”

  陆秋灵一怔很快就镇定下来,侧目盯着徐原青玩味的笑容,气怒不已,咬牙切齿的反问,“难道世子也想取悦太子?”

  徐原青微微挑眉,不受她激怒,太子对他的暴行他每每想起就深恶痛绝,他将所有的恨意压藏在心底,面对赤/裸裸的挑衅不怒于形。

  他退开拉开距离,仍然神色淡然,“郡主不必动怒,你那手段我断不会沾染。”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衣服,斜眸佻望,一字一顿道:“我嫌脏。”

  “你!”陆秋灵愠怒,指甲陷入肉里,痛感提醒她不能轻举妄动,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灵儿还要准备册封典礼,失礼告退,还望世子见谅。”说完就忙不迭的离开了,怕多留一会就忍不住与他撕破脸。

  徐原青闭眼静气凝神调整情绪,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马蹄声。

  他一睁眼就见边上有骏马停滞,马上之人是神情焦急的向长远。

  向长远翻身下马,拉着他全身看了个遍确无伤后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问他,“出事为何不找我?”

  徐原青如实相告,“事急从权,你任职刑部将你牵扯其中不妥。”

  向长远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无奈地扶他上马,不与他深谈此话,牵着马缓慢前行,告诉他,“我已派人在城中寻人,一有线索就告诉你。”

  徐原青垂眸凝视他,将心中猜测的名字告知,“沈玉泽。”

  “他?”

  寻娘去徐府为避免麻烦向来不走正门,都是从后门或者翻墙而入。

  所以,知道寻娘与徐原青的关系少之又少,太子、莘正元、陆秋灵,他大胆猜测,还有沈玉泽。

  沈玉泽此人深不可测,监视他几年他能有本事在他眼皮子地方翻浪,细想,他蛰伏的这几年或许是在借江丞相的势,看清局势后一举击破,为自己谋前程后又想谋名声,他想扳倒太子为自己夺朝中清流赞誉,陆秋灵何尝不是一枚棋子。

  京城权贵皆知沈玉泽是太子的人,陆秋灵现在被太子妃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自然不会以为沈玉泽对她有别的图谋,只会以为他想升高位而巴结她。

  此事与沈玉泽有关是他适才试陆秋灵后大胆猜测,没有证据上不敢肯定。

  但直觉告诉他,此事与沈玉泽脱不了干系。

  徐原青在马背上视野开阔,一眼就看到了柳谦在小巷口,他忙抓住缰绳喊,“等一下。”话音刚落人就迫不及待的要下马,注意力不集中脚下踩滑,向长远反应极快,将他稳稳接住抱落于地面。

  “别急。”

  寻娘为徐原青可谓是尽心尽力,他真心将她当做朋友,如今因为他而受牵连,徐原青心里如何不急。

  他稳住心神没有直奔柳谦而去,以防万一还是神情自然的带着向长远拐入巷中。

  柳谦:“五日前,寻娘从徐府出来后去了春悦楼,此后便没了音讯。”

  “春悦楼?”

  徐原青和向长远异口同声,神色各异。

  向长远忙道:“春悦楼的当家人是肖予安。”

  “务必找到肖予安,我们先去春悦楼。”徐原青吩咐柳谦,随后拉着向长远直奔春悦楼而去。

  芝兰玉树的两位公子刚踏入春悦楼就被花花绿绿的姑娘围堵住,徐原青被向长远紧紧护在身后,他摸身上没带银子,情急之下想那玉佩先解围,就见向长远举着一块木牌喊道:“刑部办案,闪开!”

  姑娘们大惊失色一瞬都闪躲开,浓稠的胭脂味淡去,徐原青顺利呼吸了新鲜空气。

  老鸨听到动静急忙下来,嘴里恭恭敬敬的叫着官爷,行为上却丝毫不肯配合,仍旧招呼着姑娘去揽客陪酒,答话也顾左右而言他,威逼几句就闪烁其词。

  徐原青愠怒,向长远拉住他,面色阴沉的从怀中取了一块玉珏来,老鸨一见神色骤变,态度大变,立刻停了生意,将客人全都赶走,把姑娘都召集起来老老实实的站着,此刻才有了见官差的样子。

  徐原青对此情此景叹为观止,不可思议的看向长远,盯着他的玉珏看,拇指大的玉珏,月牙形状,似是碎了的一半。

  向长远见他在看顺手就递给了他,眼神却是阴冷的盯着老鸨,神情严峻的问话,“一字不落的说清楚。”

  徐原青没空研究玉珏,也没空追究这是怎么回事,将玉珏塞回他怀里,认真听老鸨说话。

  老板颤颤巍巍的说:“那姑娘来春悦楼径直就去了楼上萧山屿阁,你也知道那萧山屿阁向来只留给东家,东家也没将人赶出来,我们怎敢多问,其余的便不知了,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瞒。”

  徐原青凝视,“东家?”

  不过是一问,老鸨便吓得跪下,她身后的姑娘也都吓得跪地不起。

  见状,徐原青侧目看向长远,已然猜到了是何人,冷声道,“都走。”

  老板抖成筛子,小心翼翼的看向长远,见他点头后才手忙脚乱的起身,带着姑娘连滚带爬的躲上楼。

  人走后,徐原青沉声问,“肖予安?”

  “是我。”肖予安赶来,气息不稳的回答,“五日前我与寻娘见过。”

  徐原青怒问:“人呢?”

  “这是她留下的信,世子一看便知。”肖予安取出信纸递给他,徐原青接过展开,确定是寻娘的字迹后放心下来,阅看后心有紧紧的提起,眉头紧皱。

  他将信纸捏皱,指着肖予安怒吼:“肖予安!”

  向长远也看完了信,没有阻拦发怒的徐原青,忽视肖予安求救的目光,将腰间的匕首取出递给徐原青。

  肖予安瞪大了双眼,往后退,着急的解释:“不是我的主意!”

  徐原青神色凌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肖予安看他靠近,匕首锋芒闪过,恰好左越朝他跑来他顺势就躲在小孩时候,讨抬手安抚徐原青的情绪,无奈地解释,“寻娘约我相见,她叫我帮她制造在徐府的假象,将此信给我,还嘱咐我一定要等事情败露的最后一刻才能给世子。”

  闻言,向长远上前按住了徐原青的手,轻声唤他,“世子。”

  徐原青将匕首松开还给他,被他扶着坐下,垂头看着地板。

  向长远轻轻拍着徐原青的肩背安抚他,抬头问肖予安,“你可派人护她安危?”

  肖予安适才感觉到险恶的杀意,他心有余悸仍抱着左越不松手,自知理亏,答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我的人盯着她的,若是有异定会回禀。”

  徐原青伸手按住了向长远的手,缓缓抬眸,眸子发红,眼下的红痣鲜红刺目,眼神诡异,他手搭在椅子上,额角青筋爆出,极力的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你的人?”

  声音飘忽鬼魅,他整个人完全变了一种状态。

  他这副模样肖予安见过,他在朱雀街上从上至下的骂,将京城权贵骂了个遍时,就是此刻的模样,不对,较之此刻更渗人。

  左越见状浑身紧绷住,“世子!”

  徐原青靠着椅背,手握着扶手,指骨发白,“你的人多久没消息了?”

  闻言,肖予安犹如电击一般,脑袋“轰隆”一声响过后再无声响,整个人瘫软在左越身上。

  向长远目睹徐原青情绪越发崩溃,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叫他,“徐原青!”

  紧接着,他抬手往徐原青脖子上一敲,徐原青便昏厥过去,向长远转到他面前替他将披风带子系好,神色温柔的替他理了理碎发,心疼的看着他,“送他回家。”

  话是对肖予安说的,他站起身往外走。

  徐原青做了个梦,又是初来大晟时所见的漫天大雪,他意识模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祈求着有谁能停下匆忙的脚步救他,极大地求生欲望让他崩溃,心一点一点的冷却,他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离他越来越近。

  他感觉不到寒冷和痛苦,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寒意侵袭他的五脏六腑,蚕食他的意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徐原青!”

  刺目的白从眼前消失,一双手将他从雪地中拉出,空气灌入鼻腔,五脏六腑复苏,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梦里的声音是向长远,他惊魂未定,满脑子都是:向长远在哪!

  他昏昏沉沉的掀开被子下床,浑身酸软扑到在地上,他撑着地面起身,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往外走,不过几步距离额头上就冒着细密的汗珠,浑身颤抖,他咬着牙忍着痛楚执拗的往外去。

  常老就在树下看梨树抽芽,听到动静后只瞥了一眼就继续看梨树。

  徐原青撑着门框跨出了门,筋骨像是被囫囵抽出了一般,身子一点支撑力都没有,他连撑着门框的力气都被一瞬抽尽。

  他落下时两手稳稳的将他架住,紧接着将他抱起来。

  徐原青脑袋枕在那人肩上,闻到熟悉的味道,“向长远?”

  “是我。”向长远见他抱住,轻声告诉他,“寻娘没事,我也没事。”

  徐原青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将整个人都交给了他。

  向长远:“我扶你进去。”

  “抱吧。”

  闻言,向长远愣住,随即红了耳根,浅浅笑着将他横抱,直勾勾的盯着怀里神色迷离的人,抱着他进屋。

  徐原青没一点力气了,迷迷糊糊地想着:公主抱还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