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月, 徐府日日晨启晚歇的牌局终于散了,该忙的忙,该歇的歇。

  徐原青一直赖床到日上三竿才起, 无事可做才想起被他搁置的事情,“许久没见柳谦了,哪去了?”

  “最近向将军他们都在府上,他偶尔来看看就离开了, 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左越一边收拾书一边回话,这几日向长远来得早就捧着书坐边上, 书搁的到处都是,正好将杂书理好, 看到了案上的信才想起来是柳谦送来的,忙递给徐原青。

  前几日,徐原青正在兴头上, 接过顺手就撂下了,过后就忘了。

  拆信观阅, 所述之事他已知晓, 这几日他们虽然打的乐不思蜀, 但聊天时也会提到外面发生的一些事, 徐原青全身心在调理身体上, 便没有深想。

  他将信纸烧毁,打着哈欠去常老的水泠院。



  常老静气凝神替他诊脉后面露喜色,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才道,“气息渐稳, 五脏六腑也较之前活泛许多, 不日等你身子受得住了,我再取蛊虫。”

  “多谢常老。”徐原青与他说了一会闲话才走, 起身时想起常老来京城许久还未出过徐府,便主动邀约他一同出去游走。

  常老闻言摆了摆手,端着茶盏去看他养的乌龟,“算了,我就不去了。”

  徐原青点头离开,他记得寻娘列的单子里有一点就是,不能透露常老来京城的消息,许是在京城有故人,怕遇到吧。

  自上次上元节后,徐原青没再出过门,如今踏出府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本就是无事散心就没坐马车,沿街随行,盖因他容貌过于出众,犹如棉麻中炫彩夺目的红绸缎,频频引来瞩目,即便再急切的人路过也不由得缓步下来,侧目观看,不自知的赞叹一句。

  徐原青将不自知全都掩在眼底,依旧神情淡然的往前走。

  见了无人的茶摊坐下歇脚,不过一会茶摊便座无虚席。

  左越闷闷不乐的看着众人,给他家世子倒完茶后撑着脑袋看,世子喝了常老的药和泡药浴,半月来只和向将军他们玩闹,没有之前忧思过度,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消瘦的脸颊长了些许肉,面色也红润,眉宇间的病气也散去许多,美貌确是更上一层楼了,引人注目也正常。

  他家世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他想着点了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原青看他一脸认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神情他十分了解,不必问缘由,嫌弃的推开他脑袋。

  “徐世子哪里是要死了,我看气色都比以前好,怕是死不了了吧。”

  “呸呸呸,国师都闭关修行了,肯定是当初修为不够算错了呗。”

  “那之前国师请的天命……”

  “说什么呢,陛下仁德,你们不知道徐世子命是怎么保住的吗?听说是陛下和皇后亲去大相国寺祈福,愿以凤凰天寿改世子命格,不然你们以为国师为什么闭关,不都是为了给世子改命嘛。”

  “啧啧啧,这份恩宠,别说天下了,几百年独一份啊。”

  一路行来,议论声不断,徐原青不作声响的听着,他一直好奇崇明帝会怎么破死局,听向长宁说的时候只觉得荒唐,如今听着话从百姓口中说出,身临其境果然比道听途说有意思多了。

  他想过很多种方法,却没能想出一种能让他全身而退,不留把柄给朝中狐狸的好法子,没想到这种烂俗的把戏,不仅给自己脸上贴金,摘干净自己,还掐断了朝中蠢蠢欲动狐狸尾巴,顺便抬了徐原青的面子。

  一举几得,崇明帝不亏老谋深算。

  左越听你的面容扭曲,手挡着嘴小声的吐槽,“世子,他们好鬼扯。”

  扯不扯无所谓,能堵悠悠众口就行。

  徐原青神色凌然,看着面前的茶碗,不成型的茶叶寥寥几片静置在清水中,他抬手轻轻一敲碗口,茶水晃荡,茶叶散开,依旧是寥寥几片。

  崇明帝老谋深算不假,他是嫡次子出身,嫡长子夭折后他顺位继承大统,像这样正统出身的帝王,学术亦是天地人和,百姓为先,敬神但不媚神,故此这种更像是泥腿子出身才会使用的俗套把戏,很不像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姐夫的注意。

  想必这一出戏的军师,另有其人。

  想着,徐原青微微挑眉,事情可真是有意思。

  他拂袖起身,许久不见国师,也不知他废人的日子过的如何,他收敛心神,叫左越回去套马车,再去国公府接他。

  他掐指一算,柳谦在唐骄那,他人才进府里唐骄就气呼呼的冲出来,茶都不请他喝一盏就赶人走。

  “徐原青,你就一个人能使唤啊!”

  徐原青对他的暴怒置若罔闻,抬手翻了翻他的衣领,脖子上一片红印,见之微微蹙眉,唐骄震惊的推开他手,弹了起来,横眉竖眼的吼,“你有吗有毛病啊!”

  徐原青心里五味杂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离了国公府没多远,眼前就出现了带着面具的人,紧接着又消失不见。

  上次他去的急切没顾上安危,幸好李一鸣赶到及时,否则事情就玩砸了,这次再去以防万一他要带上柳谦,没想到意外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上了马车,徐原青敲了敲车壁,不过一会马车就多了一个人,左越高兴的凑上去,徐原青伸手把左越推出去,叫他外面看着。

  柳谦摘下面具,面无表情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原青也没打算问,既然他说不是就不是,柳谦有两爹,从小就见识多,这方面用不着他啰嗦,他想说的是其他事情。

  他正色道:“你去一趟刑部,此事不由你出面,你传话就行。”

  柳谦听完他的吩咐,面无表情的点头,心里却觉得徐世子越发有手段了,谁都能利用几分。

  马车摇晃,这是进了林间小道,车内两人不受影响,仍然坐的笔直。

  柳谦摸着手中的面具,沉思他事。

  左越听着里面没声音了,估摸着他们说完事了,就自己钻了进去,笑眯眯的看着柳谦,“柳谦哥哥,许久不见。”

  “嗯。”柳谦头也不抬的应声,从兜里掏了荷包扔给他,转个身继续思索。

  左越喜笑颜开的接着荷包,身子倾斜过去,一连说了好多吉祥话,也不管人家搭不搭理他。

  徐原青嫌弃他这狗腿子的模样,揪着他耳朵将人拉坐好,“狗腿子。”

  “嘿嘿。”左越笑脸相迎,徐原青被他傻样逗笑了。

  到了大相国寺,徐原青不似之前一般急切,慢慢悠悠的上山,看门的小沙弥不是之前认识他的人,但见施主来便恭敬的引路。

  徐原青问:“国师可在?”

  小沙弥神色如常的回答,“国师正闭关修行,不见香客。”

  徐原青侧目而视,直勾勾的瞧他片刻也不见他异样,看来不是撒谎,国师成废人的事情想必他们还不知道,也不知是国师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手笔,做的这般周密。

  他继续追问,“国师在何处修行?”

  “望施主见谅,小僧不知。”

  闻言,徐原青摆了摆手不用他引路了。

  小沙弥退下,徐原青四下不见柳谦的身影,想比他探路还没结果,因着国师的关系,他对这寺庙无甚好感,便绕着殿堂走。

  庙里香客居多,他不想遇到相熟的人,走走停停,绕来绕去竟不知到了何地。

  “咚!”

  石子恰砸在他脚下,他四处寻找身影,见柳谦攀在屋顶上,朝他打了手势,大概意思是,“有人”。

  徐原青拉着左越躲到墙后,小心翼翼的偷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走出,谨慎的四处观看,徐原青立刻收了眼神,等人走了才再探头。

  老人佝偻着身躯,腿脚不便,走路微颤。

  他微微皱眉,往老人所去的方向四处看,并无异样,但凭他直觉,总觉得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阴冷的目光。

  良久,人消失不见了,在心里萦绕不去的危机感也随之消失。

  徐原青叫左越在外等着他,他立刻缩身往老人出的大门进去,内里宽敞,不似普通僧人的寮房。

  他心里了然,抬头看柳谦跳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徐原青顺着他指的方向推门而入,一股血腥味袭来,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正是国师,手腕被划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如流水一般落地。

  国师一声不吭,即便没了舌头,正常人也该挣扎发出哼声,但他毫无声响。

  徐原青头皮发麻,忍着生理不适抬脚靠近,行至床榻边,看国师眼眶撕裂,嘴巴微张,胸口毫无起伏,已然气绝。

  他竟就这么死了!

  他思索着适才离开的老人,眉头紧皱。

  正要走,就看到国师领前有抹白色,伸手抽出,是一方手帕,其上是鲜血写的字迹,现下不是细究的时刻,此地不宜久留,他将手帕收好离开。

  山下,徐原青听到了寺庙丧钟,他埋头进了马车,取出手帕细看上面的字。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倒不是字他不认识,是字不是楷书,奇形怪状,从未见过。

  徐原青抬头看进马车的柳谦,闷声问,“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柳谦:“好像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徐原青冷色道,“想不起来就查。”

  “嗯。”柳谦点头,看他手中的血书,一头雾水。

  徐原青调整了心情,带左越在外吃了东西才回府,不想竟就到了亥时。

  他原以为向长远来见他不在就会离开,回院子见他在廊下吹风,心里一惊。

  “世子。”向长远几步行到他面前,满脸焦急的看他,眼神恨不得将他盯穿。

  徐原青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是离得近些能感觉到他身上寒气逼人,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脸,冰块般冻手,想必等了许久了。

  “你缺心眼吗?”他嘴里骂着他,心里却不忍,拉住他忙往屋里钻,吩咐左越去熬一碗姜汤来驱寒。

  “我没事。”向长远被他拉到炉子边,见他安然无恙紧绷着的神经松懈,热气侵袭身上的冷气,他思绪也放松下来,“世子去哪了?”

  徐原青踢椅子给他坐下,顺便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给他披上,没好气的回话,“大相国寺。”

  “哦。”向长远摩擦着手,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徐原青:“以后不见我就自己回家。”

  向长远看他眉头紧锁,起身追着他问,“世子,你不高兴了?”

  徐原青也不知自己生气什么,见他这样憨实,平白萌生出哀伤,错觉自己不配他如此真心相待。

  “向长远。”

  “嗯?”

  左越端着姜汤大赤赤的闯入,正见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旖旎,因他闯入气氛一下就散了,他支吾着说,“世子,姜汤来了。”

  徐原青收敛心神,“喝吧。”

  他收拾衣物去泡药浴,水汽氤氲,药味浓重,弥久不散,他靠着桶壁昏昏欲睡,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抱他,味道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卸下了防备,听之任之。

  等他再次睁眼,眼前乍现一张脸,他吓了一跳,那张脸显然也吓了一跳。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都愣怔住了。

  向长远脸红到了耳根,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不敢动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转悠悠,喉结滚动。

  气息交缠,徐原青看他僵持着凑近点动作,眼珠转来转去,整个人都傻掉了。

  徐原青最先回过神来,叫了他的名字,“向长远。”

  刚醒,声音略哑低沉,带着略微缠绵的轻柔,落入耳畔像羽毛一样挠人心痒,向长远头脑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盯着他。

  徐原青脑海里冒出昨日唐骄颈部的红印,思绪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他向来敢想敢做,盯着向长远的唇,“再近点。”

  向长远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眼如桃花,眉若远山,鼻似侧峰,目光不由得移到了唇瓣上,水润粉嫩如樱桃一般。

  他如是想猛然想起向长宁的话,思绪及时止住没有再往深入,他正想抽身,脑袋就被一只手按住。

  “世子!”

  徐原青瞄准了他怂要逃,抬手就扣住了他的脖子,他很好奇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将人重新拉近,轻声询问,“你不好奇吗?”

  向长远瞪大了眼睛,全身血液沸腾起来。

  还未回过神,就见徐原青撑着身子,紧接着嘴上一瞬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却如电击雷鸣,让他大脑空白。

  徐原青放开他,手往被子上抹了几下,将木偶一样的人推开,仔细思索着刚才的味道。

  好像,除了心跳加快没什么感觉。

  “向长远。”

  徐原青侧目一看,向长远整个人弹了一下,机械的扭头看自己,没等他再张嘴,就露出惊恐万状的神情来,猛地冲了出去。

  “……”

  徐原青目瞪口呆,摸了摸嘴巴,亲一下这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