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细雪飘飘,徐原青坐在廊下看雪,本想小酢一杯, 奈何左越哭闹着阻止,没让他得逞,便只好以茶代酒赏这美妙的雪景。

  一早,李京姝就来府上拜年, 见过长辈后就来找他了。

  小姑娘小时候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长大了倒是乖巧懂事了不少, 叫人也甜的很,一口一个“徐哥哥”, 听的徐原青不给红包都不好意思了。

  “谢谢徐哥哥。”李京姝笑吟吟的接着红包,看徐原青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凑近脑袋, 圆鼓鼓的眼睛盯着他看。

  徐原青猝不及防,条件反射的将她推开, “干嘛。”

  李京姝没在意他推自己, 而是惊讶的说出自己的发现, “徐哥哥, 你眼下的痣好像比之前更红了!”说完又眯着眼睛笑, “更好看了!”

  徐原青:“……”

  她小时候来府上玩,徐原青病恹恹的躺床上,她还张牙舞爪的缠着他,最喜欢的就是他眼下这颗红痣, 要不是李英眼疾手快, 估摸着眼下的红痣就变成一道爪印了。

  徐原青瞪着她,正准备让她认识的人间疾苦, 杨明就来了,径直到他面前将人拉开,温和的替李京姝道歉。

  “滢滢调皮了,世子见谅。”

  这一大早就来给他喂狗粮,徐原青觉得晦气,摆手赶人。

  “呃~”李京姝朝他做了个鬼脸,拍了拍到手的红包拉着杨明就跑,杨明无奈的朝徐原青看了一眼,也随着她胡闹了。

  左越去厨房拿糕点回来,迎面就见两人火急火燎的跑来,忙往旁躲去,惊魂未定耳边乍响起一声“嘿!”

  左越三魂七魄吓得飘忽,手脚一抖东西全落,一双手东西悉数接住,而后左越眼前多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七公子!”

  徐原青听到左越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一人红黑相间的劲袍,外披着一件略薄的披风,身材魁梧,面色暗黄,笑容灿烂的走来。

  “我不在你也过得很好嘛。”

  徐原青反问:“不然呢?”

  李一鸣将接的东西放在廊下长椅上,顺势就坐下,二郎腿一翘,动作十分娴熟。

  他盯着徐原青看了一会,手指敲了敲脑袋,突然换了个坐姿,佝偻着背,脑袋离他近些,抬眸看他,沉声询问,“血茴草用了没。”

  徐原青来这个世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极度空虚茫然的情绪状态,他第一个愿意相信的人是李英,其次是李一鸣。

  李一鸣不是世家子弟,他是李英长兄的私生子,因为母亲是外室,生父去世后嫡长子掌家,他母亲与他便失去了庇护,是李英心善接济里他们,他知恩图报,长大后一直帮着徐家。

  几年前,他才离开徐家,说是想去看看天地,尽管人不在京城,但还是会一直写信回家,也会多方打听徐家消息,他知道血茴草的事情,徐原青并不意外。

  徐原青这清冷的小院,他昏迷不醒时还热闹些,李一鸣常在廊下惹小姑娘们笑闹,他迷迷糊糊中能听到些许欢声笑语,后来他行动自如,李一鸣却离家了。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

  这么多年,徐原青看着他寄来的书信,寥寥数语报平安,就是不说自己在何处,做什么,徐原青也从未问过。

  两人之间,似乎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徐原青拉住凑上去的左越,抢了他捧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答,“东西是好东西,用在我身上可就要万分小心。”

  闻言,李一鸣神色一沉,低声提醒他,“今夜就是除夕了。”

  国师算过徐原青的命格,他活不过弱冠。

  此刻他还是十九,过了今夜他就二十了,若如国师所言,恐怕他连今夜都过不了。

  徐原青不信命,抛去书里原主的命数,以他自己来说,他就不会死在今夜。

  他淡淡笑着,看李一鸣眉宇间的愁色,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除夕你不陪着守岁吗?”

  李一鸣静静地看着他,望了许久才发出“嘶~”的声响,紧接着“哎”一声摇了摇头,浑身放松下来,往后一靠脑袋掉在杆上,“管你死不死。”

  徐原青转了话题,“你在外这么多年,也不见要银子,别是做什么山匪了吧?”

  李一鸣闭着眼睛,故弄玄虚,“你猜。”

  “切。”徐原青抬脚踹了他一下,把茶盏递给边上满眼星光的左越,这小孩被他领回家后,他又陷入了昏迷不醒状态,小孩到陌生的地方诚惶诚恐,都是李一鸣照顾着他,后来李一鸣要走,他还哭了好久,徐原青软硬兼施才把人哄好。

  这会子,就像见着多年未见的亲爹一样,喜怒交加。

  徐原青竟生出一种养爹不如亲爹的错觉,偏他就是那冤种养爹。

  他气不过一直拉着左越,就是不让他凑李一鸣。

  李一鸣坐正,扭了扭脖子,打着哈欠问,“听说,你和向长远走很近。”哈欠打完,补充问道,“有多近?”

  问题本没什么,但李一鸣满眼玩味,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勾着,徐原青一看就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在这故意问,他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比你近。”

  李一鸣一下就跳了起来,“嘿,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呢,才多久就换新欢。”

  徐原青理直气壮的回他,“他可不是新欢,是旧爱。”

  说完,一把就放开了左越,小孩一下就往李一鸣身上扑去,替他挡住了人,然后他慢慢悠悠的回屋去。

  他没说错,他和向炮灰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的确不是新欢。

  李一鸣和徐原青安静的在屋里坐了一会,他正欲告辞管家就送来许多东西,都是京城的大人和世家子弟送来的新年贺礼,出于好奇心他也不急着要走,就留下看能不能顺走一两件。

  徐原青的院子一直都是自己的人在管,管家不予插手,只有逢年过节会来一两次,把拒不了的礼拿来让他处理。

  这么多年来徐原青都秉持一贯处理方法,这次也不例外。

  “都退回去吧。”

  管家带来的礼都没放下,就要带走,李一鸣见状急了,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忙拦住了管家,顺手就捡了最上面的一张帖子,不等徐原青有反应就打开一看。

  白白净净的一张红帖,其上就两字——同路。

  李一鸣一阵懵,难道他不在京城的这几年里,达官贵人们新了新的送礼方式,已经不流行直接写礼单了,而是打字谜。

  他一脸嫌弃的把帖子扔开,又拿了另一个帖子看,紧接着又换一个。

  徐原青看他看完几个贴子复又找第一个,一副土匪模样,他嫌弃的别开眼,“东西你一样也别想拿走,非要的话记下名录,我去藏宝阁给你找。”

  李一鸣对他嫌弃自己的神情熟视无睹,翻着贴子,一字一顿的念出名字,“沈玉泽?”

  “什么玩意,人家送礼他送晦气啊!东西呢?”

  管家忙道:“这位大人只送了帖,没送礼。”

  徐原青几步走近,拿了帖子看,赤/裸裸“同路”两字十分刺眼,他合上帖子一看,“沈玉泽”三个字更加刺眼,他微微侧目看向管家,神色凌然。

  李一鸣看他神色不对,询问,“怎么了?这人有问题?”

  徐原青没看他,只盯着怯懦站在一旁的管家,扫视着他手上的一堆帖子,冷声问,“徐叔,多的我不过问,你只需告诉我,此物经过侯爷手没有。”

  徐管家是家生奴,自小和宣平侯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这府上的人要说谁最不会害徐家,就只有他一个敢拍着胸脯保证,徐原青定然不会信他被收买,所以,此物是他故意拿来。

  沈玉泽还未上任,徐叔又在宅门中,又怎会知道他与沈玉泽的渊源,思来想去,这府中想让他看此物的只有一人。

  在朝为官,了解朝局,又知他与沈玉泽见过,唯有宣平侯一人。

  徐叔见他神色笃定,低头不答。

  不答便是答案,徐原青见之微微皱眉,抬手示意李一鸣先别多话,他继续追问,“徐叔,我爹是想用此人?”

  徐叔低头不言,还往后退了一步。

  徐原青摇了摇头,宣平侯在朝为官,一直怕行差踏错累及家人,想来小心翼翼,用人也慎之又慎,沈玉泽是攀太子的枝才一飞冲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太子的人,宣平侯不参与党争,所以绝不可能用沈玉泽。

  他想着脑袋微微发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爹的意思是,我避让太子?”

  徐叔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因为操劳故而眼睛浑浊不明,望人总带着几分迷糊,说话却仍旧字字清明,“侯爷知道世以世子的聪慧定能猜到,至于你听与否,全凭你心。”

  徐原青摆了摆手,徐叔点头退下。

  李一鸣这才着急的拉着他问话,“你和这个叫沈玉泽的怎么回事?”

  徐原青扯回手,推着他让开,“大过年的说那么晦气的做什么,你不回家陪你娘过年吗?”

  “徐原青!”

  “改日再说。”徐原青忽视他的暴怒,看他还想追问,顺手的操起桌上的书本指着他警告,“再啰嗦我叫人给你扔出去。”

  李一鸣瘪嘴忍了忍,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左越见状忙追着上去,一口一个“七公子”,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废话。

  屋里恢复安静,徐原青静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的思考着诸多事,良久,才微微侧目看院外,前日的雪到今日都还为化完,屋顶上和墙上一块一块的白,风一吹,墙上摇摇欲坠的雪块“啪”一下落地上了。

  转眼,天就暗了。

  徐原青换了身喜庆的衣服去正堂,原以为自己去的够早了,没想到李英和宣平侯已经在了,宴席也备好,他正要请安,宣平侯就摆手免了,叫他先坐下。

  府上四处挂着红绸,贴着窗花,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却弥漫着一股悲切,原是因为府上的主人家愁容不展,下人们自然也不敢高兴。

  胡妈妈禀菜上齐了,宣平侯便道“开席”,布菜的丫鬟上前来。

  青布菜的是姑娘生的十分灵巧,面容赏心悦目,神情却十分冷漠,叫人亲近不起来。

  是张生面孔,徐原青没见过。

  以往给他布菜的都是他院子里的人,今年不知何故,胡妈妈安排了生人,真倒是稀奇了。

  胡妈妈给李英倒酒,李英神色悲切,摆了摆手拒绝,徐原青出声道,“娘,这是向长远叫人送来的烧刀子,您尝一些。”

  李英闻言,勉强点了点头。

  今日对于别家是大日子,对于徐家就是悲痛欲绝的日子。

  宣平侯喜怒都藏在条条皱纹里,看不出悲切来,李英皮肤白皙,雍容华贵,悲切明晃晃的展露在脸上,至今不忍直视徐原青一眼。

  气氛说不出的沉重,许久,李英突然开口,“楠楠。”

  “夫人。”宣平侯一下就截断了她的话,李英一下就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泪水仰头饮下酒水。

  徐原青也被影响的伤感起来,不知如何宽慰他们,就故作轻松的问,“娘,今年没有红包吗?”

  李英忍着眼泪说不出话来,宣平侯接过话,闷声道,“有。”

  胡妈妈听言便忙将准备的红包呈上,徐原青道谢后接过,喜笑颜开,“今年的比往年大,看来我今年很得爹娘的心。”

  他垂眸看面前多了一盏汤,再看布菜的姑娘给宣平侯和夫人也盛了汤。

  他抬眸敛去眼底的杀意,眼中浮这一层浅浅笑意,一看就是作假的笑,他看着泪眼婆娑的李英,柔声问,“娘,你是在想向长远吧?”

  李英闻声一怔,宣平侯也一愣。

  徐原青见给她夹菜的姑娘手微微一抖,他不着痕迹的别开眼,继续望着宣平侯和李英。

  徐原青八字和向长远相合,可冲喜改命格,此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此刻堂中却都是知情人。

  宣平侯轻拍着李英哄她,不解的问,“楠楠,你提这做什么!你又不愿,何苦提起伤你母亲。”

  “男妻”的事徐原青与李英争吵过几次,劝不住后他就找了宣平侯,后来李英才作罢,如今他死期在即,李英一定会想起救命稻草,也一定十分懊悔没有坚持。

  人性如此,不怪。

  徐原青想说的却不是向长远,而是将向长远扯进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大相国寺的方丈,大晟朝的国师。

  他之前就想,原书中的徐世子虽然英年早逝,但不是在二十,推算出来,他是二十一虽才亡故,怎么换他来就非得二十死。

  遥想国师算他命格的时间,恰好是他姐姐封后那年,时间未免太巧了。

  徐原青理了理衣袖,正襟危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屋中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徐原青冷冷的笑着,指腹磨蹭着盛汤的碗壁,不紧不慢的说,“国师算我活不过及冠,那我若活过了呢?”

  众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看他,听着他说。

  徐原青撑着桌子站起身来,长身玉立,轩然霞举,暗红色衣袍将皮肤衬的更加白皙,如跳跃的火苗,炙热而烫手,他绕开椅子而行,目光沉沉,“大晟百官,文臣武将,奸臣良臣不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唐国公、杨侯爷、肖大人、向太傅。”他语气狂妄,不敬之词脱口而出,还将名字一一点出,众人惊慌不已。

  “自然,我爹也在其中。”徐原青神色冷静,似刻意为之。

  宣平侯眉头紧皱,没有阻拦他,李英则以为他犯病,忙拉扯着胡妈妈,泪如雨下。

  徐原青在京城的名声臭如泔水,百官皆叹,起初只是因为他是个废材,又对人爱答不理,傲气的很,后来对他不是厌恶,而是怨恨,追源是他多年前在朱雀街上将文武百官骂了个遍,骂的极其难听。

  风一吹就倒身子,在人头攒动的朱雀街骂了半个时辰,关键是衙役知道他身份后都不敢动弹,毕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于是,徐原青一战成名,成了京城狗见嫌的存在。

  事后,徐原青病了半年之久,那件事不了了之,不过京城很长一段时间都流传着,徐世子病疯了,在街上怒骂百官的故事。

  这一晃,都快有四五年了,徐原青真真是好久没疯了,今日也没饮酒,突然就疯癫起来,论众人也都惊愕不已。

  “天下人眼睛都盯着朝局,却不知在暗处的人,也能做到权势通天。”

  徐原青行到位前,站在布菜姑娘的旁侧,伸手拾起勺子在汤里搅动,扯了扯嘴角,笑意森冷,“国师上传天听,所言皆是天象,无人敢不听不信,就连陛下也要受制于他,我看,这天下间,他才是真正手眼通天的人。”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碗碎裂开,汤沿着桌子流落,徐原青手上滋了汤渍,他将勺子人在碎裂的碗里,侧目看向布菜的姑娘。

  话说到此处是尽了,宣平侯眉头紧皱,伸手扶李英,“夫人,我扶你进去休息。”

  李英哭的不能自已,早已瘫软,被宣平侯抱着离开,胡妈妈也忙陪着,小心翼翼的照看着人。

  左越叫人守着了正堂,在里面听了他话的人一个都不敢动,战战兢兢地的缩在一旁,只有布菜的姑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十多年前,国师还不是国师,他只是大相国寺解签的一个小沙弥,陆夫人上香他为其解签,后来他自作主张为陆夫人算命,说陆夫人乃不祥之人,亲情缘薄,会郁郁而终。陆夫人自然不信,小沙弥还被罚,可后来事事成谶。”

  他声音不大,说话轻,语气寒冷,目光如看蝼蚁一般,气势凌然,不怒自威。

  “不久小沙弥就成了如今的国师。”

  话音落地,如一击重锤,振聋发聩。

  “我一直在想,我为何一定要死?”徐原青冷冷的笑着,眼中尽是嘲弄之意,周身涌动着骇人的寒意,他敛了敛眸子,杀意毕露,眼如刀剑,“我凭什么要死?”

  布菜的女子一颤,徐原青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稍一用力就卸了她的下巴,顺手也卸了她的胳膊,他手一松女子就滚落在地,惊恐万状。

  洒的汤顺着桌面流落,滴答滴答污了红衣,徐原青毫无察觉,垂眸看着倒在脚边的人,笑意更盛,如阴司判官,一眼就判定了人生死。

  “世子,顾先生来了。”

  左越扶着顾三知进堂中,他察觉气氛不对,他转身就想走,左越死死拽住他没让他走成。

  徐原青指了指桌上的菜,左越心领神会,扶着顾三知到桌前,辅助他一样一样的查验。

  “求死?”徐原青蹲下身,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子,适才她还面无表情的模样,这会子如看死神一般看他,眼里神情复杂,万千变化,不变的只有惊恐。

  他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杀意,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抬手握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修长的手往她嘴里伸,在舌尖下拿出了一粒药丸,伸手搁在桌上,然后满眼嫌弃的甩了甩手,抬头看了一眼,个个都惊恐的看着他,没谁想帮忙打盆水。

  徐原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取手帕擦手,坐会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左越和顾三知验。

  半个时辰后,左越扶顾三知坐下,一脸愁容的朝徐原青摇了摇头。

  徐原青疑惑,垂眸看地上的女子,难道弄错了?他正准备让女子开口,就听顾三知叫,“等一下!”

  徐原青回头,顾三知站起身来,“借世子两滴血。”

  “嗯?”

  左越立刻就明白了顾三知的意思,借了他的一根银针,然后朝徐原青走近,鲜红的血液滴在瓷碗里。

  左越先试了徐原青最爱吃的糕点,血液滴落,融入糕内,毫无反应。

  “诶?”小孩瞪大了眼睛,回头看顾三知,见他看不见只好再回头看徐原青。

  顾三知:“再试。”

  左越又捧着小碗叭叭的过来,满脸尴尬的看着徐原青。

  “……”

  合着他血可以取之不尽是吧,当是自来水呢。

  徐原青没好气的瞪着左越,将他碗抢到桌上放着,又抢了银针,手移到鸡汤上,毫不犹豫的扎破手指。

  鲜血滴落在鸡汤里,众人屏住呼吸看,只见鸡汤冒起淡淡的白烟,紧接着寒凉之气袭来,徐原青将凑近的左越拉开,不过一会鸡汤上就起了冰块。

  左越大惊失色,跑去给顾三知形容看到的场面,不敢看的丫鬟小厮听着都瑟瑟发抖。

  徐原青见状也愣怔住,这是什么毒,专针对他一人,还做的如此高超。

  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阻断了,汤里有毒,他的血能与之起反应,所以,如果他喝了汤,他必死无疑,而其他的则相安无事。

  这手段,真叫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屋子里落针可闻。

  “砰!”一声乍响,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踵而来,屋里突然明亮起来,照耀着色彩纷呈的每张脸上。

  烟花映亮了半个京城,孩子嬉闹的声音依稀可闻。

  徐原青看着狼狈不堪的一桌菜,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五彩缤纷的烟花映衬着他忽明忽暗的面容,眼下的红痣显得阴森而邪魅,叫人不敢多看。

  大过年的,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他抬手扶额,遮挡了锐利的双眸,在烟花停歇之际,温声道,“都散了,若是有人问你们什么话,不必害怕,照实说。”

  无人敢动。

  徐原青适才情绪太激动,现在身体有些造反,不舒服的咳了一会,左越见状回过神来,去和担惊受怕的丫鬟小厮说,他在府里就是个没心没肺小太阳,没一会就把大家安抚的七七八八,一一请了出去。

  堂中,不过一瞬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人,烟花又响起,冷风浮动,屋里也忽明忽暗起来。

  左越茫然无措的捏着手,“世子,怎么办啊?”

  徐原青抬眸望着外间绽开的烟花,璀璨夺目。

  日迈月征,朝暮轮转,可渡新年夜?

  他行到廊下,静静地看着满天的烟花,眼底盛着复杂的情绪,只有最简单的哀让人看得懂,其他的恍若水中月,若捞便是一场空。

  爆竹和烟花转瞬即逝,一阵又一阵,将新年的喜传到家家户户。

  明亮刺目的天空飘飘洒洒落了几朵白点,五颜六色的光覆灭了它们的存在,直到白点越来越多,多到再亮的光也让人无法忽视,才听到有人惊呼,“下雪了”。

  徐原青矫情的抬手去接雪,想起纷纷大雪中的一抹红梅,一朵雪飘飘然的落在他的长睫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怔,才意识到自己适才在想什么。

  他收敛了情绪,看想去玩雪的左越,吩咐道,“去刑部报官。”

  “好。”左越高兴的应声,蹦跶着跑了。

  顾三知摸着空气蹲到那女子身边,顺手抽了一根银针望她脖子处一插,女子便浑身一颤晕了过去,他站起身来,继续摸着空气往前走,凭着感觉走到了门前,他看不到雪,只能感受到寒凉的气息,歪头问,“事关重大,你确定要查吗?”

  徐原青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满天的雪,还有檐下飘飘荡荡的红灯笼,又大又红,却没有他院里的能辟邪。

  “砰!”

  耳边响起剧烈的爆竹声,近在咫尺的响盖过了远边的炸裂,徐原青被吓一跳,依稀听到有人喊他,“徐原青!新年快乐!”

  是熟悉的声音。

  他不假思索的寻着声音往外走,到了门口看见街上人来人往,孩子们打打闹闹,大人们拿着爆竹放,都不顾纷纷扰扰的雪花。

  他看见烟花爆竹的迷雾中,密密麻麻的白雪中,有人在他家墙角点炮竹。

  “你谁啊你!远点放!”

  李一鸣气势汹汹的踹掉他的炮竹,向长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忙道歉解释,“我来给我朋友祝贺新禧,大家都在放,不差我一个,劳烦宽宥几分。”

  他待人向来温和客气,李一鸣却不依不饶,依旧凶神恶煞的气势喊他走。

  向长远虽然心善脾气好,但兔子惹急了也会咬人,说着气不过就堵了他几句,又想着什么才没与他继续争吵,抱着一对爆竹远他一些继续在墙角放。

  李一鸣追着他赶,“不许在这府边放!”

  向长远:“你烦死了!一会时间过了!”

  眼见着两人要打起来了,徐原青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拉住了蠢蠢欲动的向长远,将他拉到自己旁侧,同李一鸣说道,“的确是朋友。”

  “嗯?”李一鸣看着他突然出现,还拉着与他争吵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向长远也吃惊不已,看着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眉目如画,浅浅笑意,耳旁突然安静了下来,灿烂的烟火,哪如眼前的绝色。

  徐原青不顾李一鸣惊讶的神情,理直气壮的吩咐他,“你既来了,就去府里给我料理残局吧。”

  “诶……我……”

  李一鸣没有拒绝的余地,眼睁睁看着两人往烟火绚烂处离开。

  徐原青不着痕迹的放开了向长远,紧接着身上就多了一件大氅,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今日也穿的喜庆,不似平日总爱黑色和素色,至少今日是干练的红装,白雪落其上点缀,看着多了几分飒。

  街上吵闹的紧,他以前很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如今是亲自走进了欢乐场,他微微俯身凑近他耳畔,“不在家过年,你来找我做什么?”

  耳边发痒,向长远一下就红了耳朵,雪花落上一瞬就化成了水珠。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细雪隔帘,仍可见眼睛里盛满了五彩斑斓的烟花色,他想,他可能是有些不同常人的喜好,不过,这不是病,是人之常情。

  他笑了笑,扯着嗓子大声回他,“来祝你新禧!”

  烟花没有要停的意思,越发激烈高昂,雪也不甘示弱,越发霸道。

  两人的心思在盛大的欢喜中无所遁形,也因为在盛大的欢乐场里,无人知晓,就连近在咫尺的对方也无所察觉。

  在震耳欲聋的热闹里,徐原青看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可惜淹没在喧嚣里。

  向长远笑了笑,抬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热闹里带。

  徐原青来这个世界十年之久,每年过年都在府里看外间的热闹,如井中蛙一样,只看四方天地能见的色彩,如今跳出了井,身在人间烟火中,才知什么叫世间颜色。

  他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人,他不用担心自己迷路在喧嚣的世界里,有人为他引路。

  他好像,有点喜欢这个世界了。

  他也突然明白,原来矫情的人,是因为心里有了更多的感情。

  他们走过繁华热闹的大街,耳畔充斥热烈的喜闹,心里却意外的宁静。

  许是热闹太过,徐原青回府里,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才觉,原来因为他,这么多年,徐府是没有年节的。

  李一鸣怒气冲冲的从堂中冲出来,对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么大事也不说清楚,你是怎么玩得下去的!”

  “你怎么不等天亮才来啊!”

  徐原青抬头看了看天,适才的盛宴落幕,喧嚣声尽散,孤寂和萧瑟之意随之而来,肆意生长。

  他轻声道,“快亮了。”

  “你!”李一鸣被他堵的无话可说,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你好像很高兴?”

  徐原青笑,“我活到了今日,难道不该高兴吗?”

  两人并肩往院子里走,李一鸣和他说,那女子已经押进刑部大牢了,至于何时审,如何审,结果如何,就不敢妄断了。

  “无事。”徐原青摆了摆手,解开大氅挂上,移步去炉火边烤手,看李一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你想说什么?”

  李一鸣有千言万语要说,话到嘴边还是挑了最紧要的问,“你一早知道国师有问题?”

  徐原青无奈的笑笑,如实道,“我又不是天算子,怎么可能事事算尽,不过是机缘巧合,拿命一搏。”

  “很危险。”

  “啧,你猜昨晚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徐原青顾左右而言他,笑意收敛,眼底寒霜,“这京城水深,霸王鱼太多了,若是不把水搅浑,还真是一条都抓不到。”

  “侯爷那……”李一鸣微微皱眉,昨日侯爷才点他,他若不收敛,恐怕侯爷会阻拦。

  徐天亮了,光从窗户和门缝中闯入屋里。

  徐原青抬手拍了拍额头,温暖的触感让他犯困起来,他朝李一鸣摆手,“船到桥头自然直,昨夜没睡,太困了我睡一会。”

  往常他但凡闹腾一会身体必会造反,昨晚玩了那么久,竟出奇的不觉得难受,躺下后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李一鸣轻手轻脚把门带上,看左越要进去就把他拦住了,顺便拷问他,他不在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烟花已逝,万般归于平静。

  ————

  “你还知道回来?”

  向长远才跨进大门就被向长宁抓住,双手叉腰,一副审讯的架势,“找徐世子去了?”

  昨晚他们吃完饭,说是一起放烟花炮竹,没想到放着放着人没影了,这一早才舍得回来。

  “嘘。”向长远被她一眼看穿,忙让她小声点,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他倒是不打紧,就怕连累了徐世子。

  “向长远。”向长宁看他只要关于徐原青的事情就小心翼翼,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之前她就有所怀疑,但只想他赤子之心,待人真诚,故而没有多想。

  如今桩桩件件事情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笃定了心中猜测。

  她犹豫着问出,“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向长远便答,“是。”

  话音笃定,眼神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向长宁条件反射的给了他一拳,低声吼道,“你疯了不成!”

  向长远认真道,“阿姐,我没有疯。”

  向长宁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一连给他几巴掌拍在肩膀上,咬牙切齿和他说,“徐世子是貌若天仙,但不代表他性如女子,你与他相处这段时候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莫不是昏了头了!”

  “阿姐!”向长远阻止了她的絮叨,扶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冷静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辩清楚自己的感情。”

  看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恨不得全是情意,向长宁就知道完了。

  她打开他的手,原地转悠了几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撒气完了一记眼神给他杀过去,“我管你感情作甚,我现在是在管你死活!”

  “啊?”

  向长宁深呼吸一口压着自己的冲动,拉住他往屋里去,将人都遣散。

  向长远见状就知事情严重,正襟危坐听她说。

  向长宁也坐下,神色凝重,斟酌了一下言辞,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和他说,“三年前,我回京述职,随行的有前允州刺史的公子,我们在宫城遇到过徐世子,同行一段,不料刺史公子对徐世子起了歹心。”

  “什么!”向长远惊起。

  向长宁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后来刺史公子死了。”

  闻言,向长远才平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又不急了。

  “我赶到刺史公子住的别苑时……”

  向长宁永远记得那日,因为那日也是他对徐原青这个人彻底改观之时,她回京述职已是深秋,空气中弥漫着寂寥。

  她正在刑部办事,听说有关刺史公子,她便随刑部一道去,等她赶到别苑时,但见一人浑身是血,手上提着剑走出,颤颤巍巍的踩在院中的落叶上,血染了一地。

  离近了,向长宁才看清是徐原青,他在京城是有名的病弱,那日见却似杀神,刺史公子死相惨烈。

  后查清,是刺史公子欲行不轨之事,徐世子为自保才动手。

  确系如此,只是……

  刺史公子被阉割了。

  此案被宣平侯和皇后压下,结案公文大意,刺史公子欲行刺世子,世子护卫将其斩杀,至此结案。

  向长宁说完松了口气,看向长远神色淡漠,依旧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警告他,“世子是很好,可我更担心你的生死。”

  向长远站起身来,沉声道,“阿姐,我读书少,但我懂得,发乎情,止乎礼,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

  “世子不喜欢我,我便不会逾矩,我相信他绝非草菅人命之人。”他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提着徐原青眼里有浮了层喜色。

  向长宁见之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好自为之吧。”

  “阿嚏!”

  徐原青梦中打了个喷嚏,把自己惊醒了,他这一觉睡得极好,他抬手摸了摸脸,脸冰凉偏耳朵发烫,也不知道是谁念叨他,都把他从睡梦中念叨醒了。

  他侧目看屋内,空无一人,透过披风依稀可见鲜艳的红梅,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让自己脑袋里的思绪清晰一些。

  窗户被敲响,已经许久没听到窗户有动静了,紧接着是女子的声音,“世子。”

  是寻娘的声音,徐原青闻声坐直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去给她开门。

  寻娘闪进屋里,她如今是怀国公府里的丫鬟,竖着丫鬟发髻,穿的也朴素,但依旧掩盖不住明艳的样貌。

  她满脸焦急,不等徐原青给她倒茶就说事,“陆秋灵的确会蛊术,我在她屋里见到了母蛊,我不精于蛊术,所以只知道是母蛊,至于下的什么症,我断不出。”

  徐原青递茶给她,宽她的心,“无妨,我只是要个确定答案而已。”

  寻娘见他淡定不已,这才放轻松,抿了口茶继续说,“还有一件事。”

  “莘正元和陆秋灵有来往。”

  “世子怎么知道?”

  徐原青没有告诉她消息来源,转身寝室找东西,过了一会取了一块玉佩递给她,“此事劳烦你了,剩下的我自会处理,我先叫人帮你从陆府脱身,若有差池可用我的名。”

  寻娘接过玉佩,“多谢世子。”

  人走后,徐原青静坐许久,陆秋灵果然会蛊术,那很多事情确实要推翻重盘了,沈齐文果然是个蠢货。

  一直以来他重心一直在男主身上,忘了女主也并非善类,原书里她可是能将男主耍得团团转的人。

  她要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那样的野心自然得有手段配,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故此要学一些隐秘的手段,让人不易察觉,蛊术恰好满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