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要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三日, 每日除了陪李英说话的时间,就让左越挑稀奇古怪的话本给他看,看的眼睛酸了就哄骗左越给他讲, 耳朵也听酸了就逗左越玩,过得倒是有滋有味,没一点病人的忧愁。

  偶尔会看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发呆,听着屋外的风雨声, 随口问院子里的梨树叶子落完没有。

  第四日,他精神好了许多, 和李英软磨硬泡许久,终于能起身在屋子里走动了, 院子里也准许人来清扫了。

  他透过半掩的窗往外看,黄梨树的叶子只有零零散散几片还在坚持,它的同伴落了满地, 正被稀稀疏疏的几人清扫。

  他吹不得风,屋子只开了最边上的一扇窗透风, 屋里虽暖但也闷的人不舒服, 他宁愿被风吹咳嗽也要在透风的窗边待着, 不管左越怎么说都不起用。

  紧闭的门被人推开, 左越端着几个碗进来, 风从门缝里窜入,兰草晃动了一会又恢复平静,左越将东西放到书桌上,正要说他就见他自觉地往桌前走了便止了话头, 换了其他的说, “世子,我刚听说看你汤药的小陈被抓去刑部了。”

  “嗯。”徐原青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他瞥了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碗,两碗都是满满当当的汤药,药味不一会就被屋内原本就有的药气掩盖,他微微皱了皱鼻子,眼神中满是嫌弃。

  左越把药推到他面前,趴在桌上眨巴眼睛看他,突然的扭捏起来,“那个,世子,我有个问题。”

  “你要问血茴草?”徐原青从宽袍中伸出手来,用勺子搅动汤药玩,抬眼看他一脸“世子聪明”的谄媚样,示意他去柜子上给自己拿汤婆子,不紧不慢的给他解答。

  “之前让你留一点药渣,我让柳谦放在小陈那了。”

  左越把汤婆子递给他,顺便给他理了理拖地的大氅,脑子在飞速运转,终于一下想到了重点,惊讶不已,“小陈是太子的人!”见世子一脸欣慰的神情,他复而惊慌起来,“那世子的药?”

  徐原青:“我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了还能着他的道?”

  “也是。”左越刚松口气又突然咋呼起来,“那世子怎么吐血啊?”

  他当时去请太医了,等回来时只见一地的血,是真血不是他做的假血,吓得他瞬间腿软,倒地上哭了好久。

  徐原青如实回答,“我也纳闷,估摸着是日子到了吧。”

  “呸呸呸!”左越绕到他旁边去,拉着他手摸桌子,孩子气的说,“摸木头不作数,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平平安安。”

  “不逗你。”徐原青把手重新藏回毯子里,问他正经事,“你昨日说唐骄也插手血茴草的案子,肖大人可有许可?”

  “没,小公爷说一出是一出大家都知道,没人当真,不过听说今日他又去刑部磨了,国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没辙就只能由着他了。”

  “嘶~”徐原青百思不得其解,虽说他与唐骄常吵闹,互看不顺眼,也欺负过他不少次,但唐骄活像个二哈,没什么心眼,盼他死不至于,也不可能好心去给他查案,不由得望着屏风疑惑,“他没事搅和这事做什么?”

  “嗯……”屏风后传出迟疑的声响,片刻后柳谦不紧不慢的走出,揭开面具,一脸无奈地模样,“你吐血那日他来过,只是府上太乱不待客就将他拦着了,他闹腾的紧,我就奚落了他几句,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非说要亲自查出罪魁祸首让我刮目相看。”

  左越目瞪口呆,“小公爷也太傻了吧。”

  一语中的,徐原青喝着茶和柳谦相视一看,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左越殷勤的给柳谦倒茶,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拿着吃的,笑吟吟的询问,“柳谦哥哥,你手里是什么?”

  “这个是向府送来的糕点,放在厨房等着检验,我看着挺香就顺了几块。”柳谦大方的叫糕点分给他几块,一点也没做贼的心虚。

  左越高高兴兴的接过一块咬了一口,发出赞叹,“核桃酥,真好吃,世子你也尝尝,向府送来的应该没事。”

  经他大病一场,现在宣平侯府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又回到了几年前他昏迷不醒的日子,只要是进他院子里的人和物都要经过几次查验方可,外间送来的东西更是不可能进院子里。

  这几日他身子虚也没什么胃口,看糕点卖相不错就接过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和之前向长远拿来的所差无几,应该是向夫人的手艺,他目光看向柳谦手中余下的几块。

  可惜他对外蛮横无理,对内纵容,故使身边的人个个都没什么眼力见,丝毫没看到他眼里的意思,两人在那方笑吟吟的把剩下的几块分了个干净,他又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只阴沉着脸不愿说出来。

  左越嘴里含着糕点嘟囔着说,“世子,要喝药,夫人交代了不喝完要罚我。”

  “你活该罚。”虽然嘴里没好话,但他还是怕李英担心,端起药将其喝完,苦着一张脸,左越破天荒的从兜里给他掏出两块糖,不等问就自己回答,“这是今早向公子给我的,他说这糖味道好。”

  徐原青嘴里化着糖,疑惑,“他这几天不是忙着给向长宁跑腿吗?还有这功夫?”

  左越点头,“看着是很忙,我在门口正好遇到他,马都没下,丢糖给我就走了。”

  徐原青看着毫不客气吃糖的左越,还有厚颜无耻主动上前来拿糖的柳谦,深觉养了多年的人还不如他看不顺眼的向炮灰贴心,竟一瞬谋生出娶他进门作伴也挺好的想法,吓得自己忙把糖吐出来,可不能中了这糖衣炮弹。

  “国师那一时半会开不了口,你放心。”柳谦吃人嘴短,说正事,“不过,毕竟是国师,不敢太过火,能拖几日不敢说。”

  “无妨,过了太子这茬就好。”徐原青摆手,坐直起来,身上养息许久的雍容气度展露无余,眉眼间带着锐气,“小陈招供了吗?”

  柳谦:“他家里人捏在沈齐文手里,他还在死撑着。”

  徐原青瞟了一眼认真听话的左越,顿了一下说道,“不打紧,他不把刑法试个遍,说出来的话也没分量,你且防着太子和莘正元那,其他的我已差人去办。”

  柳谦刀撑着桌子,微微皱眉,“沈齐文倒是不要紧,就是莘正元很是麻烦。”

  左越做贼似的瞅了一眼徐原青,笑眯眯的说,“柳谦哥哥,要过年了,年假和加薪呢。”

  柳谦神情骤变,眉头瞬间舒展开,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不管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挡道,我也定然将事情办好。”

  “……”徐原青无语,他有说话吗?

  他摆了摆手,不与他们两个白眼狼和败家子计较,准备继续看他的话本打发时间,左越去给炉子添炭火,思索着说道,“世子,我感觉向公子对你很是上心呢,他不止送了糖来,这几日你看的话本也是他差人送来的。”

  “嗯?”徐原青瞟了一眼手上的话本子,“桃源小妖”四个字,写的是光怪陆离的故事,很对他胃口,莫名有一种吐出去的糖有点舍不得的奇妙感觉,一时心情复杂,阴阳怪气的说,“他巴巴地往我这凑,你真以为是白对我好,你且看着,过几日就会来要账,保不齐还带些条件。”

  左越瘪嘴,小声的拆穿他,“世子分明在用他,又各种酸他,不就是因为他八字与你合,你心有芥蒂嘛,干嘛将人想那么坏。”

  小孩话说的轻,但屋子静能听到,徐原青被戳中心思有些窘迫,“你个小孩懂什么,他不要脸不介意男妻,我可不是断袖。”

  柳谦蹭着火烤,也凑上一句,“男妻也没什么的,大晟又不是没有先例,不过就是心仪之人与自己一样罢了,心意相通最为重要。”他话说的淡然,目光落在炭火上,将本就白净的面容照的亮堂,抬头见左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徐原青亦是,坦然说道;“我爹娶的就是男子。”

  左越小孩嘴上没毛,口无遮拦,惊恐万状,“你有爹呀!”

  柳谦:“……”

  徐原青无奈扶额,这都是什么话,难不成柳谦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他一记眼神杀了过去,左越也知道自己冒昧了忙捂着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人。

  徐原青婉转道,“没听你说过。”

  柳谦是他算着日子在破庙里救的人,这么多年他都在为自己办事,虽然会有闲话之时,但从未推心置腹的聊过过往,依照书里的人设,他一直以为他无父无母,适才乍一听也被惊到了。

  柳谦把玩面具,耸了耸肩,“这有啥好说的。”

  徐原青见他不打算深入说也不追问,虽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但他控制力素来强大,将目光转移到话本上,强行降低好奇心。

  左越年纪尚轻,修为不够,捂着嘴巴的手逐渐松动,见柳谦要走一下就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了他,“柳谦哥哥。”柳谦疑惑的看他,见他扭扭捏捏的模样,犹豫着出声问,“那你爹爹和你另外一个爹爹在一起,你是……是……”

  左越好奇心堪比猫,要是有什么八卦只说一半,即便话头是宣平侯起的,他半夜也要想方设法去听完下半段,徐原青将脸藏在书后,话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也进不到眼,耳朵倒是竖了起来。

  左越胆子小,之前被柳谦打过一顿,躺了几天床板后对柳谦是又敬又爱,望着柳谦垂落的目光,支支吾吾半天就是不问出整句,徐原青耳朵都等麻了,又不好意思问。

  碳火烧的通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柳谦没性子和他磨,别开他的手要走,左越这才急忙问,“你是哪一个爹爹生的呀?”

  “……”

  徐原青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口水呛到自己猛烈的咳嗽起来。

  左越一脸茫然,看柳谦淡漠的眼神逐渐变成看智障的眼神,世子又咳嗽的紧,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柳谦咬牙切齿:“你少睡觉多读书。”

  说完就将小孩晾在原地离开了,左越脑子嗡嗡响,那厢徐原青乐的不行,足足喝了一盏水才压下咳嗽。

  左越给他顺背,等他缓过气了才虚心求教,“世子,我哪有说错吗?”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两只眼睛换着休息。”

  “啊?”

  ———

  又过了几日,气温骤降,眼看初冬来临,徐原青大病一场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上许多,于是回光返照的传言就更煞有其事了,他也不管不顾,磨着李英允许他出门。

  软磨硬泡,温言细语都哄了个遍,然而只要李英一红眼他就什么招都不敢使了,灰溜溜的答应在家养病。

  “楠楠,你到底要做什么!外面有什么东西勾着你,让你总想着出去。”李英说着又哽咽起来,这几日她因为徐原青的事情操劳,憔悴不少,白头发都冒出不少,眼睛一红看着十分脆弱。

  徐原青忙道:“娘,没有。”

  “我就不该答应让你出门,先是偷偷出去买什么血茴草,又在街上被人冲撞险些受伤,去宫里走一遭差点丢了命,你就不能出这个门!”

  徐原青头疼,解释道:“娘,你也知道我这次是被人害了。”

  李英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急的摔杯子,“反正你也不惜自己的命,你想出去就出去吧,你前脚走,我后脚撞死了陪你!”

  徐原青听她言辞激烈也情绪激动起来,猛地拍了桌子站起身,“娘!”

  众人一怔,李英一下惊住抽泣声止住,愣愣地看向他,后知后觉自己话说的太过,可话已然说出捡不回了,一时进退两难。

  管家来了,瞧着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的禀报,“夫人,世子,肖大人来了。”

  闻言,李英忙擦了眼泪,众人也忙着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该去沏茶的沏茶,该添炭火的添炭火,气氛稍有缓和。

  肖征入堂,丫鬟忙上前去接过大氅,李英和徐原青都起身见礼。

  李英请人坐下,肖征见她眼睛红肿,一看就知才哭过,再看徐原青脸色也极其难看,自己也有急事就拒绝了好意,直截了当的将来由说清,“我来是要请世子去一趟刑部。”

  话音未落,李英就急站起来,“为何?怎么会去刑部!”

  肖征怕她激动连忙摆手安抚,“夫人放心,不是拘人。”

  徐原青上前轻轻拍了拍李英的手,示意胡妈妈扶着她,回头对肖征故作一脸茫然的神情来,“可是我中毒的案子有眉目了?”

  肖征点头,“正是,你院中的小陈是个硬骨头,刑具受了个遍也不肯说半个字,我们无从下手,昨日太子抓到了在藏宝阁兜售血茴草的人,是位苗疆女子,证词只说是世子的人,故需请世子去一趟刑部认人。”

  “满口胡言!我儿从何识得苗疆女子!”李英紧握着胡妈妈的手才没倒下,眉头紧皱,忽然想起什么,“太医院的血茴草中不就含有蛊虫吗?难不成我儿要害自己?”

  “夫人莫急!”肖征何尝不知,但此案牵涉重大,又是太子监审,他不敢轻率下断,这才亲自来请的人。

  徐原青果断道:“胡妈妈将我娘送去休息,我一会回来。”

  “不行!”李英一下将他拽住,神情严峻,徐原青按住她的手,在她要同肖征争执之前出声阻止,“娘,还记得爹出门前的嘱咐吗?”

  闻言,李英怔住,瞳孔放大状做惊恐,欲言又止,整个人惊惶无措起来,肖征茫然的望着母子俩不敢出声。

  “胡妈妈,还请您照看好我母亲。”徐原青扯出一抹笑意,挣脱李英的手,转身匆忙离开,怕她想不开追出来,肖征见状也忙跟着出去,一直行到拐角处不见宣平侯府才放缓脚步。

  徐原青大病未愈又着风寒,扶着墙咳嗽,左越抱着大氅跑了出来,越过肖征给他披上,紧张的念叨他不注意身体,等徐原青缓和些了,他才后知后觉有肖征在,将顺手拿来的大氅归还给他。

  马夫驾马停在旁侧,肖征道;“上马车吧。”

  上了马车避风,徐原青身上略微回暖,沉声问,“肖叔叔,适才我娘在我不好问,怕她担心,我想请问你,此次招我可是太子的意思?”

  徐世子与太子面和心不和,此事人尽皆知,此案又是太子监察,实属没有隐瞒的必要。

  肖征点了点头,认真嘱咐他,“世子,你既叫我一声叔叔,许多话我便与你直说,朝中皆知你与太子不和却都只道孩子心气,其中缘由不必我与你细说,可如今那女子咬定是你的人,血茴草乃是定过谋害皇储的案子,大厦将倾不过一瞬,世子不可如之前一般任性妄为。”

  “多谢肖叔叔提点,我记下了。”徐原青颔首作揖道谢。

  宣平侯位高权重,为官多年待人和善,女儿又是当今皇后,徐家乃是真真的权贵人家,徐原青只是例行询问尚未定罪,身体又出了名的不好,便行了方便,将犯人押到公堂对峙即可。

  等闲之人不得进刑部,左越只好在门口等着,徐原青随着肖征进入,远远就见公堂之中立着许多人,而中间跪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依稀可见身上有斑驳的血迹,他眉头微微一皱而后恢复淡漠神情。

  肖征一边走一边说,“藏宝阁的掌柜已经审过,此女唤寻娘,确是出售血茴草之人,除说是你的人外再无其他证词。”

  说着,两人便进了公堂,免了众人的礼,直接到了寻娘面前。

  寻娘软塌塌的跪在地上,鬓发紊乱,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肖征命令:“抬起头来!”

  寻娘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额前落了许多参差不齐的碎发,将眉眼遮了大半,但依旧可见眼无神采,毫无曾经的媚态,嘴唇泛白起皮,精神极差,看起来被折磨了许久。

  肖征询问;“世子可识得此人?”

  徐原青没有回答,目光在寻娘身上。

  四处都是人,朝中局势复杂,说不清谁是谁的人,肖征轻轻扯了他一下,还未将话问出来,就听有人禀报,“太子殿下到。”

  众人垂首行礼,只有徐原青充耳不闻,屈膝蹲下与寻娘视线平齐,昔日笑颜如花的姑娘,此刻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眼中有了些许神采。

  沈齐文忙几步走近公堂,见此景后故作姿态,眼中的喜色却难掩,装模作样的说,“看来,徐世子与此女的确相识。”

  徐原青微微垂眸掩去眼中杀意,站起身来面对沈齐文,坦然道,“我确见过此女。”

  堂中哄然一阵,肖征也万没想到他会承认,忙提醒他,“事关重大,世子所言可要慎之又慎。”

  沈齐文难掩笑意,“诸位大人可都听到了,徐世子亲口承认他与此女相识,所以……”

  “只是见过便是相识吗?”徐原青出声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扫过在座的大人,最后落回太子身上,眼神凛然,反问道,“想必诸位大人办案多年见过不少要犯,难道都相识吗?”

  话一出,众人都逐渐安静下来,沈齐文微微蹙眉,肖征松了口气问,“世子与此女不相识?”

  徐原青抬手将发带理到身后,坦然回答,“不相识。”

  沈齐文按耐不住性子,质问他,“不相识?那你何处见过她?”

  徐原青上前一步激他,“太子不也见过?”

  沈齐文虽极想拉扯他,但不至昏了头,到嘴边的话及时刹住,面露凶色,怒喝:“孤何曾见过!”

  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出声,堂中两位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他们位卑言轻稍有不慎罪责难逃,谁也得罪不起,便只敢旁看着听吩咐。

  徐原青没想到沈齐文这次没莘正元在身边突然长脑子了,往后退了两步,故作惊讶,“寻娘不是莘大人的人吗?太子难道真没见过?”

  公堂沉静,只听外间风声拂过,枯木脆响。

  许久,沈齐文才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神情来。

  肉眼可见,在场的大人也都惊讶不已,却碍于多种原因不敢表露,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又惊又怕。

  肖征办案多年见过不少世面,稍稍冷静思索片刻,对徐原青不紧不慢的再提醒了一遍适才的话,“事关重大,世子所言可要慎之又慎。”

  沈齐文紧咬着牙关,恶狠狠的瞪着他,指有气无力跪着的寻娘道,“徐世子,此女说是你的人,你却说是莘正元的人,你意欲何为?”

  “我的人?”徐原青冷笑,他原想若来的是莘正元恐怕还得费一番功夫,谁知沈齐文自负如此,竟独自来了,那就怪不得他下狠手了。

  他移步到寻娘边上,垂头看向她,轻声询问,“姑娘,你为何说你是我的人?”

  寻娘一张嘴就咳嗽起来,整个人咳的东倒西歪,脆弱的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晕了过去。

  沈齐文急切,推开人上前抓住寻娘头发怒呵,“休要耍花招,快说!”

  堂堂太子殿下公堂之上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施暴,众人未曾想到,一时反应不及。

  徐原青也没想到他如此急躁,立刻按住他的手,看疼的面目狰狞的寻娘,双眼通红杀意尽现,“沈齐文!”

  沈齐文被他一双嗜血的眼睛望着一怔,愣神的一瞬手吃痛,被迫卸力,紧接着寻娘就从他手中逃脱,徐原青厌恶的放开他的手,克制着自己没去查看寻娘的状态。

  肖征见寻娘气息奄奄不适问话,叫人取水给她。

  徐原青冷冷说,“太子殿下既然这般急切,那便请莘大人前来对质!”

  沈齐文手腕吃痛,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手劲如此大,咬牙切齿道,“就凭你一面之词就请人来吗?”

  徐原青:“我不也是因一面之词而来!”他将沈齐文噎住,暗中示意肖征不急,而后继续道,“此案太子殿下监察,莘大人又是你的人,若是不请,难道殿下是想担包庇之责?”

  沈齐文:“你!”

  “不必传了。”堂外忽起声响,在争吵的声响中淡然传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姿修长的公子缓缓而来,身着劲装,剑眉星目,踏风而来。

  “我奉太子殿令密查莘大人居所,在书岸上找到此物。”

  众人望向他手中的盒子一脸茫然。

  徐原青望着突如其来向长远一时愣住,再看他手中的盒子更是茫然。

  怎么是他来了?

  肖征询问,“此是何物?”

  向长远:“书信。”

  闻言,肖征惊讶,不可置信的望向沈齐文。

  徐原青顺着杆子往下爬,庄重的朝茫然无措的沈齐文行礼,“原来太子殿下早有打算,适才是我无礼了。”

  沈齐文也被向长远的出现弄得一头雾水,见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才恍然大悟,当初他约他赏菊想拉拢向家,为表诚意便背着莘正元交给他一块贴身玉佩。

  向长远将玉佩递还,沈齐文咬牙切齿的接过,想要阻拦肖征打开盒子,却为时已晚盒子已经被打开,肖征从里面取出两封书信。

  “血茴草有信。”

  “明日酉时春凤楼。”

  肖征念出书信上的内容,沈齐文神情骤变,愣在原地。

  “这……”肖征望着书信上的字,有些不好决断,“殿下,世子,向公子请稍待片刻,此事牵连甚多,下官须仔细思量。”见徐原青撩大氅坐下,他这才对那些像木偶一样立着的官吩咐,“去取一份莘大人手书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指着对方能去。

  “请诸位大人静坐片刻。”最先站出来的是一个黑脸青年,带着官帽看着正气凛然,他行过礼后匆匆离去,徐原青后知后觉想起曾在父亲的书房见过他,好像叫陈敬文。

  公堂内落针可闻,徐原青若无其事的端着刚上的热茶,有些烫他吹了吹,即便只是轻微的声响也让人难以忽视。

  他端坐在椅子上,青白色的大氅将身躯包裹住,但依稀可见是极消瘦的人,消瘦的脸微微侧着被柔顺的领毛遮挡大半,即便只是斜斜的靠着椅背,也难掩周身矜贵的气度。

  不少立着的官员忍不住偷偷观看,正看的痴迷之时,徐世子就被另一人挡住了。

  徐原青抬眸看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即便初冬寒凉,他依旧身着较薄的衣服,面色红润,目光清澈,看不出一点城府。

  向长远就这般挡在他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徐原青颇为不自在的别过头看沈齐文,见太子眼睛有些泛红,手按着茶盏青筋暴起。

  一盏茶的功夫,陈敬文捧着文书急急赶来,行过礼后将文书递交给肖征。

  众人屏息凝神,肖征对比两份文字的字迹,神情骤变,不可置信的再传递给其他官员对比。

  官员传递的过程,肉眼可见沈齐文面色阴沉,直到最后一名官员呈回两份文字,肖征才出声下定断,“确系莘大人字迹不假。”

  话音未落,只听“咚”一声响,是太子的茶盖落地了,他整个人似掉了魂一般愣怔。

  肖征怕自己武断,又一一问了在场的官员,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

  沈齐文面色五彩纷呈,有些惊慌失措。

  肖征将文字交给陈敬文,而后望向角落里被遗忘的寻娘,出声问道,“姑娘是莘大人的人?”

  寻娘靠着柱子气息奄奄,抬眼望着肖征,一言不发。

  徐原青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扶着椅子站起身来,越过沈齐文到寻娘面前去,微微俯身询问,“既是莘大人的人,为何又说是我的人?”

  寻娘适才用了点水,恢复了些气力,只是出声依旧断断续续,“民女……从未……未说过。”

  话音虽小且零散,但公堂内安静,话还是传到了所有人耳中,掀起一阵波澜。

  肖征几步上前,忙追问,“姑娘从未说过,那此言何来?”

  寻娘咳嗽起来,向长远端着徐原青放温热的茶盏过去,蹲下身喂她水,等她缓一些,她抬手指向站立的官员。

  那一排门神似的官员们全都慌了,争相为自己辩解,甚至于急躁起来互相指摘,还怒怪寻娘信口雌黄。

  公堂一时间比闹市还吵闹,徐原青揉了揉太阳穴,静静地看向极力忍耐的沈齐文。

  肖征面色铁青,拂袖怒呵,“放肆!公堂之上喧闹!殿下面前失仪!”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都蠢蠢欲动的辩白。

  肖征指向陈敬文吩咐:“去将此女证词拿来!”

  证词拿来后,肖征快速扫过,眉头紧皱,瞥了一眼狼狈的寻娘,而后抬眸望向那一排官员,眼神渗人。

  “咚!”有人惊慌下跪,连颤解释,“大人明查,证词是此女亲口所说,且自愿签字画押,如今反水,乃是藐视律法。”

  沈齐文沉声道:“此女既签字画押又当堂翻供,话不可尽信,需得慎重查证。”

  寻娘道,“民女没有招供过,也没有签字画押。”

  徐原青:“姑娘所言她并未招过供何来翻供,至于这位大人,你又如何证明这证词的确是姑娘的证词?”

  那官员支支吾吾,眼神不断看向太子,游移不定,“我……”

  肖征:“张申!还不说实话!”

  张申慌乱不已,正要说话,沈齐文就出声截断,“所以,此女与徐世子并非证词,是你杜撰?”

  众人缄默不言,徐原青静静地看着他们演,见张申痛苦万分的磕下头,“臣死罪!”

  有时候为了尽快结案,逼案犯招供,也有官员剑走偏锋篡改证词,其中水深,追查起来使些手段顶多是疏漏之责,只是此案非比寻常,追查越深越难逃罪责,沈齐文也怕连累自己,如蜥蜴断尾自保,弃了张申。

  徐原青清楚两人之间是达成了共识,缓缓移步上前,居高临下的凝视他,质问,“张大人,我何曾得罪过你,要你这般算计我?”

  “世子任性妄为,仗着身份对朝廷官员肆意辱骂,还对百姓肆意欺辱,乃是大晟一大蛀虫,我张申虽位卑人轻,也不想尸位素餐……”

  张申说的言之凿凿,大有视死如归的勇士姿态。

  徐原青垂眸冷笑,不等他骂完,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毫不犹豫的踩在他的身上,眼神冷冽,“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呐!”

  张申被他踩着不敢动弹,刚才正义凛然的模样消失殆尽,眼中尽是惊恐。

  “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想必熟知大晟律令,此等欺上瞒下、虚言诳瞒、擅用私刑的东西,该如何处置才能严正法纪呢?”徐原青回头望向沈齐文,神情淡然的询问,若不是满眼的寒色,真就像是在询问一般。

  沈齐文面色铁青,嘴唇微抖,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一声。

  徐原青也不急切的追问,故作疑惑的垂眸看向张申,将脚收回,扭头向肖征寻求答案:“诛九族?”

  肖征还未回答,张申就害怕了起来,略过徐原青往沈齐文脚下去,连连哀求他救自己,满堂臣子惊愣,一时间议论纷纷。

  见状,徐原青垂眸冷笑,不置一词。

  沈齐文恼羞成怒,一脚将人踹开,怒喝:“放肆!”

  肖征作为刑部尚书自然看清了这局面,只是此时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刻,忙叫人将张申先带下去,随后再审。

  乱局结束,徐原青淡定的坐回椅子里,手撑着小几休息,他大病未好不能动气,刚才情绪有些激动了,现下身子骨有些难受。

  向长远:“大人,证词既不属实,那便重审。”

  是以,肖征对寻娘进行审问,公堂上,寻娘将血茴草售卖给太子一事一一说出,面对肖征的质询也对答如流,并且还有人证物证。

  一炷香后,公堂复又安静如深夜,伫立的官员冷汗涔涔。

  肖征沉了气,朝呆坐如偶的沈齐文求证,“太子殿下,此女所言可有作假之处?”

  “孤的确寻过血茴草,是为徐世子所寻,此事众人皆知。”沈齐文目光如刀看向徐原青,声音也有些微颤,“只是孤并亲寻,此事是由莘正元负责,孤若是未记错,血茴草交太医院后,他还亲自去过侯府。”

  寻娘虽然说是与太子交易,但与她对接的人一直都是莘正元,唯一见过的一次只有交血茴草那日,且那时太子也只是匆匆从廊下经过,并未与她面对面。

  所以,沈齐文要是想将自己摘干净,其实也不难。

  徐原青想着莘正元为他肝脑涂地,他却毫不犹豫的弃如敝履,一时间心情复杂,看肖征向自己求证,便点头应答,“是。”

  陈文敬记录证词,见众人沉默,便搁笔发问,“姑娘可是苗疆女子?”

  寻娘猛然一怔,点头承认。

  陈文敬捡起笔来,一边记录一边问,“你可有在血茴草中下过蛊?”

  寻娘:“未曾!”

  “这血茴草乃是你所售,你又是苗疆女子,除了你还能有谁!”沈齐文冷笑,拍了扶手站起身来指着她呵斥,“孤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非要将刑部刑法受尽才肯说一句实话!”

  向长远挡在寻娘面前,眉头微皱,“太子殿下!”他语气凌厉,带着愠怒,“滥用私刑乃是重罪!”

  沈齐文震怒:“向长远!”

  “呵。”徐原青发出嗤笑,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到向长远旁边,将他往边上扯了扯,从始至终不看沈齐文一眼,轻飘飘的说,“我前些日子中毒,肖大人亲自带人搜的院子,亦是蛊毒,且不是抓了一人?”

  肖征:“是,只是尚未招供。”

  “各有各的证词,寻娘已审过,就等小陈张嘴,且看谁的证词对得上。”徐原青抬眸看沈齐文,嘴角带着讥讽的冷笑。

  沈齐文咬牙切齿:“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三番五次的要害徐世子。”

  徐原青:“我也很是好奇。”

  此案疑点重重,尚未理清,寻娘被重押回牢房,陪审官员也都散了,陈文敬亲自去审小陈,肖征被太子留下要问话。

  徐原青倒是不担心肖征会站在沈齐文那边,肖征为官多载,老狐狸一只怎么会任由人摆布。

  向长远和徐原青同行,四下无人之时,徐原青才问,“怎么是你?”

  原呈书信的该是唐骄,来的是向长远,他很是意外。

  向长远回答,“我原是和小公爷一道,他忽然说要去追什么狗,我便自己来了。”

  徐原青想问的不是这个,看他一脸真挚,咬了咬牙说,“你是要站到我这边了?”

  向长远笑笑,“还在考虑。”

  徐原青翻了白眼,别开他走。

  向长远巴巴的跟着他,一直把他送回家,还殷切的给李英请安。

  李英本来万分着急,见到向长远后明显松了口气,拉着他不停的道谢。

  拜冲喜一事所赐,徐原青一看到两人站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模样,莫名就联想到婆媳关系,鸡皮疙瘩掉一地,忙把向长远拉开。

  李英笑吟吟的询问,“阿远,留下一同用晚膳可好?”

  不等向长远回答,徐原青就替他做了决定,“娘,他忙得很,没空,以后再说。”

  向长远看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便道,“也好,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