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一座藏宝阁,八年前坐落朱雀街中,天下珍宝尽在其中,上至国藏珍稀之物,下至百姓杂谈俗物,只要价高,无奇不有。

  奇珍异宝,每月十五唱价。

  藏宝阁生意兴隆,顾客天南海北络绎不绝,一般唱价珍品当日才能得知是何物,但不乏有人和掌柜的交好事先得了风声。

  听说今日唱价之物三件,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其中有前朝御用铸剑师的遗作阙明剑,也有百年才得一件的百鸟裙,最不起眼的便是北疆那边的一株血茴草,极阳,剧毒之物,但入药可以毒攻毒解百毒,不少医者与病患慕名而来。

  未时开始唱价,午时藏宝阁便人满为患,有钱有势有身份的落座二楼雅间,寻常看热闹的百姓聚在楼下,来得早的有座有茶,来得晚的就挤在窗门外探头,宽阔宏远的朱雀街上,独藏宝阁门庭若市,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只听木槌“咚”一声响,嘈杂声瞬间平息,只听掌柜的仰头望向二楼屏风隔出的坐席,沉声宣布,“杨公子两千五百两得百鸟裙一件!”

  尾音未歇,议论声又起。

  只见绣着山水云鹤的屏风后走出一女子,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肤若凝脂,貌似桃花含春,墨发遮腰,一步一扭,婀娜多姿,一出场便引起众人注目,声止一瞬又起。

  女子纤纤玉手端着托盘,其上是乳白色的琉璃盒,正是要唱价的血茴草。

  来唱价之人多是有钱有势,无外乎高门子弟亦或商贾之家,也不管珍品是否用得上,先叫了价抢上东西,总之就是要争一口气。

  掌柜尚未出声,就有人喊叫,“五百两。”

  “六百两!”

  “六百一十两~”

  叫价声连连,皆是从二楼传来,楼下看客们脑袋随着叫价声晃动,看到的只有屏风后隐约可见的人形。

  价不一会就叫到了一千两,正当众人以为是高价之时,忽然,掷地有声的喊价声传出,“两千两!”众人一惊,不止因为这价高,更是因为声起于一楼,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窄袖黑衣,手边是一把黑色长剑,斗笠将面容遮了大半,但见其身姿气度,像是江湖侠客。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又听一声,“三千两。”

  “三千一百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脑袋左摇右晃的看不过来,纷纷猜测谁家有谁病了,亦或中毒了。

  “四千一百两~”

  一直只加一百两的是声音是二楼的左方角落处,四士饮酒屏风后见人形手执扇面,在初秋的天徐徐煽动,听声音是位极年轻的男子,此前阙明剑与白鸟裙他亦是如此叫价,引起其他人诸多不满,实在讨嫌。

  现下又故技重施,议论声四起,只听角落的侠客再出声,“四千一百一十两。”

  明显见二楼饮酒屏风后的那人一怔,随即有些气急败坏的再加了一百两,侠客不紧不慢的加上十两,两人你来我往,其他人也不叫价了,就饮茶看戏,倒要看看谁能治得了谁。

  “五千两!我要了!”

  乍一声响,众人目光落在门口,只见一个少年扒开人群,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喘气,手里扬着几张银票。

  少年白皙的面容流淌汗水,淡黄色的衣袍十分金贵,银线滚边,领绣有飞鹤,细看鹤羽栩栩如生,可见工艺繁复。

  凉风习习,阁内芳香四溢。

  少年喘息了片刻,抬头瞥了一眼二楼,然后目光扫过掌柜,最后瞪着角落边的侠客,露出纨绔子弟的作风,恶狠狠的说,“我看谁敢跟我抢!”

  有认识的人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小公爷?”

  来人正是唐国公独子唐骄,小公爷出了名的蛮狠,是世家子弟中的小霸王,惯会闹腾,所以唐国公为了管束他,没给他月钱,故此小公爷虽然为非作歹,倒也来不起藏宝阁唱价。

  今日不知什么风把他吹来了,还拿了五千两银子。

  二楼有人抗议,“小公爷,你这不讲理啊。”

  唐骄一脚踹走旁边的人,脚踩在凳子上,摇晃着手里的银票,一脸势在必得,“我就是不讲理!谁要是敢和我抢,我和他没完!”

  钱不钱倒不重要,主要是唐骄难缠,上次礼部侍郎家公子不过是走路不小心撞他一下,人就被他踹到河里险些丧命。

  都说小鬼难缠,唐骄可比小鬼渗人。

  他这一胡搅蛮缠,众人真就不再叫价了。

  唐骄得意洋洋的晃银票,脚从凳子上移下来,满眼放光的望着血茴草,抬脚正要去交钱拿货,就听轻飘飘的一声,“五千一百两。”

  “……”

  大堂死寂了一瞬,唐骄跨出去的脚悬在空中,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角落里的侠客。

  只见侠客云淡风轻的斟茶,见斗笠点了点,似在示意,有礼貌的让人噎得慌。

  二楼四士饮酒屏风被推开,只见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那人垂眸下望,浅浅一笑,“小公爷,你不会只带了五千两吧?”

  唐骄猛然抬头,气急败坏,“肖予安你少多管闲事!”言罢,回头瞪着侠客,开始不讲理起来,“你什么意思!要和我抢吗?”

  侠客不急不慢的抿了口茶,面对唐骄的蛮不讲理一点不怵,再次重复了叫价,“五千一百两。”

  唐骄哪受过这样明晃晃的挑衅,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梗着脖子吼,“今天谁要是想拿血茴草,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这藏宝阁看戏占八成,真来叫价的占两成,其中一成对这血茴草无意便也看戏,眼下唐小霸王这般闹更无人敢叫价了。

  果真是权者当道,有人叹息,“这叫什么事啊!”

  有人轻声回,“要是徐世子在……”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闷响,然后是一声哼叫,众人猛然一惊,唐骄突然摔倒在地。

  “咳咳咳……”

  咳嗽声被嘈杂声压的七七八八,唐骄捂着胸口看向门口,暗红色的衣角闯入眼帘,在惊呼声中他抬眸望去,细腰宽肩,最后是一张绝艳容颜。

  斜眉入鬓,一双桃花眼神色淡淡,无勾人之态却让人难移目光,眼尾泛红与眼下淡淡红痣相映,眼下是浅淡淤青之色,薄唇泛白,一身红衣更显肤色透白,眉宇间是阴郁之气,身有病态形却挺拔。

  微风拂过,红袍翩飞,青丝飞舞,美人受风掩唇轻咳,更显弱柳扶风。

  男子之身,却比女子更为貌美,美却因周身的矜贵之气而显得文雅,不带一丝女气,比适才美艳的女人还要美上三分。

  只见凭空而来的美人抬脚跨进,一举一动轻雅,在众目睽睽之下,美人一脚踩在了愣怔的唐骄身上,脚起脚落之间,人就跨了过去。

  “徐!原!青!”

  唐骄撕心裂肺的吼叫,众人才在天降美人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定睛再看,果真是徐世子来了,也只有徐世子才有这般惊人之貌,还能云淡风轻的收拾纨绔子弟。

  徐原青淡然转身,望着地上吼叫的唐骄,眼神毫无情绪,“我踏了。”

  “……”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唐骄虽是霸王,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京中只要有徐世子在的地方,就没有世家子弟和纨绔子弟一说,因为徐世子便是最大。

  唐骄恼羞成怒,翻动着身子撑着桌腿起来,“徐原青,老子弄死你!”

  徐原青不慌不忙的后退,凉风从门窗灌入吹拂众人的衣袍,眼见唐骄张牙舞爪的抓来,他沉着冷静的侧身躲闪,一脚踢在唐骄的腿上,让他受力不稳往前歪倒。

  唐骄被下楼来的人扶住,徐原青低头咳嗽了一会,凉风又起,他浑身难受,喉咙发痒,咳嗽止不住。

  “世子!”随从左越赶来,老远就听着了咳嗽声,抱着披风狂跑,等披风落在身上,周身隔了风的侵袭,徐原青才缓和了不少。

  楼上的人都下来了,神色各异的朝徐原青见礼,“世子。”

  徐原青目光落在被他们拉扯住的唐骄身上,因咳嗽过眼睛晕染着水汽,便显得没那么寒凉,语气却冰冷。

  “有谁要血茴草吗?”

  众人缄默,唐骄在七八只手中蹦跶,又气又恼,委屈的都快哭了出来,指着他吼,“徐原青,你欺人太甚!”

  “切。”徐原青毫不在意,甚至还上前几步,瞥了一眼想拦他的人,肖予安笑吟吟的让开,“世子喜欢血茴草就拿,横竖我们用不着。”

  徐原青听多了明嘲暗讽,对他的话毫不在意,站到被禁锢住的唐骄面前,四目相对,唐骄挣脱不开只能在眼神上示威,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恨不得要把人生吞活剐了一般,而他依旧神色淡然,挑花眼古井无波。

  倏地,唐骄手中的银票移到了徐原青手中。

  “人我踏了,东西我就拿走了。”徐原青在唐骄怔住的瞬间背过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得逞的笑,眉眼弯弯,所谓一笑倾城便是如此,在唐骄的吼叫声中,徐原青抬脚走向掌柜,将钱递出去的一瞬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角落里叫价的侠客。

  侠客手执长剑,修长的手指压了压斗笠,起身走近,贴身的黑衣下隐约看见健硕的身躯,他止步于一丈之外,身姿高挑气度非凡,斗笠将他面容遮了大半,只见消瘦的下颚,他一言不发伸出手做出请势,算是让了。

  见状,徐原青将五千两银票悉数递给掌柜,左越乐呵呵的去拿血茴草,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

  徐原青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回头想给侠客道声谢,却不见人影,只见张牙舞爪嚷嚷着和他没完的唐骄。

  一直劝阻唐骄的杨明松开了手,望着左越手中的琉璃盒子神色一沉,“世子要血茴草也罢,拿的却是小公爷的钱,这是何道理?”

  杨明是平靖候嫡长子同他一样也是世子,为人亲和,前不久与李家千金定亲,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一直是为人处世的典范,徐原青今日就只想要血茴草不想寻谁的晦气,他瞥了一眼唐骄,理直气壮的告知他,“我就是道理。”

  “你!”杨明被噎住,一脸无奈,“岂有此理。”

  “世子!”左越忽然叫起来,面露惊恐之色,徐原青见状心下一沉,见他将手中琉璃盒偏倒,空空如也,他特意来买的血茴草不翼而飞。

  堂中惊声四起,唐骄也一怔,掌柜的忙上前去看,琉璃盒左右翻动确认血茴草确实不见了。

  左越急得不行,抓着掌柜不放,“东西呢!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