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
枫河眼见着他还有些犹豫,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拿过他手里那枚禁神环,神力涌动下,这枚小小的禁神环渐渐变大，化为一道巨大的光圈。
“你们压制住她。”
他朝其他人说：“快,先让她冷静下来，明沧,不要犹豫了,你应该知道成为堕神会怎样。”
颠覆信仰,成为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这对于小神灵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有成为堕神的神灵都不是因为自己想要如此,而是在极大的痛苦中抛弃了从前的自己，要么永远活在痛苦之中,要么成为没有感情的杀戮之神，总而言之,小神灵如果现在还有理智在的话，她不会想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已经不是明沧想不想用禁神环禁锢她的问题了，而是首先要阻止她成为堕神,冷静下来,慢慢恢复成为从前的司南水神。
冰玥首先出手，他一边用神力限制着媚天，一边高声喊她：“司南水神！”
可惜面前的小神灵眼中的黑暗没有丝毫减退。
“停下！你要为了伤害你的人再伤害自己吗？”
媚天染着血的指尖一颤，漆黑眼眸中露出微微一丝蓝色。
冰玥便继续说：“停下吧，你能感觉到自己的样子,如果你恨我们，大不了以后不再庇护世人，不再当一个仁爱的神，何必把这些加到自己身上？你真的想成为堕神吗？那还是你吗？不要让杀戮控制你。”
他的声音冷静，似乎让面前的小神灵也冷静的许多，她眼中不再完完全全是一片漆黑色，蔚蓝色的澄澈逐渐浮现出来。
他看到媚天的眼眸微动，那片黑暗的蓝里是无尽的痛苦。
“为什么？”
小神灵的声音很嘶哑，延长的指尖收了回去，可她眼角黑色的泪滴还在，那些黑色的纹路也还在。
黑色的泪痕划过她的脸颊，仿佛一道道无法痊愈的疤。
枫河控制着那枚放大的禁神环从她头顶落下，却被她一道神力击开，小神灵满脸黑色的泪痕，甚至有些狰狞可怖，她一遍一遍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要弑神？”
“既然弑神，为什么还要假装神灵的眷者？”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神灵陨落，神殿崩塌，为什还能心安理得向我跪伏，祈求我的庇佑？”
“这不是人间，这是神灵的坟墓。”
小神灵手中握着黑色的光，脸上纹路蔓延，她的眸光一点点变冷，仿佛奔涌的火山沉默成灰。
“冰玥。”
她看着冰玥蓝色的瞳孔，那里面的颜色和她如此相像，曾经她以为冰玥是个内心温暖的人，他的冷只是在外表，可实际上呢？
眼前的人没有温暖，他们只是手染鲜血的凶徒。
“既然你们完成了诸神黄昏，为什么要留下我？你们不知道，我也是神灵吗？”
她脸上流动的黑色细纹逐渐定格，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蓝色和黑色叠加，最后沉淀成十分幽深的蓝。
小神灵看起来已经从之前的痛苦中冷静下来，可她身后的神圣光辉没有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依然是浓重的黑。
冰玥便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
这位曾经以庇佑世人为目标，以仁爱为信仰的神灵，她终究没有放过自己，她放任了自己成为一位堕神。
而她的声声诘问，冰玥无法回答。
他们弑神并不能说是错的，那些神灵除了索取并没有给与过他们什么，无非是成王败寇而已，可唯一不同的是，小神灵也是一位神灵。
这是一个无解的事实。
他们所设想的最坏的结局，果然还是发生了。
其实就如枫河所说，他们根本不该接触她，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狠下心来，杀了这位最后的神灵，一切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小神灵是一个太美好的人，而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不自觉的靠近，时间越久，沉迷越深，深到明沧哪怕知道后果，他依然这么做下去了。
现在再让他们弑神，早已有人舍不得下手了。
可事情到了现在，他们与小神灵之间，不可能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否则她就不会选择放任自己成为堕神。
冰玥沉沉垂着眼，将被媚天击飞出去的那枚禁神环收入掌心。
“冰玥？”
身后是月深疑惑的声音。
冰玥回头看他，黯淡道：“迟了。”
越过他，其他人看见了小神灵那双幽深的眼眸，黑色和蓝色沉淀其中，冷漠而又残酷。
媚天握着黑色的光，冷漠道：“既然我所庇护的世界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她身边那些柔和的蓝色光晕染成了黑色之后，似乎变成了一道道利刃，围绕在她周围，透着杀意和锋芒。
“让我为诸神黄昏画上句号，用这个世界来为神灵陪葬，因孕育而生，因毁灭而死，很好。”
她脸上扬起一道残酷的笑，围绕着她的黑芒瞬息迸射而出。
有些射向了众王，有些穿过死亡之神破败的神殿，往外而去，冰玥看了一眼，没有阻挡，只深深皱起眉头。
“司南陛下！”
明沧捂着胸前的伤口，依然想靠近她。
“是我们不好，你想为神灵复仇，冲着我来，跹芷，不要这样。”
他不愿那个一直单纯快乐，只需要一份滚糯糕就能满足的神灵背上杀戮，那对于她来说，是无法承受的重量，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无法那么快乐了。
媚天冷眼看着他靠近，直到走到她面前。
明沧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
“不要把别人的伤害加在自己身上。”
他恳求道：“你恨我也好，恨过之后，就放下这一切好吗？不为世人，不为我们，为你自己，不要让自己这么痛苦，哪怕你杀了我——”
伴随着他的话语是血肉破碎的声音。
他身后枫河惊声道：“明沧！”
媚天的掌心穿过他的胸膛，从他身后透背而出，又缓缓收回，在他胸腔里，她握住了他的心脏，那颗滚烫的心脏。
明沧脸色瞬时间变得苍白起来，他张开的双手抱住了身前浓黑阴郁的神灵，轻轻的说：“跹芷，我喜欢你。”
或许枫河说得对，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靠近小神灵，但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再来一次的机，况且再来一次，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会不靠近她。
美好的东西让人沉迷，或许不止是对神灵，对明沧来说，神灵亦是他的灾难。
媚天被他拥抱着，手中握着他跳动的心脏，似乎还能感觉到从前的温暖。
明沧不如冰玥强大，但除了那些隐瞒，其实他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眷者，冰玥觉得他不配当神灵的门徒，因为他根本不认可神灵的信仰，他只是喜欢神灵本人而已，可有些时候，信仰和喜欢早就沦为一体，谁能分得清楚？
或许是在小神灵第一次见面救了他的时候，或许是她笑着为他赐福的时候，又或许是她用宏大的声音说着‘我来过、我看见、我实现’的时候，谁说他的喜欢不是信仰呢？
媚天目光沉默，良久，她轻轻的说：“谢谢你的喜欢。”
声音一如从前，温柔、清脆，仿佛那个有着美丽笑容的神灵。
明沧苍白的脸上弯起一抹笑意，然后——他的心脏碎在神灵的手中。
“明沧！”
枫河接过他倒下的身体，看向小神灵的目光极为复杂。
这场矛盾里，谁也无法说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而小神灵那一瞬间的温柔仿佛昙花一现，她的眸光陷进了那片黑暗里。
她看向冰玥。
“——神说，冒犯祂的必将凋亡。”
这是九十九戒里的话，但她此刻说出来却代表了许多。
“你不是那些神。”
冰玥的目光头一次带着悲伤，十分难言。
“我是神。”
媚天的回答也很简单，这确实无关对错，但她是神灵。
“你和那些神终究是不一样的。”
冰玥悲伤目光中落下微不可见的叹息：“就算成了堕神，你依然和那些远古坠落的神灵不一样，如果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这个世界会很好。”
媚天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脸上有些狰狞的黑纹静静蚕伏，身后飞扬的黑光有难以言喻的冷。
可冰玥却摇了摇头：“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就算除去明沧，这里也有六位王者，生死相争，死去的只会是小神灵。
媚天却并不在乎这些。
她笑着说：“冰玥，你终究成不了我的眷者，或许能成为最后一个弑神者。”
“没有人想杀你。”
他微微抿着唇，朝媚天伸出手：“只要你愿意放下，我们可以接受你的惩罚，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灵，好吗？”
这大概是冰玥这一生中唯一温柔的时刻。
说真的，在观察屏幕里看戏的小阅子都想替她答应。
快点头，世界就是我们的了。
可惜媚天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走，她微微摇头。
“世人不需要神灵了，而我也不需要眷者了。”媚天眼神微苍，有些说不出的悲伤：“如果我能早一些醒来就好了。”
早一点醒来，遇上神灵陨落的时候，她或许会和其他神灵一样，死在众王手中，而不是经历现在这样的局面，而她宁愿如此。
媚天恍惚了那么一刹，又飞快冷静下来，之后冰玥听到她没有感情的声音：“动手。”
恍惚间小神灵已经有了死志。
她无法抛弃神的身份，独自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看着弑神者和背叛神的人们安然活下去，但她终究是温柔的，她终究是那个无论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生气的司南水神，把他们当成孩子的仁爱神灵。
哪怕阴郁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她温柔的心，哪怕她成为了堕神。
冰玥只觉得心被扎了一下，陡然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