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嫂子?快进屋。”秦念没有问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的废话, 而是很淡定地招呼牛文英。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了,看着牛文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秦念给她倒了一碗红糖水, 递到她的手里。
牛文英怔愣地看了眼秦念, 又看了眼红糖水,慢慢地喝了几口,那糖水温暖甜蜜, 却没挡住她心里的苦涩。
“秦妹子, 我……就是想问问, 当然如果你不想回答, 也没什么。”牛文英吞吞吐吐,犹豫了半晌,“就是……那个……关于……”到底没能说出口。
“牛嫂子, 你是想问我制衣厂招工的事吧?”秦念不想看到这么一位利落的嫂子, 变了模样,直接问出口。
“秦妹子?”牛文英豁然抬头, 惊讶地看着她。
“最近只有这一件事发生, 而这几天嫂子都欲言又止。”秦念温和地看着牛文英。
牛文英都快羞红了脸,“原来我这模样,妹子早看在眼里了。”
“我其实也是才确定的。”
“妹子,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我也就腆着厚脸皮问问, 我能进制衣厂吗?”牛文英半低着头,不停地摩挲着手指。
秦念沉默半晌, “牛嫂子, 我只是个营长夫人而已。”
“妹子, 对不起, 我……”牛文英没能控制住,哭了出来。
秦念没出声,她等牛文英的哭声稍缓以后,递给了她纸巾,“嫂子,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和我说说吧,有些话,人憋久了,难免难受。有时候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牛文英擦擦泪,哽咽道,“妹子,我心里难受啊,我公公的事,你应该知道吧。我婆婆她自来到的第一天,就向所有人说了个遍,我知道她心里难受。我也知道老张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怎么就我成了那个受欺负的呢?爷爷为了救孙子死了,我真的很感激我公公,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牛文英的泪止不住地流,仿佛要把这些年的辛酸都哭出来,“她每天都要把公公的牌位立在饭桌上,要我们先和公公说话,才可以吃饭,这我可以忍。她每天都要骂我,每天都要哭一场,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我也可以忍。
可是,妹子啊,我什么都忍下去了,她不能对着我的儿子发疯啊!前几年我愧疚,我处处让着她,可她某一天竟然对着我儿子骂,就因为她喊我儿子时,我儿子说做完作业再过去。结果她就发疯了一样打我儿子,说我儿子这条命都是我公公救活的,竟然敢不听她的话,真该去死!
这我就不能忍了,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差点就要抱着我儿子去跳河了。老张忍不下了,她终于收敛了。我想着一家子就这么糊涂地过下去吧。
谁想到前两天她又想法子折腾,她说因为公公是为我们家死的,所以对老二、老三不公平,就闹着要把老张的工资分成三份,一家一份。真是疯子,凭什么啊?!我们每个月已经给了老二老三每家10元了!可这次她咬紧了不松口,她说她要去死,要当着部队领导的面去死……要让老张的事业全毁掉……我没办法了,我和老张都没办法了。我想着我要是能进制衣厂工作,倒也不是不能成全她……”
牛文英说完以后,擦着泪,有些愧疚,“妹子,不好意思,这些话我没和其他人说过,对不起啊。其实挺难办的吧,哪是好帮的啊,唉,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没法子了,想说道说道。”
牛文英眼里没有任何希望,就好像即将被黑暗笼罩的人一样,绝望的连呼吸都变浅了。
秦念蹙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嫂子……”
其实富豪圈里藏污纳垢,她虽然年轻但见识的也不少,大千世界,总有疯癫的人,总有想不开的人……
就这件事而言,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
秦念犹豫片刻,“嫂子,这事的取决权其实都在张营长那里。”
她确实觉得牛嫂子的婆婆有些惨,可是逝者已逝,这不是她可以折磨活下来的人的理由。毕竟牛嫂子才最惨的吧,真的是无妄之灾了。最主要的是,她不是不能帮牛文英弄进制衣厂,可如果下次那婆婆又有其他想法呢?所以必须从源头解决问题。
牛文英不可思议地看向秦念,秦念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牛文英的眼里迸发出光芒,“秦妹子,你真的觉得可行吗?”
秦念郑重地向她点点头,“嫂子,想想你两个孩子,你总要试试。”
牛文英走了,临走前,喝完了红糖水。秦念拿起碗,抬头看了看月亮,人们看到的是同一天空下的弯月,但月下的人生却各有悲欢,各不相同。
“妈妈,我们可以洗澡了吗?”西西探头向秦念微笑,酒窝若隐若现。
“来了,崽崽。”秦念应声。
但好在,我们都会为了心中的那个念想,努力坚持着,因为坚持总会有所收获,就算那收获小到只是你得花开了,但那也是肯定了你的付出呀。
第二天,制衣厂里。
吴莲楚一脸得意,“朱副连长来了,好在没有辜负朱副连长的期望,今天把订单都完成了。”
“那就好,为了能够保住制衣厂,大家也真是辛苦了。”朱纪兰扫过得意的吴莲楚,看向叶心雅,“叶连长,正因此,我更加坚定,我们制衣厂应该大力招收困难家属的建议。为什么这些家属愿意拼尽全力的加班加点,难道不正是为了回报制衣厂对她们的知遇之恩吗?
所以,我们在家属困难时拉一把她们,她们也会铭记这份恩情,会努力工作回报我们的。我们招收工人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吴莲楚怎么也没想到,朱纪兰不过是一晚,就又想出了反驳她的话。
“朱副连长,难道招收知识分子,招收给制衣厂带来升级进步,能够营造巨大利益的专业工人。他们就没有一颗拥护爱戴制衣厂的心了?朱副连长的话,未免有失偏驳了吧?”可吴莲楚不慌就是了。
叶心雅端着搪瓷缸子,小口地啜着秦念给的野菊花泡的茶,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吵吧,反正今天是要有个结果了。
终于,吴莲楚和朱纪兰被对方气得暂时休战,坐在一旁互翻白眼。
“咳,”叶心雅轻咳了一声,将二人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二位都是咱们制衣厂的优秀职工,都是为了制衣厂的未来发展,这些我太理解了。所以我也想出了一个法子,让宁助理和大家说说吧。”
朱纪兰和吴莲楚看向叶心雅,哼,且听听,她有什么高见?
“各位,我和叶连长都听明白了你们的想法,确实,我们制衣厂最初建立的意义,就是为了安置家属。后来制衣厂越来越好,不仅自负盈亏,还能接济军区,实在是离不开最早一批的家属们。”宁晚秋率先回忆从前。
这番话说的朱纪兰有些恍惚,很久了,没有再听到有人说起当年制衣厂最初的那段时光了。
吴莲楚却满脸不爽地瞪着宁晚秋。
宁晚秋又继续,“现在制衣厂越来越好,可实在不能不注意到其中隐藏的问题。其他军区也接连举办制衣厂,我们的优势正在下降,再以后恐怕只能降利才能抢到订单了。”
吴莲楚得意地挑眉,没错,这是她最先提出的想法,虽然她确实有想要撵走朱纪兰一人掌权的心思。可制衣厂即将要面临的困境,可不是她瞎绉的!
宁晚秋收回看向吴莲楚的眼神,“那么改革制衣厂势在必行,可是怎么改革,怎么才能让制衣厂有高于其他制衣厂的优势?或许就只有着手于职工的质量了,也就是我们要招收有文化、更专业的职工。”
吴莲楚听完面露激动,“我就知道,叶连长果然睿智,明白我们制衣厂现在最需要什么……”
“叶连长,你什么意思,你要招新的有文化的工人,那这些老员工你打算怎么办……”朱纪兰脸色难看。
宁晚秋不慌不忙,“两位,稍安毋躁,请听我说完。我们考虑制衣厂的需要,但我们当然不能让老员工心寒,当然确实我们制衣厂不能收纳更多的员工是事实。所以为了对每一位家属能足够的公平,我们不但要招收新的专业的工人,还要对老员工进行选拔。而且为了体现公平性,两者的程度各不相同,绝对不会为了发展制衣厂就忘恩负义,一心裁员。”
吴莲楚万万没想到,叶心雅竟然能让想到这么个迂回的法子。
朱纪兰也沉思,“那难度到底是什么程度?”
“朱副连长放心,这个老员工的考核程度,我们会和你再商议,坚决以维护制衣厂的利益,和不忘记老员工的付出为宗旨,秉承公平正义的原则。”宁晚秋郑重的承诺。
吴莲楚阴沉地插嘴,“那新员工的考核呢?”
“吴后勤长,你放心,我们会综合学历文化程度,与部队政治部、学校合作,确定考核题目。”宁晚秋微笑回答。
吴莲楚努力遏制住怒意,咬着牙,“制衣厂家属的考核你们去找军队的人配合?”
“是的,师长已经同意了。”宁晚秋不卑不亢。
吴莲楚冷冷地看了叶心雅一眼,“好啊,真不愧是叶连长,这主意真不错!”
叶心雅端起搪瓷杠子做掩饰,咳,这可全是秦念的主意,她才是真的功不可没啊!
吴莲楚的办公室。
麻花辫女工人害怕的缩在一旁,不敢吱声。刚刚吴莲楚砸东西时不甘的怒吼,活像一个厉鬼似的。直到,没了声音后,她也一动不敢动。
“你待在这干什么?看老娘的笑话啊?滚!还不给我滚!”吴莲楚突然转身,发疯似的朝她大喊。
“吴后勤长,您别这样,虽然被叶心雅摆了一道,但朱纪兰不也是吃亏了吗?您也没输啊!”麻花辫女工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对,你说得对,没错。我还没输呢,我要稳住。”吴莲楚慌忙拢了拢杂乱的头发,露出了个证狰狞的笑,“只要我能通过考试,我依然有理由留在制衣厂!”
自此,制衣厂的招工危机终于暂告一段落,不管是制衣厂还是家属院都开始了学习这件大事。毕竟是所有制衣厂工人都要参与考核,连各个干事也不例外。于是,朱纪兰和吴莲楚都开始了奋笔疾书。
而张家,在一地锅碗瓢盆的碎片中,牛文英也终于得偿所愿。
二营营长张福寿扶起坐在地上的牛文英,“文英啊,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牛文英看着自己丈夫内疚的脸,她委屈的就像个孩子一样,抱住张福寿疯狂的用拳头锤他,“啊啊啊啊啊,张福寿啊……”
张福寿一点也不阻止,只是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下午,江满月还和秦念说起制衣厂招工的通知,“这叶连长真是个人才啊,你说怎么就想出个这样的法子啊,听说朱纪兰和吴莲楚都在学习呢,也没工夫找事了,厉害!”
秦念边笑边继续缝着绣帕,“是啊。”不过,制衣厂的风波真的过去了吗?还是只是被暂时压制了呢?秦念回忆起狠辣的吴莲楚,没再说话。
“唉……牛文英没事吧……”江满月突然感叹。
“我能有什么事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江满月起身一看,是牛文英!
只见牛文英一手提着瓶子,一手端着盘子,“哟,这么想我啊,江满月。”
“呸呸呸,谁想你了?你拿的啥啊?”江满月有点好奇。
“自己酿的米酒,喝点?”牛文英满脸笑意晃着瓶子。
“好呀,还是你会啊,牛文英。”江满月乐不可支的去支桌子。
秦念看了看状态极好的牛文英,笑着点点头,“我也拿点下酒菜。”转身,实际上是从空间兑换了牛肉条、鸡肉丝,还有盐渍花生米。牛文英也把腌的小鱼拿出来。
“霍,妹子,你这也太丰盛了吧。”江满月不可思议。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秦念举起酒杯看着牛文英,牛文英笑了笑,抹去眼角的泪花,碰杯,“可不是。”
“诶诶,还有我,行,今天就是个好日子了!”江满月也举杯。
“老张刚刚请假去送我婆婆了。”牛文英轻声说。
“真的!这可真是大好事啊!”江满月为牛文英感到开心。
“我搂着我俩个孩子第一次对着老张哭,第一次把心里的话都问了出来,老张也第一次认真思考了我婆婆的问题。”牛文英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大家都知道这个过程的艰难。
“反正,最后老张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我的艰难还有孩子的不容易,最后他好好和婆婆谈了谈,商量好把她送回家了。”牛文英这次笑得很洒脱。
秦念和江满月共同举杯,“以后会更好的!”
牛文英点点头,“没错!”
三人碰杯,边喝边聊。从这小鱼腌得不错,怎么腌的?到制衣厂终于平息了,家属院估计也会安静许多。再到最近男人们都好忙啊,又到以前小时候发生的趣事……
午后的秋风吹走了暖阳的燥热,带来了清爽,女人们的嬉笑和窗外的鸟叫声一样美好。
虽然米酒的度数不高,不过秦念也许久没沾过酒了,换句话说,这身体就没喝过酒。
秦念送走没事人一样的那两人,摊在床上一直等到崽崽们放学才起身。
给崽崽们拿好吃食后,唐衡率先发现秦念状态不对。
得知妈妈的情况后,很懂事的有了哥哥的模样,一起吃饱饭,带着弟弟妹妹把碗筷放进水池,然后去写作业,最后去屋里看小人书。
秦念在院子里慵懒地躺着,吹着风,欣慰自家崽崽真的很听话。
过了会,觉得应该让崽崽们去睡觉了,结果刚一起身,步伐却有些踉跄,就在要摔倒之际,一个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秦念睁大眼睛看向来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