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希尔的声音微微打着颤,他竭力地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没有,他是一个军人,但是性格一直都没有那么刚硬。

正如同现在的他,眼泪还是刷得一下落了下来。

“真麻烦啊,”菲洛米娜叹了口气,嘴角还拉着一个弧度,手中的枪支染了血渍,她望着枪支出了一会儿神,才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希尔,你已经是个大男人了,总是哭像个什么样子呢。”

“对……对不起。”

他的声音哽咽着,也不是哽咽了,等到菲洛米娜说完之后他拼命地想要把眼泪咽回去,尽管那看上去有些困难,不……实在是太困难了,困难到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火炭燃烧过一样。

女将的瞳孔微微涣散了一下,她眼角的玫瑰棕眼影有些脱落了,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气势逼人。

“真是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其实,最讨厌哭泣的男人了。”

“是……大人。”

“希尔,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她忽然问道,眼前似乎涌上来一片淡淡的黑色。

让她觉得忽然好像看不太清楚面前的景色。

“我们认识十五年了,大人。”

“啊,原来已经十五年了,果然啊,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爱哭鼻子的男孩子,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军校中学部射击比赛的第一名了啊。”

她有些骄傲地扬着眉毛。

她总是很骄傲的,又骄傲,又美貌。

“是啊。”

希尔似乎也想起了当年初遇的情况。

那个时候还不是女将的女将穿着一身军校生的校服,英姿飒爽地扬着眉毛看他,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一直都很赏识你啊,希尔,”女将感慨道,“你的枪法果然是最天才的,我努力地想要提拔你,可惜你始终不够刚硬,最后只能做我的一名副官,真是委屈你了。”

“没关系的大人,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女将嗤笑了一声,然后抬起枪支又往希尔的脑袋上砸了一枪。

“我不是向你道歉啊,我可是在向你的天赋道歉罢了。”

希尔被打连闷哼一声都没有。

“不用这么悲壮地看着我好吗,我啊,”菲洛米娜抬头看着天空的位置,“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呢。”

“对不起!”希尔深深地跪在她的身旁,伸出手将头顶的帽子摘了下来,捂在胸口,“对不起没有早来!没有……保护好您!”

菲洛米娜静静地看着她的副官。

希尔是个优秀的军人,但也是个不算成熟的男人,甚至说大男孩。

虽然说有些失望,但是这么些年来,她似乎早就离不开他了。

可惜……怎么就是不能成长起来呢,她叹了一口气,又无声地笑了笑,也许这一次,可以成长起来了吧。

然后她有些沉闷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

那是一个几乎穿透她身体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身体,枪支上的血液也是被伤口溅到的,她的手掌上也都是血了,是她射最后一枪的时候捂着腹部的缘故。

就这个伤口来说,如果以最好的医疗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是现在,他们只是狼狈地躲藏在这里,根本没办法出去。

这里可是人鱼的老巢啊。

手上看上去很刺眼,混着眼里淡淡的黑色。

啊,真是烦死了,果然当军人还是没办法一直那么漂亮啊,她有些惆怅地想着,死之前看起来那么狼狈真是烦死人的事情啊。

本来也没想着死的,不,也不是没想着死,算是大义凛然地去了,然后听天由命吧。

不过还好,她至少是死在了这种地方。

至少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战场的地方。

而不是死在和那些小人的明争暗斗里,那样才是屈辱吧。

“呼——”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臂割开自己的胳膊,忍着疼痛从里面抽出了一个金属片,“拿着希尔。”

“大人……这是!”

希尔震惊地看着女将的动作,非常谨慎仔细地拿过那块金属片。

“是比拜耳那个蠢货通敌卖国的证据,啊我曾经看到古语中说什么‘千里之提毁于蚁穴’,当时只以为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哎呀,”她不在乎地用手抹过嘴角涌出的血丝,有些嫌弃着满嘴的血腥味,“我原以为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没想到却有这么大的影响,这是我人生中做错的一个最重要的决定。”

“我……我去找人鱼皇……”望着菲洛米娜的伤口,他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觉得有些难受,但是女将的性命始终更重要,“他说过……他说过不会……”

“蠢货!”女将恨铁不成钢地喊道,但是最后却又被希尔眼中的绝望打败了似的闭上眼睛,“最后不得不和人鱼妥协……你以为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难道你真的以为,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我会和他妥协吗!”

希尔怔怔地落泪,嘴唇苍白而颤抖。

“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女将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睁开得有些困难,声音也轻了一些,只是还是那么刚硬,“我说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子。”

希尔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女将转过头去,不悦地开口道。

“喜欢上那样一个人,是我这辈子做错的第二件事,想起来……真是丢脸死了。”

“不大人,”希尔皱着眉头,他努力在控制了,可是眼泪还是无声地在落下,手中细小的金属片已经被他握得刺破了手掌的皮肤,混着他刚才沾染上的她的血液, “人鱼皇……真的非常耀眼。”

“啊……真是蠢死了,竟然还在为别人说好话,以为我会觉得你大气吗,”她耗尽最后力气翻了个白眼,但是很快转了回来,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是要是死的时候是以白眼这种形态死去也真是太丑啦,“我都要死了,你都不说说你的心思吗?”

希尔心口骤然一跳,像是触电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

“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女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小女孩的抱怨似的,大概是真的太过虚弱了,“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有!”他仓促地说道,但是却拼尽了力气,“我一直非常仰慕大人!”

“……还有呢?”

“我很尊敬您,从人生中见到您的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我一定会……”他越说声音越抖,但是越大,甚至都顾不上泪水了,“我愿意用一生来追随您,侍奉您,我……!”

“……我真的要死了诶。”

“……我喜欢您。”希尔身体前倾倒紧紧地抱着对方,“我爱您。”

菲洛米娜轻轻笑了笑,她的身体只能感受到冰寒了,但是对方的身体似乎还是一瞬间温暖到了她。

她要死了,至少要让这位依然前途无限的副官说出最后的执念才对。

远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那些家伙又要来了啊。

她恼怒地想着,连最后一点时间都不给。

“走吧,快走吧,拿着金属片走,上将早就他们控制住了,那群恶心的蛀虫,早该弄死了……你还有,很多……该做的事。”

“我——”

他紧紧地抱着对方。

“……走,这是命令。”

女将低声道,然后轻轻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忽然降临她的身体。

“我那年升特护的时候,”希尔忽然说道,声音似乎也平静了很多, “是故意没有打中靶心,然后没有被录取的。”

“因为我只想要……留在您的身边。”

真是蠢死了……她轻轻想,难道以为这种事情她会感动吗。

好吧,她感受着眼角温暖淌下的冰凉,人都要死了,难免会不小心感动一下的。

“我——”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金属片,“很快就会接您回去。”

他转过了头,从一片血泊之中拿起了女将的枪支。

他的枪眼静静地盯准了门口的位置,只要等到对方冲进来的一瞬间。

“吱——”

门开了,他毫不犹豫地打算按下。

“哎呀,”对方的声音有点慵懒,大概是因为逆着光而来的缘故,看上去整个人都在发光,“我来晚了吗,好重的味道。”

他的手指僵住了,唯一一点希望终于破土而出。

“大人……菲洛米娜——”

他飞快地扔下抢转身回到女人的身边,希望而喜悦地喊道。

“大人我们有——”

“……”

他垂下头,轻轻将女人重新搂入怀里。

……

裴言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的果然是自家的沙发,里奥立刻就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喊着爸爸。

裴言有些疲惫地摸了摸里奥的头。

不过疲倦还是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尤其是人鱼血从身体中褪去的疼痛,只是比注射的疼痛稍微好一点点罢了。

这辈子绝对不要再去当鱼了好吗。

“爸爸……你哪里疼吗?”

里奥睁大了眼睛,怀里还抱着玩偶娃娃。

……屁股疼。

裴言有些窘迫地趴在床上。

“爸爸先睡一觉,如果待会儿有奇怪的男人敲门,一定不要开。”

“……为什么是奇怪的男人?”

“因为任何人四岁的时候都不可能……算了,总之,让爸爸先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