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撒入眼眸。
苏祀再睁开眼,便见到了散夜殿的上顶。
他,没死。
“你醒了?”
不是徐宋的声音。
苏祀微微转动脖颈。
白山雪一边捏着他的手腕,一边将扇面置于下巴,轻轻扇着。
“初七小朋友,你的仇家还真多啊。”
白山雪声音温和,带着那种过分的温柔。
苏祀试探性地动动自己左肩,酸麻一片,用不上力气。
但还好,手臂还在。
“中的毒不算深,你身体抵抗性很好,毒解得很快。”
“没有性命之忧,手臂恢复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白山雪一边说,一边松开苏祀的手。
“我昏迷了,多久。”
苏祀心中有着些许决断。
他本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毕竟对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
暗镖上粹毒,竟不至死?
这,让苏祀很难信服。
白山雪扇子轻轻闪着,眼眸微转。
“四五天了。”
“这么久?”
苏祀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嗯,的确,就是这么久。”
白山雪目光看向远处,眼角带上一抹笑意。
“北虔?药好了?”
苏祀心尖紧上一瞬。
“嗯。”
徐宋声音一如既往。
“好,那我先走,晚点再来。”
白山雪走到徐宋身边,轻嗅一瞬药的味道,似乎是在确定火候。
散夜殿本就安静。
此时没有了白山雪扇扇子的声音以后,变得愈发安静起来。
徐宋端着药坐在苏祀身边。
“把药喝了,然后沐浴。”
“嗯。”
苏祀点点头,用另外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将药一饮而尽。
药有些苦,味道莫名有些熟悉。
“这几日,都是三长老在照顾我?”
苏祀一双桃花眼,在鲛纱下微微闪光。
徐宋没有回话,只是接过苏祀手里的药。
见面前人不说话,苏祀顿了顿。
“朱岁余死了。”
“不是我杀的。”
几息之后。
“嗯。”
徐宋鼻尖应出一声。
“你相信我?”
苏祀身体向前一瞬。
“去沐浴。”
徐宋几次回避苏祀的问话,端着药碗,转身走了出去。
苏祀看着他的背影,手伸出一瞬。
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雪白色。
有人给他换了衣服。
是徐宋吗?
苏祀手按住心口,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近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心口上的那道疤痕。
如果是徐宋的话,那他的身份,不就彻底暴露了。
嘴边的话脱口而出。
“我的衣服……”
“白山雪换的。”
还好……
苏祀重新靠回在床榻边上,身体的不适感很强烈,但还能忍。
沐浴热气蒸腾,有助于舒筋活络,苏祀按照徐宋的话,走向汤池。
就在他刚刚进入池中之时。
苏祀隐隐约约听见脚步声,急匆匆,带着银铃轻响。
安念星?
隔得太远,声音听不特别清楚。
但安念星似乎在说着,“长老……来了!他们……”
苏祀略有疑惑地靠在汤池边,肩膀上的伤口没有沾水,但依旧在热气下发着疼。
他捋顺着自己刚才没想清楚的事情。
那杀手先杀同喜,试图嫁祸于他,但因刀伤对不上,第一次失败。
然后杀手又杀朱岁余,嫁祸之意愈发明显,不巧被他刚好碰上,然后便意图直接杀他,但再次失败。
苏祀眯了眯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杀手对他十分熟悉。
或许,是霜雪阁的人。
这世界上熟悉苏祀的人,除了徐宋,只能是霜雪阁。
蛊虫一事,多半也是霜雪阁的手笔。
苏祀对新弟子进行简单地筛选。
那杀手,是谁呢。
就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十分喧闹。
“快点!把初七给我交出来!”
“你们云隐派新弟子杀人!长老还跟着包庇!”
“我们家公子死得冤枉,既然你们云隐派不管,那我们就山下报官!”
估量着是坠云台传来的声音,散夜殿位于山巅,听得倒是清晰。
朱家来闹事了。
苏祀从水中站起,换上干净衣物,意图朝坠云台而去。
这事与他有关,做缩头乌龟,着实没有趣味。
他单手推门。
门丝毫未动。
苏祀眉挑起一瞬。
下了禁制。
徐宋把他困在这里了。
山下辱骂的声音愈发难听,徐宋一直是个不会说话的。
事因苏祀而起,他为何要让徐宋担着。
他双手捏印,试图破开徐宋留下的禁制。
但直到汗流浃背,门也无法推动分毫。
徐宋……
苏祀脱力地靠在门边,苍白的无力感。
在山下的辱骂中,他依稀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那杀手将自己扔出去的刀,放在了朱岁余的身边。
苏祀和朱岁余有仇。
朱岁余尸体上有苏祀的刀痕,双刃。
朱岁余死亡当晚,苏祀深受重伤。
种种证据放在一起,凭谁看,人都是苏祀杀的。
山下人的话愈发难听起来。
苏祀站起身,手抠在门中,却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那些诋毁的话,他是不在意的。
他前世做的就是不得好死的行当,被人骂,被人诅咒早已习惯。
他每次杀人的时候,都能听到怨毒到黄泉地狱般的诅咒。
但,骂他可以,骂徐宋,不行。
苏祀几次将内力凝聚起,狠狠打在禁制上,但没有一丝改变。
仅剩三成内力的他根本就不是徐宋的对手。
他不可能将禁制打破的。
“徐宋!让我出去!”
禁制或许会和施术者有关联。
苏祀一边敲禁制一边喊着。
果然,如他所料,徐宋听得到苏祀的声音。
几息之后,禁制由一层,变成两层。
山下的声音不断地传过来。
“不放人?”
“好啊,那我就告到皇帝面前去,我们家老爷,是丞相,我们朱家在天子面前,还是有那么三分薄面的。”
“我看你们是一家独大惯了吧,月来宗现在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月卫,知道吧。”
“我告诉你,别看你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你?”
“徐北虔对吧。”
“你们能和皇家抗衡吗?只要一个由头,望南国没有你们也行。”
“毕竟,还有月来宗,对吧。”
那人依旧不依不饶。
“现在我们没报官,是给你们云隐派三分薄面,你们放人,给我朱家,此事翻篇。”
“但你们要是执意包庇一个杀人犯。”
“我们朱家一定会让你抟摇山,云隐派,后悔。”
“怎么样?”
“考虑清楚了吗。”
那人的话如针一般,一下下扎进苏祀的骨子里。
他心口一阵阵燥热,靠在身后墙上,如坠地狱。
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压制不住蛊虫的肆虐。
正在调息之时。
苏祀感觉到身后禁制有了一丝颤动。
“徐宋!”
他瞬间转过头去。
禁制碎裂的同时,苏祀看见了一人。
云秋落。
云隐派掌门。
“你就是初七?”
苏祀用尽全力保持身形稳定。
“带我,去坠云台。”
“好。”
“算本尊,高看你一眼。”
云秋落眉目风流,看上去是个青年男子,其实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岁数。
下一息,苏祀双脚再触及到地面之时,已经站在坠云台上。
坠云台上焦灼的双方均是一愣。
“云隐派掌门?”
“真没想到,在下还有这等面子,可以请动闭关多年的掌门。”
一直在坠云台上谩骂的男人极为虚伪地拱了拱手。
“想必这人就是那杀人惯犯。”
“还是掌门明事理,人我朱家带走,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云秋落未言语,转眸看向苏祀。
苏祀前走一步。
这场荒诞的闹剧本该有个结束。
可就在他步子刚迈出去一步之时,徐宋便挡在他面前。
“人,不是他杀的。”
“徐长老,时至今日,你还在包庇他?”
未等徐宋再言语。
云秋落上前一步,单手捏诀,一道光束绕在苏祀身上,将他紧紧束缚。
徐宋于一瞬之间站到云秋落面前。
手中散雾剑隐隐成型。
“云秋落。”
他声音低寒。
“徐北虔。”
云秋落回给徐宋一句话,一个目光。
然后看向朱家闹事人。
“你朱家人入我云隐派,便是我云隐派弟子,被逐出山门之前,生死皆属于我派管辖。”
“我派弟子不可能送入他人之手。”
“而且,阁下刚才对我派长老言语羞辱,对我派极为不敬,本尊作为掌门,咽不下这口恶气。”
云秋落手指一动,一道光束直直打向刚才还肆无忌惮之人。
“本尊脾气一向不好。”
“管好你的嘴。”
“朱家人身死一事,本尊自会考量,初七关入水牢一日,以示惩戒,待找出真正凶手之前,关于地牢。”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朱家闹事人。
那人被打得根本无力还嘴。
云秋落再言。
“既然阁下无异议,便请回吧。”
他说完之后,伸手招来道道光束,稳稳将坠云台和外界隔绝,连带云隐派的结界也稳固了几分。
徐宋手中的剑隐去,也从云秋落身边撤开几步。
“人,给我。”
“不给。”
云秋落声音里突然带了点戏谑。
“什么情况啊徐北虔,我闭关几年,你又有心爱的小徒弟了。”
“云秋落。”
徐宋声音重了几分。
“徐北虔!”
“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这人我刚说得怎么罚,就怎么罚。”
云秋落眉眼上挑。
“就算人不是他杀的,他给云隐派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该罚?就算我闭关,我都知道月来宗现在有多猖狂,你不食人间烟火,我这做掌门的,破烂事一大堆,天天就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云秋落说到这,话语一转。
他勾勾手看向一边的安念星。
“徒儿,走,给师尊做顿好的。”
“欲舟,带这位初七,去水牢。”
苏祀浑身被滚烫的光束束缚,苦不堪言。
但几句话之间,他还是听出来云秋落那老不死的,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正经,没正形。
“初七师弟,得罪了。”
苏祀身上的光束在他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消失。
肩上的伤口浸水,疼得人心尖发麻。
他在被欲舟带走的同时,隐隐约约听见云秋落和徐宋在说着什么。
他脑中混沌,有些没听清。
但依稀听到一句话。
“你受伤了?”
话是对着徐宋说的。
于水中,苏祀闭眸思索着。
的确,云秋落就算闭关出来内力大增,也不该那么轻而易举就击破徐宋的双重禁制。
徐宋,真的受伤了吗?
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