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祀半蹲,双手抵住面前人颈侧,皮肤尚且温热,手肘关节依旧灵活。
看上去是刚咽气。
不过,不可能救回来了。
他状似站在原地,但实际眸光向四处放远,意图寻找周边是否有人隐匿。
按照苏祀的推断,这人要不然就是藏在了某处树后,要不然就是轻功盖世已然逃脱。
两者,苏祀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就在他刚打算朝远处走几步看看的时候,身后传来几声杂碎的脚步,然后一声惊叫。
“啊!”
“杀人了!”
“瞎子杀人了!快来人啊!”
是朱岁余的声音,现在已经接近傍晚,污池很偏,大多数人都不会来这里。
所以他能叫来的,只有欲舟安念星一行人。
两人快速跑过来。
欲舟眸中惊讶闪过,他看向苏祀,但很快便移开目光,双指捏诀,两道白光朝初桐堂和散夜殿而去。
“我已经叫了长老。”
安念星吓得躲在苏祀身后,面目惨白,看上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瞎子,你承认吧,同喜就是你杀的对吧?”
“你今天中午不爽了,你找我啊,你拿他泄愤做什么?”
“我要你给我的人偿命。”
朱岁余声音里带着狠厉,脚不停地跺着,但并没有敢上前一步。
苏祀眸光转到一边,几息之后,白山雪和徐宋齐齐落于几人身边。
两人一同注意到尸体。
白山雪走到欲舟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他蹲下身,做出和苏祀最开始同样的动作,然后看向徐宋摇摇头。
“一刀毙命,手法十分利索。”
苏祀目光看向徐宋,正巧对上徐宋的视线,不过徐宋很快就将视线挪开,并未停留。
他在怀疑我?
苏祀指尖紧紧攥住,指关节都有几分发白。
“二位长老,这人一定就是瞎子杀的,我来的时候,就看到瞎子站在这,同喜已经躺在地上了。”
“瞎子今天中午比武,光天化日就想杀了我,没杀成功,便对我的人下手,只可惜没做利索,让我逮个正着。”
朱岁余满脸通红,手脚并用地和两位长老解释着。
苏祀鼻尖哼出一声不屑。
他要是真想杀人,永远都不会被人逮个正着。
白山雪看向苏祀。
“初七,你怎么说。”
“不是我做的,我看到同喜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约不到半刻钟。”
“应该是有人跟我脚前脚后。”
“可有看见他人。”
徐宋声音冷淡。
苏祀眸中微亮一瞬。
“不曾,刚打算找,便被这人搅局。”
他指向一边的朱岁余。
“现在那人恐是早就跑了。”
“你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说人不是你杀的?”
朱岁余一副凶狠难缠的样子。
“同喜自幼和我一起长大,与我一同进云隐派,你杀了他,你必须拿命来偿。”
苏祀转头,鼻尖哼出一口气。
他手背在身后,安念星死死抓着他的手。
他感觉得到,小孩手冰凉,不停地颤抖着。
苏祀脱下劲装外袍,转身裹在安念星身上,但并未出言安慰。
他清晰地明白人在面对他人死亡时的恐惧,即便,他对此早已习惯。
安念星的手因苏祀脱衣而短暂抽开一瞬,下一息便再次紧紧握住。
朱岁余看着面前人毫不理会他的样子,气急。
“搜身!”
“长老,搜他的身,看看有没有刀刃。”
“如果没有,估量着也是扔到了不远处,仔细搜搜,肯定能找到凶器。”
刀?
苏祀转眸,眉挑起一瞬,他身上,还真有一柄刀。
白山雪听到朱岁余的话后,神色似乎有些为难。
苏祀倒是洒脱。
他手腕暗旋,刀利落地滑出袖口。
“不用搜了,我身上的确有刀。”
“但人不是我杀的。”
欲舟在某双眼睛的指引下,不动声色地将安念星拉到自己身边。
苏祀的双手得以解脱。
他将刀鞘抽开。
“我这柄,是双开刃。”
“这伤口,明显是单刃。”
“足以证明。”
朱岁余听到苏祀的话后,还想再说些什么,奈何词穷。
白山雪站在尸体面前,蹲下细细看过去。
“的确,是单刃。”
“欲舟,尸体带回去。”
“我先行回堂内准备。”
白山雪说完话后,看向徐宋一眼,转身离去。
“是”
欲舟捏诀唤师兄弟帮手。
徐宋目光落于欲舟。
“戒备,加强巡防。”
“是,三长老。”
“这就,结束了?无人给我一个交代吗?”
朱岁余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即便是主仆,他也和同喜朝夕相处了十多年。
“长老自会查清,师弟稍安勿躁,此地并不安全,先回清源阁休息。”
欲舟视线转向朱岁余。
苏祀站在远处,余光扫向朱岁余一眼,一切来得过于巧,就像是正正好好给他设计的一个套。
但,原因是什么?
他想不到一个原因,可以让朱岁余牺牲掉身边人,来栽赃他。
朱岁余奔跑着远去,草草一眼,苏祀似乎看见了他眼中的泪花。
更加疑惑。
来不及思考太多,苏祀感觉到一个人紧紧抱住了自己。
低头,是安念星。
“初七,我怕……”
一瞬间,苏祀感觉看见了自己幼年时期,心头哽住。
他伸手搭在安念星的脑袋上,无声安慰。
“初七,我今晚跟你睡一个榻,好不好。”
安念星抬起头,眼中泛着泪花。
“安念星,协助欲舟,召集弟子加强戒备。”
“尤其,夜里。”
徐宋的目光看向欲舟和安念星,转瞬即离。
“安师弟,跟我走吧。”
欲舟伸手牵过安念星,两人朝远处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夜色里,徐宋和苏祀并没有动。
苏祀回忆起徐宋刚到现场时的目光,心头说不出的感觉。
有些发酸,却又不想承认。
“你刚才,是不是有怀疑过我。”
几息过后,徐宋并未出言。
苏祀自嘲。
“果然,我在长老这,就……”
他话还没说完。
“不曾。”
徐宋的声音响于夜色,融于蝉鸣,最终,幽幽化在苏祀的心尖上,带起绵延颤动。
翌日。
不出苏祀所料。
流言四起。
很多前几日还在夸赞苏祀剑术高超的新弟子,今日对苏祀纷纷避之不及。
从苏祀晨起一踏进坠云台开始,就有人一边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
他耳力一向过人,听得极为清楚。
“你们知道吗,就同喜,朱岁余身边的那个,他死了,昨天!”
“是吗,怎么回事,快说说。”
“朱岁余昨天回去的时候满眼猩红的,一看就是哭过,加上同喜没回来,我就好信问了一句,结果他说,他亲眼看见初七杀了同喜。”
一男子似乎是朱岁余的室友,说得添油加醋。
“啊?什么?亲眼看见?”
“初七杀人?这,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长老怎么没把他抓起来?”
“那我们会不会很危险啊?”
周围一片哗然。
“初七和三长老的关系,我们还不是有目共睹。要说他杀人,还真就有可能,一般身上残疾,心里都阴暗,初七肯定是梅花桩没出气,杀了同喜泄愤。”
朱岁余的室友说得愈发肯定。
苏祀头微偏,看向他一眼。
那人好巧不巧正好对上苏祀视线,整个人都一激灵。
“诸位,大家都离着他远点吧,别一不小心惹到他,连一条小命都保不住了!”
“是,是,是……”
这只是一小撮。
苏祀今晨经过了无数个这样的一小撮,他们说的话,几乎都是一样。
也因此,苏祀享受到了过去在霜雪阁经常有的待遇。
七烛香走过,众人让路。
如临神祇。
一股危险,又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
安念星和欲舟晚苏祀一步,几人于树下碰面。
安念星眼下挂着青黑,整个人像是干涸了的小白菜。
欲舟眼中略有疲态,他看向苏祀。
“初七师弟,旁人言论,不必放在心上,清者自清。”
苏祀点头,没接话。
今日训练之初,欲舟站在众人之前,散音讲述昨日之事,强调并非初七杀人。
但坠云台上附和之人寥寥无几,只有元存一声,我相信初七兄弟,其余人甚至都在嘘声,暗指欲舟包庇。
上午多人一组的训练,苏祀站在队伍之中,朱岁余双眼猩红,他走到苏祀跟前,目光紧紧盯着苏祀。
“瞎子,我告诉你,同喜不会白死的。”
柳一江站在朱岁余身边,直到朱岁余走远,他朝着苏祀上前一步。
“初七兄弟,我家公子性子急,同喜的事情略有耳闻,阁下不必放在心上,在下相信长老的判断。”
苏祀看向柳一江,并未出言,转身走到远处树下。
他看着坠云台上熙熙攘攘数人。
此事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