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云沉甸甸地压在天边,洛也揣着兔子拎着吉他,在向晚的微光下一低头,深红色的脑袋仿佛融进了晚霞里,瞬间消失在侧门口。
文暄坐在他坐过的位置上,面对面地迎上江遇乐毫无目的的笑脸。
他顿了顿,不冷不热地开口:“笑什么,当我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江遇乐眨眨眼睛,故意岔开话题:“你刚起床吗?早上都没有看见你。”
“嗯。”文暄点头,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随口与他说,“和方羲一起加练了一个多星期,再不睡觉我要死了。”
江遇乐发现文暄好像很在乎睡觉这件事,但鉴于他本人多次影响到文暄的睡眠,还是不要提这个比较好,便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他也要加练?”
像方羲这样的人,不是应该骄傲到不能一遍完成就是人生最大的耻辱吗?
“他不用,他单方面练我。”
江遇乐睁大眼睛:“啊?”
文暄想了一下,解释说:“方羲他虽然平时不怎么看得起人,但业务能力确实很强。在舞台这方面对自己和对我们要求都非常高,我跳舞基础不好,他可能怕我划水吧,每次一有舞台表演就疯狂抓我加练,练到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为止。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他能换一个人折腾,可是他们两个都很厉害,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一个——”
文暄说着说着,捕捉到江遇乐诧异的神色,立马意识到自己多话了,止住话头,反问他:“你看什么,怎么这种眼神?”
江遇乐滑下去,没有骨头似的趴在桌面那层模糊的轮廓影子上。他下巴垫着手臂,抬眼看文暄,挺认真地说:“有点没想到。”
他安静趴着那里,看到文暄身后,太阳越落越低,火红的霞光倾覆在他身上,给他拢上一层瑰丽暧昧的色彩。
这人顶着一张漂亮到让人不禁屏息的脸,却说着自我评价很低的话。
“没想到什么?我跳舞差?”文暄说,“我一直觉得我在做偶像这方面资质挺普通的。”
江遇乐摇晃脑袋:“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也会说‘我’,我以为你不爱跟人提自己的事。”
文暄怔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了。从某一个时刻起,他对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或者事物都缺乏兴趣,既不想了解别人,也不想让别人了解自己。如果不是偶然进了欢朝,又进了V.E,他自己也不清楚会在那样封闭的状态下持续多久。
他迟迟不开口,江遇乐觉得奇怪,伸手过去抓住他的右手,捏了捏食指指腹,似乎在确认什么。
文暄任由他抓着,等待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江遇乐捏完很快就松开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还以为你被人夺舍了,吓我一跳。”
文暄:“……”
他眼睫低垂着,痛恨自己自作多情一般,默默蜷起手指。
落日越降越低,连遮阳亭也不管用了,江遇乐被阳光照得一阵晃眼,不想在外面待了,把不情不愿的文暄也拽起来,一起进了屋。
“你说你跳舞不好?”
“嗯。”
“我想看看有多不好。”
“……随你。”
“想看昨天晚会那个。”
“去看,我又没拦你。”
“真的吗?现在就跳?你等一下,我去拿饮料。”
文暄一愣,有点没理解他的意思:“……什么?”
江遇乐动作飞快,从冰箱抓了瓶酸奶过来,绕着他兴致勃勃地问:“去哪里呀?负一层的练习室?”
文暄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说我要跳。”
江遇乐一下没了笑脸:“你刚刚不是说可以吗?”
文暄:“没说。”
江遇乐:“我想看。”
文暄:“我不想跳。”
江遇乐贴了过来,还是一如既往牛皮糖一样的抱法,文暄撕都撕不开,那瓶酸奶牢牢卡在他后腰,冷气穿透薄薄一层衣料,凉飕飕地贴在腰部皮肤上,冻得他一激灵。
偏偏始作俑者无知无觉,还在哼哼唧唧撒泼打滚地磨他:“文暄,我真的好想看,你跳一下嘛。就几分钟而已也不是很难,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做好的对吧。而且方羲都点头的水平肯定不会差,你要相信自己,文暄哥哥求你了……”
“松开。”文暄被某个词击中神经,眉心狠狠一跳,周身的血液迅速升至脸颊。他终于忍无可忍道,“谁是你哥哥!”
江遇乐仰起头,诧异地张了张嘴。他只是想和文暄闹着玩,搞不懂“哥哥”这个称呼怎么触他霉头了,为什么突然露出被踩到尾巴一样的恼怒神情。
“哦。”江遇乐听话地松开手,原地打量着文暄。
文暄忍着烧红的脸,色厉内荏地凶了他一句:“看什么看。”
江遇乐问:“你是不喜欢我这么喊你,还是想起之前没做完的事?”
文暄不说话,江遇乐绕到他背后,故意拿酸奶瓶戳了一下他的屁股。
文暄蹙眉,不堪其扰地夺过瓶子,斥道:“别动手动脚的,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规矩。”
江遇乐受不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也不乐意了,心想脸红的人是我吗?小声还击:“到底是我没有没有规矩,还是你装模做样,最小心眼还要装大度。”
他也不管文暄听没听见,直接伸出手,“酸奶还我。”
文暄不还,冷冰冰地说:“发烧了就不要喝冰的。”
江遇乐心想要你管我,转头就要走,文暄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臂,从身后抱了过来。
江遇乐回头:“干什么?”
文暄垂头,逐渐降温的脸颊蹭在他后脑勺旁,明明是个温情脉脉的姿势,此刻看来却不像那回事。瓶身的水渍淹没了他的五指,在微不可闻的滴答声里,周身都冷成一片。
他自己冷自己的,一点也没影响江遇乐的热。
“我是装模做样,我不装模做样的话你要我跟你说什么?问你跟他做了什么?做到哪一步?问你是不是也像骗我一样骗他?你会说么?”
江遇乐平静地说:“我没跟他做什么。”
“那你会跟他做吗?”
“不知道。”
“还不如别说。”文暄说。
明明挨着耳畔,他的声音却依然很轻,轻得好像一阵大点的呼吸声就能将其吹走,“江遇乐,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没长心没情绪。”
江遇乐从来没觉得他没长心没情绪,正相反,他自己才是那个没长心的人。
他自己无理取闹一样,单纯因为好玩去捉弄一个普通人,试图剥去他浑然天成的外衣,又在谎言败露,对方太快察觉到他真诚背后的恶意时,反过来责怪对方流露出来的委屈太难看,有点无理取闹。
他微垂下眼,敛去眼底无所谓的情绪,转身回抱住文暄,小狗一样用软乎乎的额发蹭他的下颌:“不要凶我不要生我气,你答应过我的。”
文暄被他蹭得受不了,微微偏开头:“谁凶你了。”
“是吗?”江遇乐怀疑地仰起头,眨巴着眼睛亮晶晶地笑起来,“我没听清,还以为你在骂我。”
文暄看着他,跟着很轻地笑了一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十月份,V.E四个人是在忙碌中度过的,江遇乐快习惯他们一天在一天不在的日子了。
洛也新买的游戏卡带到了也没时间玩,只能白白便宜江遇乐。他懒得再开新存档,就着洛也开始没几分钟的那个档往下玩,还搞了个恶作剧,把角色自带的宠物小狗“刀刀”改成了别的名字。
洛也对他的行为毫无察觉,终于忙完回去,兴冲冲登录上去要体验一把,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不知道第几个大BOSS揍得横尸荒野。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新手教程那里,不可置信地重来了几十次,花式死到几乎要怀疑人生的时候,才终于察觉出存档时间有问题……靠全网查攻略,洛也可算打过了。他长出一口气,骑着小马溜达回家,家里他的可爱小狗呼哧呼哧地扑了过来,头顶挂着醒目的“洛也大笨蛋”五个大字。
洛也被这缺德带冒烟的场景气到脑壳疼,终于反应过来要找谁。
凌晨两点,他怒气冲冲地下楼去敲江遇乐的门,找他要个说法。
可是开门的人却不是江遇乐,陈骋微低下头,垂眼看他:“什么事?”
洛也原路折返,对着屏幕里那只摇头摆尾、还顶着“洛也”名字的小狗,差点气哭。
他收拾不了有人罩着的江遇乐,立即选择给文暄告状,却意外地没有回音,被迫自立自强,自己报仇。
于是,他愤怒地把小狗的名字改成“江遇乐速来和我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