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昨夜程岫似乎听到了从裴然的房间里传来喊声,起初他还以为少年这是做了噩梦,但程岫转眼一想:

  他家这个崽子怎么样都不像是一个被梦吓住的人,想必是他听错了吧。

  今日的阳光特别好,难得的大太阳天气,即使房外没有地暖也不冷,程岫从窗户望向外头,眼中满是渴望。

  裴然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房间里的窗户打开,少年坐在床上,望向窗户外边的眼神似乎在发光。

  “想要出去吗?”

  程岫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个少年——正是裴然。

  程岫自然是向往的,但是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尚未完全恢复的伤处,遗憾的道:“我腿还没好,动不了。”

  裴然却走到程岫床前,弯腰附身,一手托起程岫的手臂就往肩上带。

  “你这是做什么?”程岫惊恐的问。

  裴然将人老老实实的按在自己背上,这才说道:“背你出去转转。”

  二人便一起出了门。

  房间外的天气是真的好,程岫伏在裴然的背上,喜滋滋的想。

  少年看起来虽瘦,但背却宽厚,程岫被背的极稳,再加上气温也好,程岫觉得极为舒适,就是裴然托住他屁股的手让他觉得有些不自然。

  但这没什么,谁背人还不托屁股的啊?程岫在心中自我安慰,为自己洗脑,极力想要忘掉屁股上传来的触感。

  裴然背着背上的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终于听到了背上传来了满足的叹谓。

  “我们回去坐坐吧。”背上的少年凑近他的耳朵对他说,说话间一股热息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垂上,叫他忍不住微微偏过头,道:

  “好。”

  裴然原本是打算先将程岫放下,再从房间里搬一张矮榻出来放在院子里,然后让少年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谁知等他回到房前大院子里的时候,院子的亭子里,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放好了一张矮榻,裴然眼神一暗。

  似乎是听到外边有动静,程岫房间里的房门被打开,从里面奔出来个小孩,直直的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裴清哥哥!

  我就猜到你们出去晒太阳了!特意给裴清哥哥准备了一个矮榻在外边!”小孩指着亭子里边的矮榻说道。

  程岫一听双眼发光,道:“还是小荣懂我!”然后一手扒着裴然的衣领一手指着矮榻急迫的说道:“快,那边那边!”

  裴然眼神一暗,却只是抿紧了唇,带着程岫朝着亭子边上走去。

  走在二人身后的小孩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裴然才将身上的人放在矮榻上,一旁的小孩立马凑了上来,将少年身边的位置给占了去,亲昵的朝着少年撒娇说些什么。

  少年看起来也颇为受用,脸上满是洋溢着耀眼的笑意,时不时还伸出手揉揉小孩的发顶,阳光照在二人身上,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一般。

  而裴然却只是默默的靠在亭子的一角,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几日,少年的伤全然好了,裴然本以为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那样,谁知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正是这几日常常陪在程岫身边的那个小孩,寇荣。

  放假期间二人不用上课,自然也就没有了功课,在一起的时间也大大的减少。

  裴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手中的书发呆,少年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来房间里找过自己了,以往的少年三天两头的就往他房间跑。

  裴然收起手里的书,准备去程岫的房间,看看那人在做什么。

  前边再拐个弯直走就是少年的房间了,裴然却在走廊拐弯处停下了步伐。

  从这里,正好可以一眼看到少年房前的院子,少年裹着一件雪白的大衣,蹲在院子前头一颗树下,不知道在倒腾着什么。

  而在他旁边,同样还蹲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是……寇荣。

  两道身影紧紧的凑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极了。

  大白团子突然转过头来,裴然像是一个偷看被抓的人一眼,慌慌张张的闪身往后躲,却发现少年根本就没有往他这个方向看,而是转向小孩的方向,笑的一脸灿烂,眼睛里像是有光。

  裴然便全然望了隐蔽身形,呆呆的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年,直到少年终于转回了头,他再也看不见少年的脸时,他才终于落寞的回头。

  裴清会不要他吗?不会的……只要说清楚就好了吧……只要……

  只要说清楚就好了。他告诉自己。

  裴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原本笑着的程岫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将手上的东西丢在地。

  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小白团子见状将东西收好,问道:“裴清哥哥不想玩了吗?”

  程岫却并没有做声。

  小孩抬头,就看到程岫转过头,望着走廊转弯的那个地方神情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当然知道方才那个地方站的,究竟是谁。

  小孩望着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

  “吱丫。”房间里的门被打开,冷风呼呼的从门外席卷而来,在房间里带出一阵风的呜鸣声,接着很快,房门又被人重新关起。

  有人进来了,裴然穿着单衣连忙下床。

  这么晚了,除了裴清,没人会到他这儿来。裴然这样想着,快步走到外屋。

  “裴……”裴清二字还未喊出口,却在裴然见到来人的那一刻断在了喉咙里。

  裴然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小孩。

  寇荣却像是全然不在乎少年的眼神一般,依旧自顾自的走到了桌子旁,将手中的炭火放在了一旁。

  “原来裴然哥哥还没睡啊,”小孩笑着说,“这些都是前些天裴清哥哥交代的,说裴然哥哥房子里冷,叫我们多送些炭火过来。”

  小孩又看了看因为着急而只穿着单衣出来的裴然,眼中满是笑意的说:

  “不过我想裴清哥哥倒是白担心了,裴然哥哥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怕冷呢。”

  裴然的目光落在炭火上,没有接小孩的话,他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小孩没有好感——他能感受的到这个小孩对自己似有若无的敌意。

  在看到今天上午那一幕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小孩会带给他的威胁。

  小孩放下了炭火,却不着急走,裴然不接他的话,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到:

  “今日我和裴清哥哥在院子玩的时候,小荣看到哥哥似乎来过。但当时小荣一心陪着裴清哥哥,倒是将裴然哥哥忘在了脑后,此番来,还要对裴然哥哥道个歉。”

  裴然的眼神在小孩身上冷冷扫过,这哪是来道歉,分明就是来向自己炫耀罢了。

  他又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一幕,眼神暗了暗。

  小孩接着说:“其实我们今日也谈到了裴然哥哥,不知裴然哥哥想不想听一听?”

  裴然准备转身的动作一顿。

  小孩便一脸羡慕的说:

  “裴清哥哥对裴然哥哥还真是好呢,现在就开始为裴然哥哥的未来做打算了,就连裴然哥哥以后的去向都在安排了。”

  去向?安排?这话是什么意思?裴然袖中的拳头不由得紧紧攥起。

  这是要……赶自己走的意思吗?

  “小荣就没有裴然哥哥这么好的运气,想必是要一辈子都留在裴府、陪在裴清哥哥身边了。”

  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裴然的脑海里浑浑噩噩一片,再也听不到后面小孩究竟有说些了什么。

  只知道小孩说完后,用一种看似羡慕。实则怜悯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这才离去。

  裴然甚至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好在马上又恢复了过来。

  房间里又响起了那道令人不适的声音:

  “啧啧啧……真是可怜啊……

  他不要你了,你不是还有我吗?

  不如随我一起入魔,一起快活……”

  少年伸手狠狠将黑烟挥散,低声吼道:“滚!”

  但黑烟显然不愿意这样容易的消失,被裴然挥散后,又重新在不远处凝聚出了原型,像是魔鬼一般如影随形的出现在裴然的视线里。

  它恶毒的话语不停的在裴然的脑海中出现。

  裴然又想起了寇荣走之前最后望向他的那个眼神——怜悯中,又带着一丝炫耀。

  少年心中升起一抹不安,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间,朝着程岫的房间跑去。

  此时无数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十岁以前的裴清分明对他充满了极大的敌意,为何会突然对他变好?

  他们二人朝夕相处五年,在他看来,那人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在裴清心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地位呢?

  是吧自己当亲人、当朋友,还是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需要帮助的下人罢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想起了寇荣那个孩子,透过这个孩子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可怜、无依无靠。

  裴清他……是不是也会像可怜自己一样可怜这个孩子?然后也像维护自己一样维护这个孩子?

  一想到裴清也会温言细语的给他擦药、故作凶恶的赶跑欺负他的人、偷偷跑去买糖葫芦哄他、明明不会下厨却还是每年给他做长寿面……

  哪怕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但只要一想到这一幕,裴然就忍不住的嫉妒、发了疯的嫉妒!

  不行!他要去问清楚!裴清绝对不会不要他的!

  不会的!

  黑烟依旧笼罩在少年的周围,只不过因着现在是晚上,无人发现,但黑烟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而源源不断的黑烟,都是从少年胸口处发散出来的。

  裴然却并不知情,依旧朝着程岫的房间方向赶去,他要亲自向程岫问清楚。

  少年跌跌撞撞,终于赶到了程岫的房间门口,可正当他准备推门入内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程岫清晰的声音。

  “我知道的!”

  程岫说话的语气有些激动。

  裴然一时间立在了门外。想必现在房间里除了裴然外,还有另一个人,二人正在交谈些什么。

  裴然准备推门的手重新垂在身侧,脑海中却忍不住在想: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到裴清的房间里来?

  他们又会说些什么?

  裴然这么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应该离开,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站在原地。

  里面的人会不会是寇荣?这么晚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然而还不待裴然想清楚,房间里面又重新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又不是我不想!是裴然他不想去!

  我发誓,只要他一到年龄我一定把他送出去!”

  里面的人再说了什么裴然已经听不清楚了……

  只单单这一句,就仿若晴天霹雳,生生将前来打探情况的裴然,判了死刑。

  一到年龄……

  一定把他送回去……

  裴然猛地后退了几步,脚下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谁!”房间里传来程岫稍显紧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