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认长而纤的睫毛低低地垂着, 在眼下投出一块儿鸦青色的阴影,被遮掩住的眸光,竟有半抹裹在淡漠里的温柔。
只见苏认面无表情地将“谢酬秋”的身体扶正, 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 还是将“谢酬秋”给放到了床上。
苏认面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僵硬地伸着手臂,躺在床上的“谢酬秋”。
其实, 谢酬秋与他之间的肢体接触, 确实算得上所有人里最多的。
小的时候,苏认时常觉得,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软骨症, 特别喜欢靠着他,贴贴蹭蹭的……
记忆中,最初认识谢酬秋的那个夏天,谢酬秋才五岁。
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澄澈得像两颗玻璃珠,亮晶晶地望着自己,殷切道:“苏认哥哥, 你真好看, 我能看你写作业么?”
因为自小长得好, 又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年,谢酬秋几乎没体会过被人拒绝的滋味, 不待苏认答应,将一瓷碟的苹果块, 放在苏认的卷子旁边, 自己也搬了张小椅子, 看似乖巧地坐在了苏认的身旁。
苏认面冷心软, 不善于拒绝别人,何况那时两人刚认识,谢酬秋也和他不熟,于是便垂着眼默许下来。
直到谢酬秋拿起苹果块上的牙签,叉起一块苹果,腻腻地贴到苏认的唇畔:“你吃。”
苏认心跳加速,本能地垂下脸,将那苹果块叼进嘴里,一个突如其来的吻,便落在了自己的侧颊上,清清浅浅,清纯又亲昵。
——跟爸妈和妹妹都没有过太过亲昵的肢体接触的苏认,几乎顿时就黑了脸,唇角绷得很紧,看上去凌厉却漂亮,凶巴巴地问:“你干嘛?”
“亲亲你呀。”
苏认懵了一瞬,眨眨眼,只觉谢酬秋的眼睛也太亮了,就听谢酬秋又道:“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这是苏认与谢酬秋之间的第一个吻,谢酬秋才五岁。
后来没过多久,谢酬秋便跟着父母,一大家人举家北迁,直到上中学时,才合着哥姐与母亲回来。
谢酬秋的父亲战死了,苏认的父亲也战死了,一个追了一等功,一个追了三等,然而无论怎样的补偿,也换不回两个活生生的人。
苏认的母亲郁郁寡欢,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整日在家寻死觅活,骂着社会的不公——整个社会都是崇尚A权的,只有Alpha才会被公正地对待。
苏认劝着母亲“这不对”,便听母亲絮絮地、怨恨地说:“阿认你知道么,你爸和谢珧同一批入的伍,一直在谢珧的手下打杂是为什么?——那个死东西,到死都要抢你爸的战功!”
苏认蹙眉:“……你有什么证据?”
母亲泣不成声:“这还要什么证据,全部队都知道的事情,还要什么证据呢!所有人都知道,你爸帮了谢珧多少忙,所有人都知道!”
已经十五岁的苏认,把尚且年幼妹妹锁进屋里,默不作声地听着母亲抱怨,只觉沉重而麻木。
直到妈妈被送去了精神病院,谢家的妈妈将他俩接回谢家“借住”。
苏认这才再次见到……已经长成了少年人的谢酬秋。
百花凋零的暮春里,十二岁的谢酬秋,已然抽条成一个更俊朗的少年人。
只见这人站在谢宅二楼的走廊栏杆边,一手夹着一根电子烟,一手翻阅着一本漫画书。
他穿了一条显得腿极长的牛仔裤,脚踏着一双小牛皮短靴,眉眼已经渐渐长开,初现形状深邃而锋利的形状,看上去俊朗又精神,而少年的唇角,却仍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心情似乎不错——好像父亲的死讯,完全没有打击到他似的。
苏认的脚步停驻,谢酬秋便突然地从书中抬起头,狼崽似的目光,在苏认的身上仔细的扫视了一圈儿,最后定定地停在苏认的脸上,绽开一个明朗又迷人的笑。
“苏认……哥哥,又见面了,你记得我吗?”
苏认冷着脸,厌弃地转开眼,淡淡地编了他对谢酬秋的第一个谎:“不记得。”
肉眼可见的,谢酬秋的眸光登时黯淡下来。
但没过一会儿,那双雾蓝色的眸子,又被重新点亮:“没记得也没关系,反正我那时候那么小——苏认,你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叫谢酬秋。”
苏认一言不发,好像连个头都没点,牵着怯生生的苏识,便往谢酬秋“让”给他的大卧室里走。
躺在谢酬秋的床上,苏认面无表情地将大脑放空。
可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丧父之痛刻心蚀骨,恨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似乎要将苏认压垮一般,是以苏认亟需找一个人,去发泄自己无用的愤怒。
所以,他也不是必须要睡最大的床。
只是他讨厌寄人篱下,讨厌谢家,也讨厌谢酬秋。
苏认不知道,谢酬秋是如何做到这样轻松地面对父亲的死——或许白眼狼的儿子,也是白眼狼。
只可是这小白眼狼太讨厌,天天趴在他的门边,用那双炙热又真诚的眼睛看着他,问他:“苏认,你很难过么?”
“我要做什么,可以让你开心一点儿呢?”
苏认笑一声,冷漠道:“不用,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讨厌你的。”
谢酬秋垂着脑袋溜走,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苏认母亲的死讯接踵而至,办过了丧事,谢妈妈终于带了谢珧和苏言共同的战友,来家里做客吃饭。苏认记得那个叔叔,因为父亲和他关系很好,饭桌上,便听张勋委婉地说:“阿认啊,你妈妈是含着怨气死的,我们劝不住,哎,没能解开她的心结,是我们的无能啊……”
苏认冷笑一声,将薄凉的目光投向谢妈妈。
便见那个明显苍老了的优雅女人,满面愁容地犹豫开口:“我去医院看过弟妹,所以才把张勋带过来,和你们说说话,也是……不想让你们对我们家有误解。”
张勋点点头:“抢功的事……确实是弟妹误会了,在部队里,谢珧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这次他们两个没能回来,所有人都惋惜,可是……在军功的分配上,确实是公平的,弟妹,的确是误会了。”
苏认微微愕然地掀起眼,墨黑的瞳仁里蓄满了少年意气的情绪,和明知不该的愤怒。
苏认闭了闭眼,冷俏的脸上布满汗水,冷白的额上青筋暴起,但闻他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张叔叔是特地来提醒我,我父亲不如别人优秀的么?”
张勋张了张嘴:“……我,我哪有这个意思。”
丧父又丧母的少年,勉力挺直了脊梁,却脆弱得像是一张碰就碎的琉璃纸。
“那您请回吧。”苏认梗着脖子。
苏认的颓丧有目共睹,即便苏认开始玩命地学习,但所有人……其实都害怕苏认步了他母亲的后尘,连苏识都只敢抱着娃娃,远远地看着哥哥,不敢上前去说话。
只有谢暮冬,像一个小天使。
谢暮冬当时才和苏识一样大,软乎乎的一个漂亮小团子,整日里扎着两只小辫儿,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极喜欢笑,却不太爱说话。
不知是受了谁的命,谢暮冬每天都会跑过来,给苏认一颗糖,用甜甜的声嗓对苏认讲:“阿认哥哥,吃了糖糖就不苦啦。”
或许谢暮冬说的是“哭”,但苏认偏偏听成了“苦”,又或许这两字本来的差别就不大。一个月后,苏认终于将软乎乎的奶团子抱紧怀里,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就见谢暮冬咯咯笑着,柔嫩嫩的小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阿认哥哥,我这里有两张票,陪我去听歌剧好不好呀?”
当谢暮冬拿出两张剧票的时候,苏认才知道,谢暮冬究竟受了谁的指使——因为除了逃课成性的谢酬秋,不会再有旁人有这个空闲和闲心,会在酷暑难耐的烈日下,排那两小时的长队了。
为那两张票,苏认辗转反侧了多日,终于打开抽屉,拿出一只跟了他好些年的名牌望远镜,“还”到了谢酬秋的桌子上。
当日下午,苏认牵着谢暮冬回家,便被一只人形犬扑了个满怀。
谢酬秋的身上没有一点味道,但皮肤却十分温热,唇瓣无意地蹭过苏认的侧颈时,是柔软又湿润的触感。
苏认只觉心如擂鼓,连呼吸都屏住,从此默许着谢酬秋克制又热烈的接近。
即便谢酬秋的热烈让他承受不住——跑到他的床上蹭来蹭去,还把柠檬味弄得到处都是——越来越没有边界感的谢酬秋,一度让苏认望而却步,时常思考着一个似乎无解的问题:谢酬秋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自己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石头,无趣,乏味,并不可爱,甚至不是Omega……
根本配不上这样的谢酬秋——像谢酬秋这样的人,起码不该和他在一起,因为不需要情感和牵绊的自己,不值得任何人选择,也不会选择任何人。
苏认从回忆中抽出心神,看了眼又睡到他床上来的“谢酬秋”。
更大只,也更丑陋——还不如小时候的那只顺眼和可爱。
苏认垂着眼,轻轻地将谢酬秋的脑袋摆正,“睡”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苏认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想要给张叁发了条短信。
便见谢酬秋的信息跳了满屏幕:
十分钟前:
[在?]
五分钟前:
[我病了]
三分钟前:
[消息都不回了?]
[王八蛋这么吸引你?]
一分钟前:
[开门]
[门外也有王八蛋]
苏认 :?
还没走?
苏认趴在猫眼上,看了眼,却不见任何人影。
直到苏认向地上瞥去,但见一只鳖和一只蛋,被放在了自家门口的地上……
而谢酬秋的狗言狗语又发了过来:
[笑死]
[你不会以为你爹我站在门外吧?]
[给你的王八蛋煮王八蛋吃吧]
苏认:?
谢酬秋:我发起疯来,连我自己也骂。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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