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罂的书房外就是花园,园子里种满了亭亭玉立的虞美人,在秋初的阳光里分外妖娆。
杜之鹃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突破的地方。
“大人啊,您说咱们之前好不容易把他们广陵派之一的右将军打压了下去,但经过这次赈灾居然又起来了,而且还掌握了部分兵权,这可怎么是好?”
粟罂喝了一口茶,道:“即使白竹是广陵派又如何,难道他就不是我兵部出来的人,不归我管辖了吗?哪怕是端木药想借着这次机会助他高升,但最终这功劳还是要算在兵部头上。”
“但……他始终是广陵派的人,要是让他以后坐大了,那……”
“知道为何那戏里的旦角哭起来总是让人怜爱吗?因为他们哭的的时候总是一步三回还,一波又三折,咱们不用急,好戏还在后面,毕竟我这台子不是白搭的。”
粟罂落下一颗黑子,又道:“之前让你告知工部的事情怎么样了?这次可不要掉链子。”
“回大人,他们那边已经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半个月之后了,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嗯,那就好。”
说着他再落下一颗黑子,又把杜之鹃的白子压了回去。
“诶,大人啊,你怎么又用这招套我……”
“哈哈哈,套路不在新,有用就行,你自己不长记性还要怪我吗?”
“是是是,在下以后一定谨记大人教诲……”
***
九月的时候,工部终于结束了江南灾区河道的修葺工程,而御史台也开始了今年的秋巡。
御史巡按因着上面的命令着重检查了江南灾区的赈灾款项账本。
“这工部赈灾仓库的掌固是谁?”
“是在下。”
御史巡按翻了翻账本,又环顾了一下仓库,问他道:“所有账本和赈灾物资都在这里了吗?”
对方弯腰,态度恭敬地答道:“回巡按大人,都在这里了。”
“一样都没少?”
“一样没少,请大人放心。”
他看着掌固小吏憨厚的笑容,想着八成这也只是个上面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叹着气摇了摇头,收了账本就回去写了封奏报发往了京城。
*
李洛苏在朝议上看了御史监察呈送的江南巡查报告,气得当场震怒。
“燕尚书!朕如此信任你们,你们工部就这么办事的吗?当众打朕的脸很好玩儿吗!”
工部尚书吓的立马出列跪下:“陛下息怒啊!臣不知工部何故惹的陛下大发雷霆……”
“你自己干的好事自己看!”
折子从御台上飞下来,刚好砸在燕尚书身上,他战战兢兢打开,看了一眼就叩首道:“陛下!臣与工部冤枉啊!这次江南赈灾物资与款项臣都是亲自监察严格把关,万不敢有一失啊!”
“你若没有一失,那这御史台的报告难道是凭空捏造的吗!”
“这……臣虽不知御史台是如何查证的,但臣真的没有指使工部借赈灾机会中饱私囊!况且这种事并不是万无一失,若臣真的做了定会被查出革职,甚至丢掉性命,那臣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这于臣于工部于陛下乃至于灾区民众都是无益的事情啊!还请陛下明察!”
朝上一时间议论纷纷,李洛苏此时冷静了下来。
贪污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而工部一向都是重点监察对象,明知不可为还为之,确实有些不合理,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不会傻到犯这种错误,而且那个报告里的账目差距……实在是差的太明显了。
简直像是故意的一样。
“那燕尚书的意思是,御史台在污蔑你们工部吗?”
还没等李洛苏说话,端木药就先开了口。
“臣没有这个意思,御史台向来行监察之职,查到问题呈报天听无可厚非,但御史台也不是神仙就一定不会出错,设御史台监察百官之事以保朝廷清明本是高祖之智,用得好对朝廷百利无害,但若是用不好,那御史台会不会成为朝廷百官派系间相互倾轧的工具呢?”
“燕尚书,你……”
“右丞相!此事是朕在询问。”
端木药看着李洛苏严肃的目光,又想起了那天早上宫门前离他远去的玄色背影,一时失语。
“既然燕尚书觉得御史台的巡查报告有误,朕就再派专人前去江南调查此事,至于是谁污蔑谁冤枉,等结果出来后再议,退朝。”
***
门下谏议大夫接了个苦差事。
坐在去往江南两河灾区的船上,他总是唉声叹气。监察巡查之事本归御史台管,结果出了工部这档子事,却让他一个门下省的官来调查,陛下也真是异想天开,就算是跟余侍中的关系好,也不至于让门下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吧?只希望调查结果最好跟御史台的一样,不然事情怕是要闹大。
哪怕已经入秋多日,江南还是跟地处北方的干燥京城不一样,空气里充满了湿润的水汽。
“把仓库门打开。”
守门的士兵撕掉了门上贴着的御史台封条,打开了工部仓库的大门。
一股略带霉味儿的潮气扑面而来,谏议大夫衣袖掩鼻,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仓库里虽然没有堆满,但还有很大一块空余的地方,他拿出账本副本开始逐条核对仓库里剩余的物资。
“……你们这仓库,自御史台秋巡以后没有再开启过吗?”
“当然没有啊大人,门上的封条您刚才不是看的清清楚楚吗?”
面相憨厚的掌固冲他笑道。
谏议大夫又走回门边,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封条,确实是御史台盖的印没有错。
“不对啊,为何跟御史台的报告会差这么多……”
他叫来身边随同的小吏,一起核对账目,一人念账一人盘点,就这样来回轮流了三次,然而每一次账目和实物的数量都是相符的。
他看看身边的小吏,又看看仓库的门牌,心中一沉。
看来朝中是要出一番波折了。
***
门下谏议大夫调查完毕后火速回京,写了折子呈报御书房。
第二日的朝议上,李洛苏把调查奏报摔在堂下。
“御史大夫陶悠然出列,跟朕好好说说你们御史台这次是怎么回事!”
陶悠然捡起折子看完奏报,道:“陛下,既然门下谏议大夫的调查是证明工部无罪,那想来便是御史台的巡查出错了,造成了与工部的一场误会,既是误会那臣回去以后一定严管部下,避免再错。”
看他淡然说完,工部尚书却忍不住出列,道:“陶大夫,你们御史台做的事,这么一句错误之说就妄想翻页不论了吗?当初把那么明显的账目问题呈报给陛下,到底是何居心啊?”
“燕尚书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在质疑我御史台污蔑你们工部不成?”
“不是污蔑,为何要呈送假报?”
“既说污蔑,那燕尚书可有证据?”
陶悠然在朝十年,甚少与人当堂吵架,眼看气氛不对,御座旁的梅时凉正想打个圆场,李洛苏却先发了话。
“够了!你们两个在这里当堂对峙有何用处,还不是各为本部利益,是不是污蔑同僚看看当初的巡查奏报人是怎么说的,孙监察出列,告诉朕你们御史台当初是怎么讨论呈报这件事的?实话实说,不然朕治你欺君之罪!”
姓孙的御史监察出列后,站在堂上支吾了一会儿,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此次呈送工部贪污奏报一事,都是……都是陶大夫私下授意臣做的,为的就是打压工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梅时凉本想开口却被端木药示意憋了回去,屈长兰站在堂下眉头紧皱地看着陶悠然。
“孙监察,我与工部无冤无仇,为何要打压他们?而且我也不记得有私下授意过你去做什么事,御史台是监察百官之地,不是造谣泼别人脏水之处,还请你慎言。”
“陶大夫是在威胁自己的属下吗?”
“燕尚书从哪里看出来我在威胁别人?”
李洛苏突然有些头疼,他想起了半年前把自己卷入其中的京城命案,那时在御书房,兵部与大理寺也是这样互相纠缠,令父皇烦心。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若无法驾驭臣下,皇帝就会被拉下御座,永远不得翻身。
李洛苏深吸一口气,道:“都闭嘴!孙监察,你说陶大夫构陷工部贪污可有实质证据?”
“臣……臣没有。”
“那你为何说这番话?不怕别人说你反诬吗?”
“臣不敢,臣没有证据是因为……因为陶大夫还未兑现他的承诺,陶大夫说若臣这次呈送了奏报拉工部下水,那今年的冬季内部考核就让臣升至御史领事,臣之前申请升任却一直被拒……”
“陶大夫,你之前可有拒绝过孙监察的申请?”
“臣拒绝过,但那是因……”
李洛苏一拍桌案,道:“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种事,真是枉费朕对你的信任!既然如此,御史大夫陶悠然从今日起停职禁足,没有诏令不得解禁!”
“陛下,孙监察之说没有实质证据并不可信,此事一定还有隐情,万不可妄下定论!”
端木药终于出声,他看着李洛苏,目光急切,雪白的脖颈上隐约可见凸起的青筋。
“朕的人已经查证,右丞相难道是在怀疑朕偏袒一方吗?”
“臣并没有这样想,只是……”
“那好,既然右丞相怕这件事还有隐情,那朕就派户部侍郎屈长兰暂任御史大夫一职前去江南二巡,不知是否还有异议?”
李洛苏坐在御座上,睥睨着座下的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带着些冷漠、隐忍和微妙的厌恶,使端木药再一次想起那天早上在宫门前他曾经说过的话。
“……臣,无异议。”
“那就退朝吧。”
作者有话要说:
粟罂:搞事情令人愉悦~
======================
今日又掉落一章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 阅读更多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