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随朕回宫吧,还有姝儿呢,怎么没瞧见她?”皇帝收起之前的威严,和蔼的像个好父亲。

  李煦笑了笑,浅淡地说:“儿臣怕这公堂吓到姝儿,就让她在对面的茶楼里歇歇脚,准备等结束了接她一起进宫呢。”

  皇帝朝赵公公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灿烂地笑道:“那老奴去请公主殿下吧,多年未见,不知小公主还记得奴才这张老脸吗?”

  他走后,皇帝也带着李煦出门了,门口站着李煦的跟班们,寇骁正靠在衙门外的石狮子上发呆。

  看到他,李煦脸上的笑容瞬间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与其他人虚与委蛇时的假笑完全不同。

  他朝寇骁招招手,然后给皇帝介绍,“父皇,这位就是南越的寇骁寇将军,十三岁就敢领兵出征了,保卫一方百姓平安,儿臣这些年多亏了他照应。”

  皇帝斜眼看了寇骁一眼,平静地点点头,寇骁与其他人一起下跪行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露出忠厚的笑容,“臣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天颜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到京城,见皇上一面,臣此生无憾了。”

  李煦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寇骁嘴巴了得,哄人很有一套,没想到对着皇帝这张老脸也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寇骁没想太多,只是想,自己和李煦成了亲,那皇帝就是他岳父啊,对岳父自然该哄着敬着。

  皇帝一生都在听人拍马屁,但还真没人如此坦率地说见他一面就此生无憾的,他饶有兴致地说:“寇家世代替大燕守着南越,辛苦你们了,听闻你父亲过世的早,而且是战死沙场,也怪朕疏忽了,如此英勇的将士该追封才对,不如就赐个忠勇侯的爵位,世袭三代吧。”

  寇骁磕头谢恩,心里毫无波动,所谓的爵位不过是名头好听,其实实权没有一点变化,不过能得皇帝一声赞许,他在京城行走时总能多点脸面,不至于给李煦拖后腿。

  “臣谢主荣恩,寇家能有今日全靠皇上的信任,不敢说辛苦,能护一方百姓安稳足矣。”

  皇帝更满意了,这寇骁年纪看着不大,但沉稳老练,不骄不躁,是个好苗子,又是从南越那偏远地方来的,还未被繁华世俗污染,是个可造之才。

  皇帝年纪大了,与身边掌着兵权的将领们渐渐离了心,想提拔年轻人又找不到合适的,再说了,在京城的年轻将领也多出自将军世家,赶跑了老子提拔儿子也没什么意思。

  寇骁锋芒毕露,身上的气质是年轻将军所特有的,这样的年轻人冲动、霸道、敢拼敢闯,尤其身后没有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拖累,是最好的苗子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了,“平身吧,既然是南越来的,就随顺王一起进宫吧,这段时日就住在宫里,免得朕想念时见不到人。”

  寇骁没料到还有这个好处,奉承的更真诚了,“臣多谢陛下荣恩,陛下胸怀宽广,臣一路北上,见百姓安居乐业,世道安稳,便知陛下定是位雄才大略、文工武治的明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哈哈,朕见过的将领大多数率直粗鲁,没想到寇将军还有这好口才。”

  寇骁瞥见李煦在一旁给他使眼色,就知道过犹不及,当即收了口,只说:“陛下见谅,臣从小地方来,不懂礼仪,让您见笑了。”

  “不不,朕就喜欢你这种不加掩饰的奉承,朕许久没有如此开怀了,走,进宫后朕要与寇将军对饮。”这真是无上殊荣了,跟在后头的魏丞相等人脸色怪异,这几年皇帝沉迷炼丹已经许久不曾亲近臣子了,还是第一次表现出对臣子如此好感来。

  这南越来的小子看来前途无量啊,也不知是不是顺王特意教的。

  但得圣宠这种事还真是教不来的,多少人家的子弟渴望出头都没机会,这寇骁刚一面圣就能受到重视可见也不是个简单人。

  就在此时,街对面的茶楼里冲出来了一道人影,那人娇喝一声,飞快地冲过马路,直直地撞进了皇帝的怀里,吓得周边的侍卫齐齐拔刀,怒吼道:“来者何人?”

  李煦也怒喝道:“放肆!姝儿,还不快给皇祖父行礼,怎可如此无礼?”说完他对皇帝作揖道:“父皇见谅,儿臣这几年疏于管教,姝儿性子太野了些。”

  小公主从皇帝怀里抬头,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她已经长开了些,长相更像李煦一些,白白嫩嫩的肌肤,大大的凤眼,眼睛里全然只映照着皇帝一个人。

  她咬着嘴唇哭诉道:“皇祖父,姝儿好想您啊!”说着眼泪刷的流下来了。

  皇帝努力地从她这张脸上寻找回忆,儿子辈的他疼爱不起来,但对孙子孙女他还是爱的很的,何况整个皇室,也只有小公主在他身边待过几年。

  “姝儿啊……皇祖父也想你啊,看看你,都瘦了,你父王一定没照顾好你。”

  小公主不但不给李煦解释,还告状说:“父王忙啊,整日不见踪影,姝儿都是自己玩自己的。”

  李煦哭笑不得,走过去敲了敲她脑袋,警告说:“不许如此无礼,还不快把皇祖父放开。”

  小公主顺势退出皇帝的怀抱,但依旧搂住他的胳膊,亲昵地说:“姝儿舍不得皇祖父嘛,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姝儿要与皇祖父一起走。”

  “好好!”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回宫去,朕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小公主兴奋地说:“太好了!皇祖父您不知道,南越可穷了,姝儿这几年都没收到过珍贵的礼物,您要补偿我。”

  “行,等用晚膳让老赵带你去皇祖父的私库里挑,喜欢什么挑什么!”

  “真的?皇祖父最好了!”小公主洋溢着天真而欢快的笑容,那是最能打动老人的笑容,仿佛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摘给他。

  李煦落后一步,心想,爱笑的小孩子果然是最可人疼的,若是小公主表现出毕恭毕敬、害怕恐惧的情绪,皇帝一定不喜的。

  一路上,小公主和皇帝有说有笑,小公主这几年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阅历渐长,在南越又经常往外跑,所见所闻不是宫里长大的孩子能比的。

  她给皇帝说了许多路上的有趣见闻,手舞足蹈,引得皇帝连连大笑,跟在一旁的太监侍卫们个个侧目不已,没想到顺王父女多年后回京竟然还能如此受宠。

  之前朝中不少人都以为顺王要凉了,等案子判决下来最好的结局不是幽禁终生就是贬为庶民,没料到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很快,公堂上审案的过程传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了顺王因受过重伤武功尽废,手也不能长时间拿笔写字,所以之前所谓的证据是伪造的。

  百姓们想的少,只觉得顺王真是可怜,当年那样的境况,这几年偏居在南越那样的蛮荒之地,居然还有人陷害他,也不知谁这么可恶。

  朝臣们则想,不管顺王是真的不能提笔还是假的,这一仗他都打赢了,至少在没有更多证据的前提下,顺王完美脱身,简直无法想象他脱身的这么容易。

  赵曙得到消息也是目瞪口呆,他们花费了多大的力气,多少人脉,砸了多少钱财进去,一步步做成这个局,原以为是个死局,没想到李煦竟然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与他们预计好的不一样啊!

  “快!快进宫!”赵曙急的团团转,想尽快进宫向赵夫人讨主意。

  下属提醒道:“大人,顺王一行人也进宫了,您看,是否要改个时间?”

  赵曙转了两圈,叹了口气,“罢了,都这样了,只能想其他方法了。”

  “大人别急,毕竟案子还没结,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朱永乐贪墨是事实,他与顺王认识也是事实,就算没有书信往来,总还有其他证据的。”

  “你傻?既然证明证据是假的,那么皇上心中必定认为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就算有新的证据出现,谁会信呢?再说了,皇上此时正是对顺王爱怜的时候,哪里会想看到他倒霉?”赵曙对皇帝也是了解的,最近朝堂上,不少官员齐齐弹劾顺王,日日都是老一套的责问,皇帝早就不耐烦了,甚至怀疑是有人故意攻讦顺王,顺王此时处于下风,反而是最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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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煦对京城没什么印象,但是马车一入宫门,他的记忆就渐渐复苏了,毕竟是原主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这一条路不知走过多少回,连墙上偶尔留下斑驳的痕迹他那么熟悉。

  寇骁骑马护在他马车旁,见他掀起窗帘怔怔地看着一侧,低下头问:“哪里不对吗?”

  “不,只是觉得有些感慨。”

  寇骁望了眼前头的御撵,小公主被皇帝拉着一起坐了御撵,时不时还能听到两人的欢笑声,他得意地想:这是我闺女呢,真是厉害啊!

  李煦怕寇骁在宫里不自在,低声说:“你刚才为何不拒绝了住宫里的提议,本王在内,你在外,行动也更方便些。”

  寇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眨了眨眼,嘴角含笑地说:“当然是为了不与王爷分开啊,咱们成亲几个月,在一起的天数实在太少了,何况,你孤身在宫里,我怎能放心?”

  见李煦不赞同地看着他,寇骁又凑过来低声说:“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宫里美女如云,我不跟着,王爷被人占便宜了怎么办?你可是我的,别的女人多看一眼也不行!”

  李煦瞪了他一眼,放下帘子不再看他,心跳却有点快,刚才寇骁凑过来的时候,他居然想吻他,这种时候这种地点,他居然会想这种事,真是色令智昏了。

  不过宫里的女人不得不防,倒不是他魅力太大,怕人看上他,而是宫里这群女人的手段也非常了得,不防着点,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在廷尉署耽搁的时间长了,李煦一行人入宫后天已经黑了,昏沉沉的天空仿佛还要一场大雪即将降临,皇帝出宫半天,与小公主说说笑笑了一路,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精神也不大好,于是让赵公公安排李煦住下,等明日再叙。

  李煦他们赶路了许久,确实疲惫不堪,谢恩后就跟着赵公公离开了。

  小公主体贴地说:“皇祖父,那姝儿明日再来看您,姝儿这几年学了不少本事,明日给您露一手。”

  皇帝又大笑起来,交代赵公公,一定要给小公主选个最漂亮的寝殿,东宫他们是住不了的,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殿,清雅的、奢华的、大气的什么样的都有。

  赵公公领着他们走了好一会儿,亲自推开了一座宫殿的大门,侧身让李煦先过,小声说:“殿下,这是离东宫最近的一座宫殿,陛下偶尔会来这里走走,所以一直有人打扫,您进去瞧瞧可还满意。”

  李煦自然知道这里,因为离东宫近,以前这座宫殿也是给他们的,偶尔李煦会在这里读书习字,躲清静时也会睡在这里,但他毕竟不是原主了,住哪都没差。

  “多谢公公,这安排很好,你有心了。”

  “殿下言重了,奴才也是想您住的舒心些,您别怪老奴自作主张就好。”赵公公抹了抹眼睛,悲戚地说:“当年奴才与老刘的情分非同一般,原以为还有再见之日,没料到他竟然早走一步。”

  提起那位老太监,李煦心绪有些复杂,他当时若对他多几分关注就好了,必定不会让他自缢在途中,能真心为他好的人,他都喜欢好好护着。

  “是本王连累了他。”

  赵公公急忙跪下说:“王爷,您可不能如此说,老刘跟了您十几年,享尽了福,总不能福享了有难却不能同当,若他知道您过的好,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煦将他扶起来,请他入内,问了他一些宫里的问题,但也没霸占他太久,毕竟老皇帝那儿离不开赵太监,留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想法。

  赵公公离开前将自己的一个小徒弟留了下来,交代道:“这是老奴的养子,人还有几分机灵,王爷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吩咐他做,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李煦知道他这是特意给自己留了人手,要打探消息问他就行,他诚心谢过,目送着他离开。

  小太监确实很机灵,十几岁的年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王爷,天色不早了,可要传膳?”

  “你看着安排吧。”

  “喏,那就给几位主子传膳,吃完了再去玉池泡个温水去去乏,好好睡一觉,等明日辰时,奴才再来请安。”

  李煦对这个安排很满意,便点头让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