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家里又没盐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一名农妇擦一把被晒的发红的脸颊,颓丧地和自己的丈夫抱怨。

  “盐价是不是又涨了?”

  “是啊,又涨了一成,这一到夏季,盐的价格就猛涨,让老百姓怎么过哟。”

  男人叹了口气,也一筹莫展,盐是必须要买的,可官府售卖的盐又贵又差,一斤盐省吃俭用也吃不了多长时间。

  “明日我上山猎只野物来。”野兽的鲜血能补充盐分,许多人家吃不起盐都会用兽血代替,但这东西难喝不说,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除非应急,一般人家还是不敢长期饮用兽血的。

  夫妻俩在田里劳作了一整天,天黑了才精疲力竭地回家,像他们这样的劳动强度,每时每刻都在流汗,哪怕水一直灌着,也补充不了体内缺失的盐分,人都是晕乎的。

  一进村,男人就被村长叫走了,那焦急的神态像是出了天大的事。

  “村长,您慢点!出什么事儿了?”

  “嘘,先别吭声,到我家再说。”村长一路接应了好几个外出劳作回来的村民,都带回家里,然后关上门,甚至还上了锁,把人引进内堂才开口说:“别慌,不是坏事,是有件天大的好事。你们家都缺盐吧!”

  大家不知他这话何意,纷纷抱怨官府又涨了盐价,几家咬着牙买了盐回来的人也不敢吱声,深怕被人借走,这可是有借无还的,谁家也不想做冤大头。

  “别吵!”村长压低声音呵斥了一通,“都听我说,我今儿去镇上遇到了卢员外,他介绍了个人给我,那人手中有又便宜又好的盐,我想着大家家里肯定都买不起官盐了,就回来问问你们,可有意向买私盐?”

  众人惊吓得不敢说话,私盐啊,那可是明令禁止买卖的,要是被官府知道,可是要杀头的。

  “村……村长,您可别糊弄大家,万一被抓了,咱们一村子的人可就全完了。”

  “是啊是啊,而且那私盐贩子可不可靠还不好说,万一骗了咱们的钱跑了怎么办?”

  村长啐了他一口,“瞎扯淡,买卖可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对方也说了会给大家先看货,满意了再买,重要的是,他的价格比官盐便宜了三成,整整三成啊。”

  众人又是一惊,三成可不得了,如果是这个价,他们咬咬牙也是要买一点的。

  “而且那卢员外说,那人手里的盐非常好,既不苦也不涩,洁白如雪,用来做膳食格外好,一点点就比以前一勺强,若真如此,这便宜的可就不只三成了。”

  大家却是不信,“这不可能,要真有这上等的盐,怎么可能会这么便宜,还卖给咱们这些贫民。”

  众人都表示不信,村长却说:“先说你们心不心动吧,要是心动,明日就挑两个人随我去镇上看一看,那盐又不可能作假,尝一尝就知道味儿了,到时候再决定买不买也不迟。”

  这话倒是合理,反正去看看又不吃亏,如果真有这种好事,错过了才是吃大亏了。

  “村长,那人是何来历,哪里来的这上等盐?”村民们好奇地问。

  “你们傻啊,这贩卖私盐都是死罪,谁会透露真实姓名和来历,盐哪来的更不知道了,先说好,如果要买,到时候谁也不能把此事透露出去,就是家里的婆娘孩子也不能说,万一谁说漏嘴,大家就一起死吧。”

  大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纷纷保证,肯定不会往外传,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谁还会在乎私盐还是官盐,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第二日,村长带着两名村民代表一起去了镇上,在卢员外的别院里见到了三名年轻的货郎,以及那据说是洁白如雪的盐,和他们村一样,这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

  亲自验过货以后,无不震惊欣喜,当场就瓜分了货郎带来的几百斤盐。

  等这些百姓离开,那年轻货郎中的一个对卢员外说:“您可考虑清楚了,若是敢做,我三兄弟定然每月给您送盐来,若是不敢,这笔生意就算了,兄弟们也多谢您的帮助。”

  这卢员外是县令的亲叔叔,抚养县令长大的,县令对他言听计从,胆量自然是有的,也不怕官府查到,但,私盐毕竟不是普通货物,谁也不敢轻易沾染这个。

  “这盐的质量您也看到了,稳赚不赔的买卖,难得您又有关系,这笔生意要是不做才是损失啊。”

  卢员外咬咬牙,问:“你们真能保证每月都送货来?”

  “自然,我们本就是走商,这里来回家乡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卢员外心里揣测他们的家乡在哪,但他自己也没出过远门,自然是猜不出来的。

  “数量翻倍,一个月一千斤太少了。”要做就做大的,卢员外清楚,以这个进货价,他完全可以把私盐卖到其他县去,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行不行,我们能弄到的货就这些,再多没有了。”双方又讨价还价了一番,终于签了契约,定下了未来一年的合作。

  兄弟三人心满意足地离开,等出了小镇,特意在周边绕了几圈,甩掉了跟踪的人,才往目的地赶去。

  他们如今在蜀郡,是随着运煤矿的船只来的,带了整整一船的细盐,这船盐并没有被带入蜀郡,而是在两郡交接的荒山里建了个中转库,他们所谓的每月跑一趟指的就是到这中转库运盐。

  王永连家被抄后,南越河运的生意顿时如一盘肥肉被其他几大家族瓜分了,王府面上不管,实际上却已经暗暗分了一杯羹,一路水运过来,船与人都齐全,又有顺王的名帖,一路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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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雷战抱着最新的账本心惊胆战地走进李煦的书房,老脸挤出个笑容说:“王爷,您瞧瞧,一船盐运过去,短短半个月就销售光了,那些走商们纷纷来信说要更多的盐呢。”

  李煦接过账本,随手翻了一下,交还给雷战,“雷管事不愧是有经验之人,这贩卖私盐的活交给你果然是对的。”

  雷战全身一抖,腿软地跪趴在地上,“王……王爷,属下罪该万死,您饶了属下吧。”

  那日,他按王爷的要求在午后来到这里,本以为王爷是要与他商议工厂的事情,没想到王爷开口就问他,是否贩卖过私盐,他当然不承认,可王爷一个眼神看过来,他就知道,承不承认都没用,王爷要是想以这个罪名治他的罪,他也逃不了。

  结果王爷并没有追究,反而让他负责卖盐的事情,这一个月来,他过的胆战心惊,直到今日才敢踏进这个书房。

  “起来吧,以前的事情就算了,你只要把贪墨的这部分盐款补上就行,如果没有,就从你以后的月俸里扣,什么时候扣完,什么时候才能领到月钱。”

  雷战心情跌宕起伏,他从未见过如此善良如此宽容的主君,恨不得掏心掏肺地为他做事,可惜他一把老骨头了,怕是不能为王爷做多少事情了。

  “王爷放心,卑职一定竭尽所能,偿还所有欠款。”

  李煦不是宽容到什么罪都能忍受,而是他知道,雷战兄弟俩贪墨的盐款不是用在花天酒地上,雷家贴补给军政上的经费不知道有多少,两厢可以完全抵消的,他不过是恐吓恐吓这老头,让他用心办事而已。

  “蜀郡有船只往来,运盐是方便,但咱们卖的是私盐,不可太过招摇,更不能一出手就霸占官盐的市场,每个月一条船的量正好。”

  雷战也能明白,要是私盐泛滥,官府必定会重查,反而对他们不利,而且相对来说,盐运到关外才是暴利,赚蛮族人的银子,是雷家与王爷最爱干的事情。

  王爷总是体恤百姓疾苦,即使贩卖私盐也把价格定的极低,要不是来回蜀郡的船只方便,他们这么遥远地运盐过去也赚不来多少。

  “王爷,您看,要是这上好的盐运到关外,价格是否要翻倍?”

  李煦笑了起来,“何止翻倍,翻三倍,并且控制销量,别让他们人人都能买到,咱们南越的东西到了北地,必须都是稀罕货。”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门口有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刘树的声音,“王爷,制衣坊的管事领着一名叫甘顺的年轻人来了,您可要见?”

  “请他们进来吧。”李煦在地图上指了个地方,作为下一步售卖私盐的市场,雷战应诺,带着亢奋的心情离去。

  刘树领着两个人进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体型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甘顺一直在猜测当初那位公子的身份,哪怕进了制衣厂,得知这是顺王府的产业,他也没往顺王身上想过,直到此刻,他跪在顺王面前,磕完三个响头,稍稍抬起眼皮偷瞄了一眼顺王后,才得知自己的贵人是何方神圣。

  “平身吧,赐座。”李煦这段时间没怎么去管这名年轻人,那日他给制衣厂的管事一个建议,让他与甘家谈合作,后来对方来报说,甘家这位少当家想当面与王爷谈。

  这样一个小合作商远远够不上李煦出面的资格,但看在两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李煦还是同意了。

  甘顺坐下后还无法恢复平静,想了想,又站起来拱手道:“甘顺多谢王爷提携,当日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言重了,本王微服出巡,能结识甘少当家也是缘分,哪来的怠慢一说,请坐吧,听说你想亲自与本王谈,不知想谈什么?”

  甘顺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神魂归身,这才开口说:“甘顺来闽州原本是抱着学习的目的来的,为了能提高自己的印染技术,好染出更好的布,让甘家的生意不至于一落千丈,但得知您要寻求合作对象,甘顺满心欢喜,却也有所顾虑,因此才求见王爷。”

  “什么顾虑?”

  “王爷说,与制衣坊合作的商家,必须签保密协议,这点甘顺没有意义,但要是有其他合作方泄露了秘方,却要我等一同赔偿,这是否有些过于霸道了?我甘家虽是小地方来的,小本经营,但一直是实诚人,可其他的商家品性如何,甘顺并不清楚,甘顺并不愿意为他人的品性负责。”

  李煦没想到他有这份胆量,敢当面和他提出质疑。

  不得不说他这话很有道理,谁都不愿意为陌生人的错误买单,甘顺会反驳才是正常。

  “制衣坊要寻求合作商,并非是找一家两家,也许会是十家八家,本王不是火眼金睛,无法看透人心,万一哪天秘方泄露,本王还得花时间去排查是谁泄露出去的,本王事忙,不太想做这样的事情,甘少当家可有良策?”

  甘顺微微有些生气,他以为顺王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怎可作出这种胡涂事不明是非,统一处置,这与奸臣有何区别?

  他激动地反驳道:“王爷此话有些无理,若某地出了杀人事件,难道官府也无需查明谁是犯人,就将所有嫌疑人一同处死吗?既然是王府要寻求合作商,那定然要背负这个责任,或者您可以治管事的罪,是他们识人不清,与其他人何干?”

  “放肆!”刘树呵斥一声,教训道:“你是何等身份,敢对王爷如此说话,别说王爷只是让你们赔偿,就算真要你们的命,你们也得乖乖受着。”

  皇权至上,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那是放屁,李煦乃南越封王,掌握着这一方百姓的生死,他根本不需要和别人讲道理。

  甘顺跪在地上,挺直着腰板看向李煦,“王爷,那请恕小人托大,并不想与王府的制衣厂合作。”

  李煦是讲道理的人吗?那得看对谁,面对一个勇敢而直率的年轻人,他还是愿意讲道理的。

  “行吧,甘少当家请起,此事本王会与管事再议,三日后会给你一个回复。”

  甘顺还以为自己会被拖出去砍了,见李煦好声好气地说话,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也散了,脸色微红地低着头,“那那甘顺就回去等消息了。”

  他站起身,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红着脸给李煦行了礼离开了,走出这座简陋的“王府”,甘顺有些后悔,他刚才太暴躁了,怎么可以对贵人无礼呢!他明明是想找到对方报答恩情的。

  刘树送他们出门,对甘顺不咸不淡地说:“甘少东家,你走好,不送。”

  甘顺转身,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刘树,他知道这些贴身奴仆有时候才是最难缠的。

  “这位公公,在下带了些礼品想送给王爷,烦请您转交。”甘顺准备了礼物,原本是想找到他的贵人送给他的,如今贵人就是顺王,自然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刘树双手插兜,并不收他的荷包,抬着下巴看他,“哟,您的礼品就算了,王爷哪收的起啊,拿回去吧。”

  甘顺尴尬地收回手,一旁的管事跟刘树也不熟,不敢强出头,轻轻扯了扯甘顺的衣袖,将人带走了。

  等走远了,那管事才小声安慰甘顺:“甘少当家别生气,王爷很宽容的,并不会因此怪罪于你,刘公公是王爷的心腹,心气高傲,我等平日也得敬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