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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具身体的膝盖彻底大好那天,一队穿红戴绿的丫鬟浩浩荡荡地闯进了我院中。为首的一个吊梢眼,颐指气使地睥睨着我,冷冷开口:“表少爷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夫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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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豁,来了。

  我回想着竹青口中描述的薛老太太对方池宴的溺爱程度,心里勉强有了点儿底气。暗暗给自己打了个气,我顺从地起身,要跟着丫鬟们去见薛夫人。

  那些丫鬟看见我居然没有半点反抗,疑惑地窃窃私语起来。吊梢眼蹙起细眉,扭头呵斥那些交头接耳的小姑娘,然后斜剜了我一眼,甩着手帕转身离去。我只得一瘸一拐地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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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夫人问我:“我听竹青说,你烧得糊涂了,连过去的事都忘记了?”

  吊梢眼一边给她捶腿,一边冷笑着搭腔:“别不是自己都觉得丢人现眼吧!”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说:“好了,少说两句——我只是告诉你,老太太留你在京城,是因为你祖父嘱托她给你许一门好亲事,没想到你竟做出这么丢我们薛府颜面的事情来!”她顿了顿,像是被气得狠了,另一个丫鬟赶紧上前给她顺气。

  顺好了气,薛夫人接着道:“若非郕王仁慈,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里同我说话么!老太太一心想给你找一门好的亲事,你倒好,惦记上那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来了!”

  薛夫人锐利的目光上下审视着我,良久,露出一丝轻蔑地笑容来:“……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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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眉顺眼地听着薛夫人训话,把这些刻薄的言辞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了,只当那是她教训方池宴的。

  薛夫人看我态度如此恭顺,估计也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想发火却找不到什么由头,便懒得再同我废话,只厉声告诉我让我安分守己地呆着,等老夫人给我相看好了亲事,便麻溜点滚出薛府。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却在心里暗下决心,逃离薛府回到蜀地的计划要加快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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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薛夫人院里出来,我正面撞上了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多岁出头的少年,脸上甚至还带着婴儿肥,穿着打扮一看便是薛府里的主子。

  他来势汹汹,见了我,便毫不客气地堵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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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哥们儿,你这什么标准宅斗剧气氛组的架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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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男孩扁着嘴,估计是想摆出一副恶狠狠瞪着我的表情,可他毕竟年纪太小,五官都没有长开,于是实际效果就颇为滑稽。

  他说:“方池宴,你这个下贱东西,害得我五哥生了这么大的病,本少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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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连说的话也很宅斗剧气氛组。只是不知道我这壳子拿的到底是炮灰垫脚石剧本还是大男主升职剧本。

  我算是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我再重生一回了,这是非要让我感受一把上辈子没机会体验的宅斗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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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被薛夫人警告要安分守己,要是刚走出她院子就跟薛府少爷起什么争执,这不是赤裸裸打她的脸吗?我这腿还想不想要啦?还想不想偷跑回蜀地啦?

  更何况,这小少爷实在太小了,在我眼里就跟一熊孩子似的,让熊孩子逞一逞口舌之快又何妨?

  ——说来惭愧,他这点骂人的水平,还不如我上上辈子倾情出演的烂片的评论区骂得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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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找薛老太太告状?要是薛夫人想把我拖去打一顿,我还能抱一抱薛老太太的大腿。可亲孙子和侄孙子,孰轻孰重,我觉得薛老太太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你瞧,方池宴和薛五少爷双双落水,怎的不是薛五少爷去跪祠堂,而是方池宴丢了性命?

  况且薛夫人刚刚不是说了吗,老太太还一心想替我在京城相一门好亲事。我生怕我在她面前刷脸刷多了,万一真让我成了亲,我跑路的难度又要提升了。

  于是我一言不发,就听着这小少爷颠三倒四地骂着,什么“痴心妄想”啦,什么“下贱胚子”啦,什么“恬不知耻”啦,什么“夺人姻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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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夺人姻缘”是什么鬼?

  不是说这方池宴只是和薛五少爷起了争执,两人推搡后双双落水洗了个冷水澡吗?

  脑海中忽的响起方才薛夫人那尖利刻薄的声音:

  “……你倒好,惦记上那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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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两眼一黑。

  ——想我晏问秋上辈子行善积德,从未有过半点害人之心。怎的这方池宴小少爷,就给我这个宅斗届的倔强青铜留了这么一个扑朔迷离的烂摊子?

  况且,也没人给我留个信,告诉我方池宴到底和薛五少爷起了什么龉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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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边疯狂头脑风暴中,那边薛不知几少爷杵着一根短指头,为了他的“五哥”,搜肠刮肚,估计把这辈子学过的骂人词汇都吐了个遍,却看我半点反应都不给,登时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怒气冲冲地说:“方池宴!干了这么多亏心事!你就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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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我回答,身后薛夫人院子里,方才那个颐指气使的吊梢眼姑娘又甩着帕子走了出来。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对着薛少爷虚虚行了个礼,开口道:“六少爷,大夫人叫奴婢问您,今日的课业可曾完成?是否又想被老爷罚了?”

  哦哟,原来是薛家六少爷。

  我心想,我可是听竹青说,薛六少爷和薛五少爷都不是大夫人所出,乃是府上的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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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根筋的熊孩子哪里想到自己方才的叫骂全被屋里的薛夫人听了去,脸色“唰”的变得惨白无比。

  等吊梢眼姑娘转身回院子里,他立刻扭头恶狠狠地瞪向我,仿佛恨不得从我身上剐下一片肉似的:“好你个方池宴,居然敢暗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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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这又关我什么事?你的嘴又没有长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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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细细想来,那个间接让方池宴命丧黄泉的薛五少爷,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

  你看,他吃了亏,想要找我出气,却知道自己也在薛夫人面前挂上了号,不好贸然出头,于是便撺掇这没头脑的薛六少爷来骂我一顿——要是又跟我起了什么矛盾,那都是薛六少爷搞出来的,和他五少爷有什么关系?

  这可不是我信口雌黄,薛六少爷这直肠子,骂上头了什么都一股脑往外倒,左一句“我五哥”右一句“五哥说”的,个中关节一听便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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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我记得薛五少爷好像也才十五岁吧?

  我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斗鸡看马球捉蛐蛐。瞧瞧别人这心眼子!要是我当初也有这么多心眼,还会傻乎乎的教人给稀里糊涂地毒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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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薛六少爷这样的人,也就嘴上功夫厉害——虽然也没多大杀伤力——对我没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我都懒得同他计较。

  都活了三辈子的人了,这些小打小闹跟过眼云烟似的,挥挥手就散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可倘若是薛五少爷这样高段位的,那我不得不提一万个小心了。

  方池宴已经丧了命,我可不想刚重生回来就步了他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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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为什么薛夫人要刻意把我叫去训诫一顿,而薛五少爷也沉不住气要让宅斗气氛组给我找点不痛快。

  大齐一年一度的春耕节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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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事乃国之根本,每年的春耕对百姓来说都至关重要,帝王也尤为重视。而春耕节这天,正是大齐历代皇帝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的重要祭祀活动。为了表现自己对农事重视,劝课农桑,皇帝要亲临京郊躬耕,而京城的名门望族都要伴驾前往。

  据说那场面甚是浩大且热闹,对这些随行家族来说,更是一个难得的应酬交流的盛会。

  ——上辈子我晏问秋虽然在京城呆了一年,但我病成那个鬼样子,根本没有机会参加这个活动。

  可我这辈子也不想去这劳什子春耕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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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玩笑,这春耕的主角是谁?是皇帝。现在的皇帝是谁?

  我前任,严旻!

  如果可以,我宁肯此生再也不要见到这人。

  一为保全我这来之不易的小命,万一他要斩尽杀绝,如今严旻贵为天子,想来有的是五花八门的折磨我的方式。

  二来,前世他伤我如此之深,心爱之人的暗算于我而言痛胜剜心刮骨,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严旻现在意气风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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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厉害,你登基发财死老婆,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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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却不得不去。

  原是那薛老夫人的一颗拳拳爱侄孙之心,知道方池宴在郕王宴上丢了丑,一心想要给他找回面子来,顺便多结交一些京城望族的子弟,好许上一门好亲事。于是又一哭二闹求得薛大人的应允,带上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少爷一同前往。

  好吧,也怪不得薛夫人那日脸色这般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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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大人,这般愚孝实在使不得啊!您就不能替您夫人考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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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心给薛夫人减轻点麻烦,听闻了这消息,便装起病来。

  未想薛老太太铁了心要带我去,叫了两个大夫来给我治病不说,连薛夫人也觉得我又是在作妖了,便让那吊梢眼姑娘来转告我,说春耕节那天,就是抬也要把我给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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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不带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