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

  大学生向导此言一出, 众人下意识朝展示柜看去,想要一睹许先生的容颜和风采。

  见此情景,陆霜霆心中破天荒地乱了一瞬,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许行舟忽然感觉到与他交握着那只手微微紧了一下,似乎是在担忧什么。

  第一次像这般清晰地察觉到陆霜霆的情绪变化,许行舟不由得怔了一下,心中有些出乎意料。

  以陆霜霆的聪明才智, 不可能想不到的。

  目前, 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是关心则乱。

  念及此处, 许行舟只觉胸腔里淌过一阵暖流, 不经意间,冲淡了他心底忧伤的情绪。

  一遇到与许行舟有关的事情,陆霜霆就很难完全保持理智和冷静。

  乍一听说有照片,整个人下意识紧张起来, 短短一瞬间, 把所有可能的后果都想了一遍。

  片刻后,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不禁微微一怔,自嘲般扬了下嘴角, 然后暗暗松了口气。

  短暂的安静过后, 众人纷纷走向老人身旁的展示柜。

  眼见镜头跟过来了,许行舟不动声色地松开了陆霜霆的手, 心中隐隐有些不舍。

  陆霜霆面上若无其事,垂在身侧的手指却重新蜷起, 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 似乎在贪恋地感受着渐渐消失的温度。

  “这里有许先生的照片?快让我看看。”盛嘉煦一脸惊喜, 语气听起来格外虔诚, “如果我认识许先生的话,我也一定会像孟先生那样,被他身上那种独立与自由的民族精神深深打动。”

  霍柏玉嗓音温润如水,发自内心地说道:“不光是你一个人,我相信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以及屏幕前的观众也都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所吸引。”

  席星阑深有感触:“在那样一个家国蒙难、文明蒙尘的至暗时刻,许先生就像一道璀璨的星光划过黑暗的长夜,虽然短暂,却照亮了无数同胞前进的道路。也正是因为许许多多像许先生这样令人敬佩的先辈们无私的付出和牺牲,才有了新华夏,才有了我们现在这样美好的生活。”

  许行舟做事一贯全凭本心,从未想过后世之人会不会记得他,能不能理解他,甚至如何评判他。

  此刻,忽然亲耳听到这般崇高的赞誉,亲眼看到镜头外聚集的游客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许行舟不禁愣了一下,眼眶蓦然一酸,控制不住地泛起晶莹的泪光。

  得知那位朋友姓许之后,萧峻宥就一直没有再说过话。

  他默默注视着许行舟,心里不由得想着:依许行舟的性格,听完许先生的故事,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甚至很可能会非常骄傲地开玩笑说:“我也姓许,五百年前,我和许先生说不定是一家人。”

  但他却一直很安静。

  这反常的表现,让萧峻宥心里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说话间,众人第一时间走到展示柜前。

  盛嘉煦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张照片和一沓明信片。

  “咦?”他不禁惊讶道,“这照片和明信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其他嘉宾也注意到,照片和明信片似乎都被水泡过,墨色晕染开来,几乎看不清人脸和文字。

  只能隐约看到,一张照片是两位少年并肩站在庭院前的梧桐树下,另一张照片是一位少年泛舟湖上,另一位少年在湖边为他作画。

  虽然看不清少年的容颜,但不知为何,看到少年英姿挺拔的模样,霍柏玉几人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闻言,老人遗憾地叹了口气,解释说:“孟先生回国的时候,乘坐的轮船船舱进了水,把他的行李全都给泡了,照片和明信片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已经没办法看了。孟先生找过很多人修复它们,才勉强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

  闻言,众人不由得流露出可惜的表情。

  直到这时,许行舟才算真正明白为什么老人明明有照片,却没有认出他来,只是有意无意地试探着他。

  眼瞅着气氛总算是正常了,大学生向导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响堂中央摆放着的一张画案,接着介绍说。

  “这是一张有上百年历史的小叶紫檀画案,孟先生少时就在这张画案上学习书画,画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供感兴趣的游客泼墨挥毫。”

  他笑着对嘉宾说:“如果各位嘉宾老师想体验一下,便可以在此处随意书画,留下自己的墨宝。”

  他这么说,就代表着这是节目组特意设置的才艺展示环节。

  “我来研磨!”盛嘉煦第一时间举手自荐。

  因为他没学过书画,便自我打趣说:“你们发挥,我就不献丑了。”

  “行舟,你来吧。”

  陆霜霆和霍柏玉异口同声。

  话音刚落,两人抬眸看了彼此一眼,目光交汇间,隐隐有股暗流无声涌动。

  闻言,许行舟心里一暖,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他很清楚,他们两人其实都会书法,却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把机会让给了他,就是为了让他在观众面前多留下一些好印象。

  “好。”许行舟淡淡一笑,领了他们的好意,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

  他走到画案前,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等着提笔蘸墨。

  见状,盛嘉煦研磨研得更加卖力了。

  他一脸单纯地问:“这个磨要研成什么样子才算可以了?”

  许行舟回答说:“顺时针逆时针各研十八圈。”

  几乎同时,有另一道声音和他说了同样的话。

  许行舟抬眸看去,正好撞上老人的视线。

  四目相对,老人无声地冲他笑了一下,一切仿佛尽在不言中。

  盛嘉煦没多想,脱口而出:“这是每个学习书法和国画的人都要掌握的技巧吗?”

  老人注视着许行舟,眼底蓄着淡淡的笑意,然后故意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也许是吧。不过,我说的这个办法是孟先生和许先生一起总结出来的,经过多次尝试,他们发现这样研出来的墨浓淡是最适宜的。”

  闻言,霍柏玉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他只是一个业余的书法爱好者,但也知道书画作品讲究很多,却不像工业制图那般,凡事都有固定的标准。很多时候,需要自己去慢慢寻找那种难以言传的缥缈的感觉,包括怎么研磨。

  而他之前也未曾听过这个说法。

  这么看来,大概只有熟悉孟先生和许先生的人才会知道。

  联想到刚才纠正错误的事情,他不由得想:难道许行舟的书画是跟着孟先生的学生或是他身边的人学的?所以,他才会这么了解孟先生吗?

  很快,墨就研好了。

  许行舟开始提笔作画。

  盛嘉煦尽职尽责地守在旁边,随时为他研磨。

  陆霜霆和霍柏玉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目光专注地望着他。

  萧峻宥和席星阑也走了过来,非常耐心地等着欣赏他的作品。

  剩下的两个人,贺洵和齐峯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目光显得有些颓散阴郁,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神游,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学生向导暗暗深吸一口气,保持着最大的礼貌,对他们俩说:“其他嘉宾可以跟我继续参观展示柜里的藏品和墙上的书画作品。”

  闻言,贺洵和齐峯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行尸走肉般跟着向导。

  大约半小时后,许行舟的画作完成了。

  一幅春日泛舟游湖的画面生动地跃然于宣纸之上,独属于少年人的闲情逸趣扑面而来。

  “这、”盛嘉煦一脸吃惊,“这不就是刚才那张照片?”

  “嗯。”许行舟放下笔,微微颔首道,“是那张照片。”

  闻言,众人只觉心弦猝不及防地被人拨动了一下,余震带起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深深印刻在心里。

  老人眼眶一红,他从未想过,孟先生心中的缺憾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重归圆满。

  他有些激动地走到许行舟面前,沧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许先、同学,可不可以请你把这幅画留在这里,就当是圆孟先生一个心愿。”

  许行舟握住老人的手,重重地点了下头:“好。”

  监视器前,这一幕看得陈导眼泛泪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喊了卡。

  这段拍摄出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情况,却不曾想,节目效果远超所有人想象。

  陈导相信,它一定会成为这档综艺的高光之一。

  因而,他显得有些激动:“行舟,你今天表现得实在是太棒了!”

  许行舟淡声说:“只是恰好碰上我所擅长的。”

  眼见陈导对这段拍摄满意的不得了,那他自然就不会删掉突然冒出来的那个老头的镜头,贺洵仿佛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心里又气又急,将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

  齐峯心知自己这个外甥的脾气从小就很不好,却不曾想他再三提醒之下,他竟然还是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齐峯头疼地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目前看来,想要整段删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只剩下在剪辑上做手脚,只要把贺洵故意挑衅的镜头全都删掉,就不会有太大的负面影响。

  念及此处,齐峯第一时间拉着贺洵偷偷去找邢副导。

  刚刚拍摄结束,工作人员有一堆事情要忙,现场显得比较混乱,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人的动向,除了一位年轻男生,悄悄留意着他们的举动。

  在节目组安排下,嘉宾们陆续离开敬义堂,到村口乘车返回酒店。

  但许行舟没有走,和陈导寒暄结束后,趁着没人注意,他一个人找上了老人,不自觉地皱着眉头,语气也略显急切:“吴爷爷,璞玉他、他现在......”

  知道他要问什么,老人心里闪过一丝伤感,然后叹了口气说:“十二年前的冬天,孟先生在京都的医院病逝了。”

  闻言,即便许行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结果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难过。

  那个年代的人,大抵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加上跟了孟璞玉一辈子的朋友甘愿守在这里,他想孟璞玉应该就在这里。

  他控制着情绪慢慢开口,清越的嗓音无端有些低沉:“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老人含泪点了点头说:“我带您过去,孟先生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同一时间。

  陆霜霆向李秘书和陈鱼花交代了几句话,然后把车钥匙拿到了自己手里。

  旁边不远处,助理催促霍柏玉回酒店。

  霍柏玉不想再说第三遍,他暂时不回酒店。

  他皱着眉头压下心底的烦躁,沉默地盯着助理看了两秒钟,然后平静地说:“从现在起,你被辞退了,我会按照国家的辞退标准支付你的工资和补偿。”

  助理大惊:“霍老师......”

  霍柏玉不轻不重地打断她:“不必再说什么了。我知道这份工作,你干的也很难受,拿了这些钱重新换份工作吧。”

  闻言,助理一愣,脸上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一时间,她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霍柏玉人真的很好,哪怕再不高兴,也从来不会跟她发脾气。

  她很乐意当他的助理。

  只可惜,作为助理,她不幸夹在了霍柏玉和他母亲之间,成为了他母亲安插在他身边的一个棋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疼和担忧他,但她没再提这些,平静地点了点头,衷心地说:“霍老师,希望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快乐。”

  说完,她就离开了。

  闻言,霍柏玉微微垂下眼帘,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难懂。

  这时,许行舟和吴爷爷一起从敬义堂出来了。

  见状,一直等在门口的陆霜霆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霍柏玉快速收敛了心绪,也朝他们大步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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