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因认识秦时的第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秦时从一个只会傻笑的小豆丁长成个高腿长的阳光校草,但不变的是,秦时对裴因始终如一。
裴因一直觉得,秦时阳光,又有责任心,学习好、会照顾人,唯一的缺点,可能是有点傻。
但如今,他垂眸,看着秦时貌似湿漉漉的眼神,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好像被坑了的错觉。
秦时会跟他耍心眼吗?
他皱眉:“你刚才只说要做顿饭,现在又要睡在这里。”
秦时缓慢地眨了眨眼:“可是因因,你之前答应我了。”
裴因:“?”
秦时一只手揽着他的腰,离他远了一点,好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循循善诱道:“一天前,你曾经答应过我的。”
裴因记性很好,一想就想起来了。
他确实答应过秦时。
裴因:“可是我当初只答应你睡客房啊。”
秦时顺从地点头:“那是我记错了,我只睡客房就可以。”
裴因:“?”
有诈。
一定有诈。
裴因困惑地看向秦时,秦时仰着头,坦然地看向他,因为光线过暗,瞳仁呈现栗色,仔细看,能看见里面像太阳花一样的纹路。
好无辜,好坦然。
但裴因莫名觉得,秦时现在坏心眼的很。
或许是过暗的光线,让秦时本就深邃的轮廓看起来深沉,裴因想,秦时本不应该答应得这么快。
但秦时动作利落的去整理床铺了。
这是一个三居室,裴因平时只住一个房间,客房平日有钟点工打扫,干净整洁。
秦时说住客房,就只住客房,洗漱完以后,站在门口,和他道了晚安。
关上门,裴因躺进被窝,一边怀疑,一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小时候。
在他们还住在一个院子时,秦时和裴因也曾一起睡过。
裴因幼年,就因为性格原因,对自己的所有物非常有边界感,不喜欢和人同睡,秦时每天像个小狗一样,抱着被子,乖巧地站在他床前,问他能不能一起睡,无一例外,全被裴因拒绝了。
秦时小时候,比现在还要黏黏糊糊,还要缠人,裴因深受其扰。
但只有一次例外。
裴因从小便水性很好,皮肤雪白,在水下宛如精灵一般,随意嬉戏。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裴因和秦时来到乡下的河流边,河水清澈,甚至还有几尾小鱼,裴因看着心痒痒,脱了衣服便下了河。
秦时水性虽不及裴因,但也经过专业训练,下河游泳不成问题。
尽管已是夏日,但河水冰凉,彼时他们只有8岁,裴因和秦时一起游啊游,游到尽兴,正欲上岸时,落在后面的秦时,却突然被水草缠住了小腿。
这本不是严重的问题,却因为长时间游泳,秦时的小腿已经隐隐有要抽筋的倾向,裴因冷静极了,当机立断,钻入水下,要帮秦时解开。
但八岁的孩子,力气本就不大,解到最后,随着流水不断的冲刷,秦时快撑不住了,裴因也有些力竭。
裴因无法感知恐惧,一张精致的小脸上,眉眼湿漉漉的,面无表情,冷静的异于常人。
与裴因相反的,秦时眼眶通红,一对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闪着水光,他将裴因从水中拉上来,努力压制着哭腔:“因因,你快上去,不要管我,我还能再撑一会儿,你先上去,快上去,不用管我,你先上去……”
因为过渡的紧张,秦时说话已经颠三倒四,力气都不知道收敛,把裴因宛如白瓷一样的手腕捏出红印。
裴因一把打掉他的手,看着眼尾泛红的秦时,他冷酷无情道:“闭嘴。”
秦时早就害怕死了,闻言把眼泪憋了回去:“可是、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两个……”
裴因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平淡且认真道:
“秦时,我不想让你死。”
尽管他无法感知情绪,无法明白恐惧,但他不想让秦时死,不想让秦时像妈妈一样,从此消失。
就这么简单。
或许是苍天有眼,裴因终于把秦时被缠住的小腿解救了出来,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岸边。
裴因力气耗尽,坐在地下,而秦时站起身,在高处,垂着红红的眼睛看他。
微风阵阵,将少年打湿的刘海吹的蓬松而柔软。
好像从一开始,便是秦时保护他,帮助他。
但这次,裴因平生第一次,主动张开手臂,对秦时说:“抱吧。”
秦时便扑过来抱住他,过了好一会儿,闷闷的抽噎声,才从身前响起。
那也是唯一一次,秦时说想要和他睡,他没有拒绝。
……
裴因想的困倦,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沉沉睡去。
翌日,裴因醒来,秦时已经整理好被子,洗漱好,做好了早餐。
看起来格外开心,且兴高采烈。
裴因觉得自己被坑了的感觉越发强烈。
但仔细回想,又挑不出错处。
等秦时洗完碗,裴因道:“你走吧。”
秦时说:“你不和我一起吗?”
裴因:“我还要准备一会儿,你先自己走。”
秦时:“没关系,我等你一下。”
裴因想,秦时也太粘着他了。
明明夏栩已经来了,秦时怎么还这么粘着他。
甩也甩不掉,即使你对他冷脸,他也一点都不记仇,笑眯眯的凑过来。
他忍不住困惑道:“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秦时一怔:“我现在不忙。”
裴因客观道:“你不应该这么粘着我。”
“我只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爱人,你没必要和我一起呆这么长时间。”
本来还格外阳光灿烂的秦时一怔:“你烦我了?”
裴因想了想:“不算吧。”
但他又客观道:“你确实有点烦人。”
秦时脸上的笑容敛下去了。
裴因看着他,没有任何波澜,也不愧疚。
秦时作为一个成年人,竟然会对他产生分离焦虑,实在是奇怪。
而且,他昨晚入睡前,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书中的内容,秦时这个时候应该去和夏栩打的火热,不应该在他面前晃悠。
裴因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加夏栩微信了么?”
秦时下意识回答:“加了。”
裴因颔首。
果然,主角攻受的吸引力就是很强,只是见过一面,消息方式都加上了。
裴因完全不想牵扯到他们其中,闻言只觉得非常满意。
他道:“好了,你走吧。”
尽管秦时非常不愿意,但还是被赶了出去。
裴因刚才说的话不假。
他是真的有事情。
游泳社今天有比赛,是个比较大型且正规的比赛,与隔壁三所高校联动,主要比赛内容就是蛙泳和自由泳。
而比赛的奖励,前三名可以自由选择,雕刻非常精美的镀金奖牌,或者是一台价值五千元的笔记本电脑。
因为大手笔,所以吸引了许多人去。
裴因也要参加。
来到场地,程跃正在一旁等他,准备为他加油助威。
“诶?”程跃惊奇地往他身后看了看,“秦时不在啊?”
“嗯。”裴因平淡道,“上课去了。”
“嚯。”程跃震惊,“我还以为你们俩是连体婴儿呢,誓死不分离,你今天可是比赛,他竟然不来。”
裴因冷静道:“我没告诉他。”
程跃愣了一下:“啊?为什么?”
裴因歪了歪头:“这个好像是,惊喜。”
他曾经想过,什么样的礼物可以又有纪念意义,还惊喜呢。
秦时在未出意外时,曾对他说,以后长大了,上了大学,要报游泳社,和他一起比赛游泳,在水里,自由自在,像小美人鱼。
“像美人鱼?”当时的裴因很是嫌弃,面无表情的客观道,“你长的不像小美人鱼。”
……
像小美人鱼,裴因可能做不到,但报游泳社,裴因已经做到了,那最后这块奖牌,就当作补偿秦时这些年的遗憾吧。
他的水性极好,人又好看,出场时,细薄的腰背上,蝴蝶骨形状优美,腿长而直,身材高挑,气质冷淡而温和,站在那里,白的发光。
哨声吹响,裴因入水时极尽丝滑,像是白鱼一样直跃而出,岸上不知不觉,多出了许多为他加油的声音。
裴因一边换气,一边疑惑。
他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常人总是因为比赛而过于紧张,导致心跳加快,但裴因不会,他始终如一的冷静,当手指碰触到池臂时,哨声响,程跃飞奔过来给他庆祝。
“卧槽,裴因!你赢了!你怎么这么快?”
“知不知道你比第二名快了6秒?他当时还放狠话说一定第一呢,我看他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太牛了,爆发力好强,我真佩服,我也没见你来过几次游泳社啊。”
裴因把泳镜推上去,闻言淡淡点头:“嗯。”
程跃习惯了他的冷淡,把刚才的毯子披给他。
裴因抬手一顿:“我自己来。”
程跃没说什么,还沉浸在喜悦当中。
裴因在自由泳第一轮,之后还有选手,他坐在观众席喝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秦时的侧影。
可秦时现在应该在上课。
时间很快过去,自由泳比赛结束,主持人宣布结果。
毫无意外,毫无悬念,是裴因。
场上一片欢呼,裴因更加疑惑了。
这些人到底从哪里认识的他。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上台领奖,主持人将笔记本递给他,裴因摇了摇头:“我要奖牌。”
“啊,”主持人一顿,“笔记本比奖牌要贵哦。”
“嗯。”裴因道,“那我要奖牌。”
“哦哦,好的。”主持人将奖牌挂在他的胸前,裴因道了声谢,还未等主持人说什么,径直下台。
主持人的获奖感言还卡在嗓子眼。
台下发出一阵爆笑。
裴因没意识到,回到观众席,淡定地拿着包,就要走出去。
程跃道:“我先去上个厕所,你等等我。”
裴因颔首,走的场馆门口。
却不想,碰到了熟人。
秦时穿着黑色的冲锋衣,身量很高,脸英俊而深邃,见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
裴因站着没动,道:“你是来找我的?”
秦时点点头:“对,我上完课来的。”
语气中有微不可查的委屈。
不过裴因可听不出来,上前一步,猝然拉近的距离,让秦时一怔,裴因精致的脸近在眼前,仿佛要贴在他的唇上。
紧接着,脖子上被挂了一个东西,裴因轻而温柔的声音响在耳侧。
“生日快乐,秦时。”
秦时睁大了眼睛,才发现,那是裴因的奖牌。
今天是他农历的生日,寻常人不会按这个日期给他祝福,但裴因习惯了。
裴因退开一点,金色的奖牌灿烂而耀眼,一如秦时一般。
秦时愣愣看向他,裴因莫名觉得有些想笑,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
他很少笑,冷淡的五官仿佛化成了一泓春水,晃的人移不开眼。
秦时的脸渐渐红了,喉结上下滚动,哑然道:“你没忘记我的生日?”
裴因:“当然。”
秦时:“奖牌,是给我赢的?”
裴因困惑,且理所当然道:“嗯,不然呢?”
秦时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声又一声,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裴因不懂情爱,没有情绪,不懂惊喜。
所以,当他愿意为你去学,为你去用心时,便显得弥足珍贵。
秦时嗓音有些发抖,声音却无比郑重:“谢谢因因,我很喜欢。”
裴因道:“嗯,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个东西……”
话音一滞,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说出来了。
秦时不在乎,闷闷地笑:“是什么?”
裴因回答:“毛线兔兔。”
“那回家给我看看。”
“好啊,就是送给你的。”
抱了一会儿,秦时还不松手,裴因挣扎了一下:“好热,不要这么黏黏糊糊。”
秦时这才松开他,拉着他就要回去。
裴因迟疑了一下,才道:“可是程跃还没出来。”
秦时:“我和他说一声,他可以自己回去,可是今天是我生日诶。”
真狡猾,知道自己手中有了筹码,立刻就用起来。
裴因思考了一下轻重缓急,爽快点头:“嗯。”
-
回到家,裴因拿出来勾好的毛线兔兔。
他手工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勾出来的兔子,只能勉强看出有两个耳朵,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
秦时接过来,沉默了一会,道:“你这个兔子……还满像兔子的。”
裴因罕见地有些尴尬:“如果想笑话我,可以直说。”
秦时笑了,格外灿烂,将兔子小心翼翼收好,这是个手机挂坠,但他不舍得用。
“我很喜欢,超级可爱,跟你一样可爱。”
“啊?”裴因微微歪了歪头。
这是什么眼光,他自己都看出来丑丑的了。
秦时是什么意思呢,他和这个兔子一样丑丑的?
他心中想了什么,便问了什么,秦时解释道:“怎么可能,你比它可爱一百倍,你特别可爱。”
嗯。
裴因摸了摸脸。
他好像一点也不可爱啊。
秦时看着他,像小猫一样,无辜地摸了摸脸,还会歪头,呆呆的,快要被可爱死了。
裴因还定了外卖。
他知道自己做饭只会做出黑暗料理,所以很有自知之明。
菜很丰盛,迅速吃完以后,秦时道:“因因,蛋糕呢?”
裴因:“我没定。”
秦时笑了起来:“你不会是忘了吧?”
裴因认真道:“可是吃蛋糕吹蜡烛,不是要和家人在一起的么?”
秦时顿了顿,握住他的手,缓声而郑重道:“你也是我的家人啊。”
裴因一怔。
这种感觉很怪。
明明他的情绪上毫无波澜,但心跳却加快了。
摸了摸鼻尖,他问:“那现在怎么办?”
秦时道:“没关系,你让我许个愿吧。”
裴因:“嗯?”
秦时道:“我想今天在这里睡觉,睡客房,可以吗?”
裴因:“只是这个愿望?”
秦时点头:“只是这个愿望。”
裴因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还可以再过分一点的,但现在你已经说完了,就不能再改变了。”
秦时失笑:“好,等下次再过分一点。”
入睡前,裴因经过秦时门口时,秦时突然道:“因因。”
“嗯?”
“谢谢你。”秦时道,“这个生日我很高兴。”
裴因怔了一下:“那就好。”
-
翌日,秦时刚睡醒,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喝了杯水,做好早饭等了许久,这才发现,裴因竟然不见了。
还沉浸在昨晚惊喜中的秦时这才想起来看手机,果然有裴因的消息。
【因因:我要出去一周。】
【因因:起床以后记得帮我把鱼喂了。】
【因因:你的钥匙让我收起来了,你直接走就可以。】
秦时:“???”
裴因去了隔壁y城。
他说这是给秦时过得最后一个生日,那就是最后一个生日。
所以,过完生日,他完成任务,就可以毫无留恋地去y城。
这样的话,就能给夏栩和秦时留出相处时间吧。
裴因下飞机,手机不停的振动。
【秦时:你去哪了?】
【秦时:一周后会回来吗?】
【秦时:是不是小张阿姨的生日,我也应该去的。】
【秦时:为什么把我的钥匙拿走了。】
裴因只回:
【你不用来。】
拥有钥匙这件事太亲密,裴因后知后觉,觉得不太好。
那就收回来吧。
到了裴家,裴钰还在学校,张阿姨出来迎他。
“是裴因回来啦?”张阿姨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快进来坐。”
裴因道:“嗯,张阿姨,你的礼物。”
张阿姨名叫张明媚,如今40岁了,但保养很好,只有细细的纹路,知道裴因的病,闻言高兴道:“有心啦,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是一条翡翠的项链。
裴因:“这条比较好看。”
张明媚待他向来客客气气,领他来到客房,客房已经整理的很干净,很舒适,裴因礼貌道:“谢谢。”
这里是郊区,后面有座山。
他本想去那座山上看一看,却不想,一位童年好友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知道他来了y城。
这位好友,名字叫许明州,也算是他和秦时一同长大的人,比他们大了三岁,从高中分开以后,裴因不擅长维持人际关系,所以就淡开了。
【许明州:裴因,你怎么回来了,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我想去找你玩啊,秦时跟着来了吗?】
【裴因:给张阿姨过生日,秦时没跟来。】
【许明州:嚯,震惊啊,这小子能不跟着你啊,稀奇稀奇。】
裴因迷惑。
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秦时要和他在一起呢?
但紧接着,许明州说:
【说起来,这么久了,你和秦时在一起了吗?】
【裴因:?】
【许明州:啊?没在一起,秦时不是喜欢你吗?】
【裴因:秦时不喜欢我。】
【裴因:他应该另有喜欢的人。】
【许明州:哈?怎么可能,他不喜欢你?】
【裴因:他不喜欢我。】
【裴因:他性格很好,又受欢迎,怎么会喜欢我?你想错了。】
他客观的评价完秦时,却不料,许明州道:
【许明州:哈哈哈,性格好?】
【那小子蔫坏,就只在你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哇,这么多年,你还没识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