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的一天,靳利照常进屋来督促洛荀盈喝奶:“跟没跟你说过,十点了准时喝牛奶?一直这么瘦怎么行。还在赖床,喝凉了对胃不好。”
但是掀开被子一看,洛荀盈拿着刀在自己手上割出一道鲜血来。
他说:“我要留遗憾了。”
靳利目眦尽裂,上去夺他的刀子,结果不用他夺,刀子自己就捅向了他。
原来洛荀盈是假装自杀,实则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真正想要的,是靳利的命。
早该知道的。
之前洛荀盈就一直想杀靳利,用膝盖想想,他也早该下手了。
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的观念,哪有那么好纠正过来。
这场局,终于是靳利输了。
“原来你还是不爱我。”靳利被刀尖指着,双手举在头两侧,苦笑道,“随你。”
“铛——”
随着刀子落地,一声清脆之音响起。
这次,轮到洛荀盈于心不忍了。
靳利的脸上却出现了难以抑制住的兴奋。
是的,兴奋。
他上去捧着洛荀盈的肩膀,逼他与自己四目相视:“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上我了?哪怕就一点,心肝。”
洛荀盈淡着一张脸,蹙着眉,没有回他的话。
靳利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声音急促:“之前就想杀我,你也杀过几次,现在下不了手了,你是不是也喜欢上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心肝。是不是?”
洛荀盈撇着头,迟迟不说话,一直等靳利逼问了很久,他才松口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你太脏了,你枕边的人太多,不缺我一个。我嫌恶心。”
靳利极力抑制着的他内心的歇斯底里,道:“我已经跟他们都断了......很久了。这段时间我只有你一个,以后我也只有你一个。我只有你一个,心肝。我只有你一个信我好不好?”
洛荀盈当机立断:“结婚。”
靳利把他抱在怀里,猛猛点头:“结,结。”
自杀有用。
几个月洛荀盈潜移默化的软磨硬泡,到现在以死相逼,加之锦里经纪的前景已经大不如前了,靳利终究接受了。
跟洛荀盈结婚,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想着全身而退,卷走当前所有积累下来的个人资产,然后和洛荀盈私奔。
他把自己名下所有能转移的资产,都转移到了洛荀盈名下。
这样,结婚以后就算锦里经纪被罚,洛荀盈名下的财产也属于婚前财产,不会被没收。
他们还能一起过好日子。
留下了公司,交给何瑜丽,在暗无天日里收拾这个烂摊子巨坑。
她把大部分钱都捐到了女儿的研究所,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邢研南身上,要彻查他的死因,要真相大白。
何瑜丽知道邢研南的母亲是什么人,她不相信他妈会犯这种罪。
所以邢研南这个案子查了很久,到现在也没有水落石出,或者说在形式上水落石出了,却因为有资本在背后,所以迟迟没有一个确认的结论。
这些钱拿了出去,祁清让又突然起诉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不均,法院冻结了何瑜丽名下几家公司股权,包括锦里经纪。
何瑜丽自己95%的股份都动不了,公司那边本来就急着用钱,谁也供给不了,资金链断裂,一发不可收拾。
何瑜丽彻底破产了。
她不会告诉何珵美自己破产了。
何珵美没有回国。
她不会告诉何瑜丽自己知道她破产了。
这对母女,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用缄默死死咬着自己内心的那寸坚硬的地方。
这是她们对对方的爱,无声而浓重。
彼时靳利多么庆幸,他和洛荀盈有先见之明。不然现在他俩也得喝西北风。
华国国内不允许同性恋登记结婚,所以靳利和洛荀盈参与了国外地远程结婚项目。
参与这个项目登记结婚,倒是不需要提供户口本,但需要提供护照和照片。
洛荀盈没有护照,因为他是黑户。
靳利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名分,但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真正的身份。
“靳叔叔,今天来我家吃饭嘛?我已经宰了家里的‘猪’,现在......可以送我出国了吗?”
十岁的男童声音自电话那头响起。
月亮暗了下来,但没有靳利的眼睛暗。
他把凡仔送出了国,凡仔说,那里有他追求的,美好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是人还是物,但是看得出来很重要了。
因为凡仔为了他的追求,杀了他的第二养父,翘臀黑皮猪。
靳利言而有信,把凡仔送出国,之后一手操作,瞒天过海,用翘臀黑皮猪的身份给了洛荀盈注册了一个真正的身份。
翘臀黑皮猪是孤儿,跟凡仔相依为命,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十岁的孩子刀。
他死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死。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死了。
后来,洛荀盈在这个世界上,变成了翘臀黑皮猪。
在此之前,没有人还记得翘臀黑皮猪叫韩平占了。
现在洛荀盈以另一个身份活着。
现在韩平占以另一个身体活着。
在洛荀盈久久没有给谭信乐字面上的信息回应以后,终于在某一天,接到了那位烟鬼打来的电话。
彼时,洛荀盈已经达到了目的,不必再阿谀奉承谁,不必再贩卖自己的喜欢。
他语气很冷,告诉谭信乐:“谢谢您的关照。但不必再装作喜欢我了,谭先生。”
谭信乐道:“如果我说,我不是装的呢?”
洛荀盈:“我是装的,谭先生。”
谭信乐:“那......如果我说,没关系呢?”
洛荀盈缓了一口气:“我在利用你,谭先生。”
谭信乐:“可以一直利用下去。”
洛荀盈没再说话,挂断了那个号码。
挂断电话以后,谭信乐也一直举着手机,迟迟没放下。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装不下的被扔在桌子上七零八落。
他始终着沉默,一句话没说。胸口似有千百斤重。
一个人利用你的时候,你感受到的是他对你的好,等什么时候利用完了,你感受到的就是他的个性了。
谭信乐开着车在马路上狂飙,路上看到一对男女在争吵,声音很大,张牙舞爪,是马上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他瞬间认出了是祁清让和肖冉之,立刻把车停在路边下去了。
肖冉之在哭。
谭信乐脸色很不好,表情很淡漠,但是只盯着祁清让,没说话。
祁清让看谭信乐来了,自知道打不过,不是他的对手,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道:“看我干什么?她哭跟我可没关系,别搞得好像我欺负她似的!”
谭信乐直接来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来的时候她就在哭了是吗?”
他没动手,没骂脏话。
但这一刻,整条街的气压都低了好几度。
爱骂街的人,不骂街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祁清让咬着牙,甩下一句听不清楚的话,离开了。
他一走,肖冉之就不想再支撑自己反抗谁了,没有了理由,哽咽着双腿一软,无力地瘫在了地上,咬着膝盖哭了起来。
谭信乐问了她很久,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
因为谭信乐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她愿意说,只要他愿意听,她愿意说任何事情。
因为谭信乐就是那个,三年前,救她于水火的人。
“但是怎么办啊......怎么办......他说没有破绽......”
她哭得很无力。
忘记了祁清让能给钱,但谭信乐只会比他给得更多。
而且。
因为之前和靳利内卷,谭信乐学过手语,帮邢研南处理案子,不在话下。
这档子事儿说过去以后,肖冉之突然又说了一个比这个还让谭信乐觉得难以接受得多的话题。
她说:“三年前,你拒绝我是因为我没有成年。那现在你又有什么理由来拒绝我?”
谭信乐想了半天,肖冉之就等他半天。
她要一个理由。
哪怕说“不喜欢”也行。
但谭信乐没有那么说,因为这个答案太笼统,真正的原因,他想告诉她,又不想告诉她。
因为这个原因也像这个问题一样,让他难以接受。
酝酿了半天,谭信乐也没能酝酿出什么长篇大论。
他最后只说了八个字,还一字一句道:“我是......同性恋,对不起。”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把人的心都沉到地里去寂寞了。
肖冉之顿了一下,抖着声音道:“好,我尊重你。那没有遗憾了,我去自首。”
“肖小姐,你不构成犯罪,”谭信乐尚且在晕头转向中保持着理智,道,“成立犯罪需要主客观相一致,你虽然客观上实施了杀人行为,但因主观上无杀人故意而无罪。”
肖冉之颔首道:“谢谢。”谭先生你的好意。
她想说但没说的是。你也是,谭先生。你虽然在客观上判了我的死刑,但因主观上无意而无罪。
谭信乐处理了邢研南的案子,算是同时帮了何瑜丽和肖冉之。
棋子打架,洛荀盈隔岸观火。
他的网不是一张一张的,而是一根一根织成的。与其说是一股脑的干坏事,不如说他是精准地设计着每一条线上的恶行。
满天撒网,罗织棋子,但一根线上能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也越少约好,断藕连丝,不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
没想到线跟线离得太近,竟也连上了。
但他没有输。
他也不会输。
他不可怜任何人,也并不觉得愧对谁。
凶手是凶手,帮凶也是凶手。
此外,对恶行视而不见的人,同样在帮凶之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