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之用◎

  连玉道:“在云水涧的那些日子, 殿下对奴家的好,奴家一直记着。”

  她有意藏起自己那半张被毒粉沾过的脸,嗓音放得娇媚极了, 在文渊那个园子,牧迟青没让她近过身, 但是在云水涧,她皱一下眉, 便有人来关切一二。

  连玉突然涌出一股后悔, 不,她早就后悔了,为什么她要答应大盛那个皇上,牧迟青的权势地位无人能及,文渊的太子又如何, 文渊早就不存在了, 云泥之别而已。

  她就该忘掉以前的事,本本分分地做宁康王的安姑娘。

  即便牧迟青找到了那个叫安安的人,可她也不是全然没有优势, 她记得那个人, 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姑娘, 娇生惯养,金尊玉贵, 放不下身段去讨好人。

  她那日在大殿被定住, 虽然无法动弹看不见当时的情形,却能听到牧迟青哄她, 捧在手心里的轻哄, 之后更是护得滴水不漏。

  连玉嫉妒地想, 牧迟青不过一时新鲜, 乐意配合那位的娇纵,可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完全顺着自己心意的女人,何况是宁康王这般大权在握的。

  这样的男人根本不会有什么真心,倘若真有,又怎么会在云水涧养着她,不就是贪图她的乖顺与温柔小意么。

  她不该洒毒粉的,不,应该避着牧迟青洒,在文渊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听说过对方会武,早知道牧迟青有功夫在身,她断不会冲动,可惜没能毁了那个人的脸。

  连玉伸手抚上自己完好的那一面,她讨好道:“求殿下赐奴家半张鎏金面具,就当多养一个称心的小宠,那位安安姑娘做不到的,殿下尽可来找奴家。”

  她天生会取悦人,尤其是男人,知道怎么样才能勾起对方的兴趣,她道:“殿下舍不得安安姑娘,便把奴家当做她,奴家一定能让殿下满意。”

  她满心嫉妒,恨恨地想,若能毁了那个叫安安的脸,她一刻都不会犹豫,但是现在她还要靠着对方才能活下来,要让宁康王看到她的价值。

  凭什么长得一样,她却得不到对方的待遇。

  她要让牧迟青爱她,低声下气地哄着她,甜言蜜语地讨好她,那时候大盛的摄政王,不过是她裙下的一条狗。

  连玉陷在自己的想象中,扭曲畅快,只要牧迟青留她一命,不杀她,她就能做到。

  她要活着,她得活着。

  可惜上座的人连姿势都未换一下,垂眼居高临下地俯视,让她一瞬间感觉到了屈辱,像是个拙劣的戏子。

  牧迟青表情冷漠,鸦羽色的瞳仁中看不见一丝感情,犹如亘古不变的冰原。

  他原本不准备多言,不过对方的话让他很不高兴,所以不介意亲手抽掉溺水之人最后的一小块浮木。

  牧迟青道:“你想活下去,想等人来救你。”

  他看向连玉,唇边勾出一抹残忍的弧度,道:“是这段日子混进城都的小虫子,还是文渊那个无用的太子?”

  连玉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她自从来大盛后,就再没有接触过文渊的人,不是不想接触,是不敢,云水涧铜墙一般,滴水不漏。

  太子给她的人,她联系不上,直到万寿节,牧迟青终于放她出了云水涧,在和园,大盛的皇上派人告诉她,那些人已经扮作流民分批混进了城都,会和她里外配合。

  所以,牧迟青是故意的,故意带她去参加和园灯会,故意让她接触到大盛的皇上。

  而她带来的那些人,不用猜,也该知道不会再出现了。

  牧迟青晃了下手腕,欣赏着瘫坐在地上的人脸色骤变,不紧不慢地道:“孤说过,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们实在胆小。”

  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若是能受点儿外伤,安安大约会心疼他,最好是能看得见的伤口,流上一点儿血,既不会吓到安安,又能让安安理一理他,毕竟安安太容易心软了。

  可惜这些人非要下毒,中毒也不是不可以,但未免太难看了些,安安喜欢他的容貌,他得小心的护着,不能让安安讨厌。

  不过,虽然计划落了空,但安安还是理他了,牧迟青摩挲着菩提手串,心情好了一点儿。

  连玉咬着牙根,之后逃不出去也没关系,只要能活下来。

  她故意拢了拢衣襟,眼波婉转:“殿下难道不想要我吗?”

  牧迟青对连玉的讨好毫无感觉,眼睫都没动一下,除了安安,其他人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特别,即便是同安安一模一样的长相,他也仍旧无动于衷。

  只是用着和安安一样的脸,做这样的动作,足以让他生厌,刚才那点儿变好的心情蓦然消失,牧迟青冷冷道:“孤不是你,分不清真假。”

  云水涧的香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姜南找来的人他见过,身形确实一样,在熏香下,足够以假乱真。

  牧迟青不记得那熏香具体是那一世得来的,不过很是好用,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哪怕在衣服上熏上一层,也够迷乱人心。

  他点着扶手,轻嘲道:“孤忙于政务,何时去过云水涧。”

  连玉愣住了,她眨了几下眼睛,突然理解不了对方的话,她看向牧迟青,这个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决定她生死的人,不寒而栗。

  她抱着臂,克制不住地抖了下,没有来过云水涧,那她日日见到的人是谁?

  是因为知道她是假的,所以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么,她没能分得清,所以临死前还妄想勾起对方的一点怜惜。

  巨大的羞辱感淹没过连玉,她掩饰不住眼里的恨,可又太想活下来了,谁能悍不畏死,她只是个姑娘家,她一点儿都不想死在这地牢里。

  连玉飞快地转着脑子,回忆到大盛之后的每一件事,然后她表情变了变,笑了起来,像是终于抓到了证据,微微扬起一点下巴,问道:“那殿下为什么要对奴家好,殿下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直接杀了奴家,为什么还留着奴家?”

  连玉轻轻一笑,语气笃定地道:“殿下,您舍不得奴家。”

  她在云水涧的日子几乎可以称得上予取予求,磕了碰了,饿了渴了,每一件小事都会得到注意,甚至于她住的地方,每一处都铺着厚厚的绒毯。

  吃的用的,无一不精,这难道不是纵容么?

  若是一开始就想要她的性命,为何这么精贵地养着她?

  难不成就是因为她同大盛皇帝联手做了那事,可宁康王根本不在意,他那日分明是故意的。

  连玉低垂着眉眼,但心里突然又有了底气,她道:“殿下不是还让人问过奴家有未成婚,有未许过人家,是不是完璧之身么?”

  即便那个人是假的,但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问的话必然也是宁康王授意的,她不信那个假扮之人会自作主张。

  她手指死死掐在掌心里,想着下一步是不是该说些软话,免得对方恼羞成怒。

  牧迟青长睫颤了下,他看向连玉,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了太师椅,踱步走到了连玉跟前,垂下的视线落在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上,他慢慢道:“你确实很像安安,文渊的术士倒也有几分本事。”

  连玉垂着眼,不敢抬头,她视线中只能看到一片金线勾出的衣摆边缘,牧迟青的威压有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沉甸甸地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殿下——”

  “闭嘴,孤似乎没有允许你开口说话。”

  连玉喉间猛然一滞,她的穴道并没有被封,却一个音都不敢再发出来。

  站着的人不说话,屋内似乎也都跟着冻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片落针可闻中,宁康王屈尊降贵地开了口:“孤确实希望你是完璧之身。”

  连玉在麻木中陡然看到了希望,可惜还未等她做什么反应,这点儿希望便被砸碎了。

  “那是孤以为安安需要一具躯壳才能长久地留在人间。” 头顶上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全然不觉说出的话有多骇人。

  牧迟青语调轻慢,看连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他道:“你不过是个容器罢了。容器当然需要保持洁净,自然也不能有损,否则安安会不开心的。”

  他口气略带遗憾地道:“可惜孤在找那些术士时花费了不少时间,也等不及再做一个新的容器出来了。”

  否则他绝不会留下一个有瑕疵的东西,只能委屈安安暂时先用一用,等有了新的再换上。

  牧迟青眉心一动,说道:“不过孤后来发现,安安并不需要这些脏东西。”

  生辰那日,他冒险行事,终究怕留不住安安,所以才会在之前先备下一具身体,以便安安夺舍之用。

  安安心善,知道真相定然不愿,所以纵然他轻易留住了安安,也不想让安安看到连玉,就像是看到了他阴暗肮脏的欲念,还有他那一点不为人知的私心。

  若是安安换了身体,就不再是什么沈家三姑娘了,便也不用姓沈了,那群聒噪又轻易打发不走的人就没有理由再凑在安安身边了。

  到时候,他们会像在文渊时一样相互为伴。

  可惜。

  连玉顾不上其他,拼命往后爬去:“疯子!”

  她前一刻还庆幸自己有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这一刻只想离牧迟青越远越好,站在她跟前的根本不是人,是从地府里逃出来的魔头。

  牧迟青毫不在意地应了这个称谓,他确实是个疯子,可他要的也只是安安留下来而已。

  神明若是慷慨,会满足他的心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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