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少年离她越来越近, 裴叶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可架不住少年步步紧逼。
直到她退无可退,才堪堪停下脚步, “江师弟。”
江宴蘅月白色的长袍沾满了赤红的鲜血,从前那双灿亮深邃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少年抬起修长的手, 轻缓地抚摸着她白嫩的脖颈。
“师姐……”
裴叶轻张了张唇,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思忖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突然明白师尊的意图,其实这里是江宴蘅的梦境,而她绝对不能在这里激怒江宴蘅, 更何况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似乎已经彻底地沦为魔修。
倘若此事被清虚宗的几位长老知晓,恐怕江宴蘅难逃一劫,或许他今后再也无法踏进清虚宗半步。
江宴蘅那双血红的眼睛幽如寒潭,骨节分明的长指滑动,倏地一用力紧紧地掐住少女纤细的脖子。
裴叶轻无法呼吸, 憋得满脸通红, 可江宴蘅像失了智般死命地掐她的脖子,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少年冰冷的手宛如一条毒蛇紧紧地缠绕着她的脖颈,越缠越紧直到她眼神涣散,即将昏厥过去。
眼看自己呼吸急促俨然招架不住,裴叶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但同时她心底莫名的松了口气。
好歹, 她这样也算完成了任务。
“裴叶轻!”
“裴叶轻!”
“裴叶轻!”
一声声竭力的呼喊, 把裴叶轻拉回了现实,她陡然瞪大眼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拼命地呼吸,她喘着气猛地咳了几声,嘴角溢出点点血丝。
摸了摸脖颈,柔软的指尖稍微触及就疼得厉害,可见江宴蘅的确是下了死手。
她万万想不到江宴蘅竟想杀她。
萧砚见她清醒,蹲下身亲自为她疗伤,淡漠的脸浮现一抹愧疚之色,“方才让你陷入危险,着实是我考虑不周。”
裴叶轻摇摇头:“这与师尊无关,只是敢问师尊,弟子方才所见可是真的?”
虚幻梦境中的少年一身戾气,他脑海充斥的邪念将他仅存的善意尽数蚕食,已然成魔。
萧砚微微点头,“他心中有动摇,你是变数可你不在他身边帮不了他,他这才一念之差,放任自己遁了魔道。”
“变数是我?”裴叶轻喃喃自语,有些不敢相信。
萧砚道:“我想你自己也清楚,你能舒缓他体内的魔气,可长久下来你的身体撑不了几日,你虽不会跟他一般彻底遁入魔道,但沾染魔气的身体只会一日比一日差,而且……”
裴叶轻心下明了,又道:“师尊只管告诉弟子。”
萧砚摇摇头:“这件事不该由我告诉你,你回去问云渡。”
即便这已是几位长老心照不宣的事,不过于情于理还是得由云渡。
裴叶轻并不指望从他嘴里探出什么消息,既然他说让她去找云渡,那她便去找。
但她前脚才走,后脚云渡便找上了萧砚。
“裴儿她无事吧?”云渡开口问的就是裴叶轻。
萧砚不应声,默默的迈开步子往远处走。
云渡紧跟上他的步伐,追着他问:“你且和我细说说,小裴儿她有没有大碍,还有那臭小子的魔气如何才能够化解?”
他平生所求不多,只希望裴儿顺遂如意,而那姓江的混小子偏偏破坏了这一切。
萧砚双眸半阖,沉默半晌他转过身正对云渡,与他平视:“清虚宗过不了多久就得遭难。”
天象日异更迭,可近来的星象隐隐预示着不久有清虚宗会遭逢劫难,这场劫难恐会死伤大半。
云渡喃喃道:“难道,清虚宗又要上演千百年的仙魔大战?”
萧砚没有说话而是念诀,少顷一阵烟雾袭来把他卷入其中,再一晃神眼前哪有什么人。
云渡气得只想砸东西,奈何他有求于人还是没敢造次。
他只好悻悻的离开,同时心底也做出了决定。
裴叶轻变相的被囚禁在溪云峰,她住的别院风景依旧,来福一瞧见她就扑了过来。
她将来福抱个满怀揉了揉它黑白相间的的毛发,突然尘土飞扬甩着尾巴的二哈姗姗来迟。
许久未见它们,裴叶轻着实思念,当然它们不咬她的手和衣服那就更好了。
忽然不知何时出现的季澜心特伸出双手环住她软软的喊道:“主人。”
这下三小只全围在她身边。
“你们先松开我。”
裴叶轻登时有些喘不过气,它们几小只锢地实在紧,她甚至无法呼吸,只能拍拍他们的背,亦或是捏他们毛茸茸的软肉。
挽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生的亭亭玉立,短短十来天她出落成了大姑娘,可见这几日并没有懈怠,而是每天勤学修炼。
裴叶轻抱了抱她:“我回来了。”
七七扬起头笑盈盈道:“七七一直都在想娘亲呢。”
日暮低垂,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祁邙山。
裴叶轻悠哉悠哉地躺在院子里置的那张躺椅上,在她身边三小只殷勤地替她斟茶递糕点。
云渡咳了两声,三小只识趣的离开。
”裴儿,你……”
“罢了。”
吐出寥寥几个字,云渡丧气地垂头,他实在不敢告诉裴儿真相,自她幼时养在自己
裴叶轻略一思忖,道:“云长老,或许我称你一声父亲。”
心甘情愿教养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将她养育成人,这其中受到的苦楚怕是无人能懂。
云渡身子一凛愣在原处,颤巍巍的抬起手指了指她:“你,你喊我什么?”
裴叶轻不假思索的道:“爹爹。”
她是真心实意的把他当做亲生父亲,这段时间哪怕陌生人也能看得出云渡待她的真心,视她为亲生女儿从未苛待她,只这一点这声爹爹便值得。
云渡霎那间无法回神,他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两个字。
‘爹爹’
他没听错吧,小裴儿喊他爹爹了……
裴叶轻柔声道:“于我而言,您早已是父亲。”
更像是诀别的话,难道她知道了些什么。
云渡意识到异样,压抑着心头的喜悦,两道浓眉颤声问道:“裴儿你是不是知道了……”
裴叶轻闻言轻轻点头,又摇摇头,“爹爹不必问,我自有分寸。”
云渡心口闷闷的,他望着少女那张清冷的面容欲言又止,良久他叹息道:“也罢,你总归是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孩子大了总是管不住的,一想到以后极有可能要和裴叶轻分离,他鼻尖一酸几欲老泪纵横,但他忍住了微微仰头努力把眼里打转的泪珠憋回去。
饶是裴叶轻清冷的性子也不难看懂云渡的心思,可有些事不是能控制的住的。
云渡本还想多陪陪裴叶轻,但玄徵突然唤他到南华殿。
玄峥独自站在山崖,朝扶风城的方向远眺,他负手而立盯了半个多时辰。
半晌他低眸,掐指算了算突然间他身子一僵。
南华殿那块铜黄的玄镜浮于半空当中,镜面映着扶风城的景象,城池外丛林叠嶂,足有半人高的杂草掩藏着好几具尸体。
玄徵开门见山,淡声道:“魔尊即将出关,对我们整个宗门而言是坏事,尤其江宴蘅已经被抓去扶风城。”
云渡当即起身,嗔怒道:“那臭小子果然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收留他!”
玄徵瞥了他眼,遂又若无其事道:“兹事体大,今日找你们来就想商议关于江宴蘅的事。”
云渡嗤道:“自然是赶出宗门,以后都不许他回来。”
他看不惯江宴蘅,更不想他回来害他家小裴儿。
小裴儿身子本就羸弱,若非这些年他精心呵护才把一朵稚嫩的花骨朵养成如今娇艳的牡丹花,他不容许任何人来伤害他的裴儿。
何况江宴蘅如今身在扶风城生死未卜,倘若侥幸活了过来那也只会沦为魔尊的傀儡。
玄峥脸色沉了沉,直言不讳道:“你身为长老说这种话,实在是为老不尊。”
他的话噎的云渡涨红了脸,颓丧地坐了回去神情烦躁。
责骂过云渡,玄峥继续道:“魔尊若再度现世,清虚宗首当其冲,而且据传阴阳寮的少主和魔尊有着纠葛。”
摆在众人面前迫在眉睫的事,无疑是扶风城的万妖,他们分明看到城内的妖怪正伺机出动准备祸乱人间,到时候他们必须得派弟子下山降妖除魔,还得防备魔尊,这无疑全是难题。
找他们到南华殿也是想商量对策。
殷寒离道:“掌门师尊,万妖过境乃是不祥之兆,我们必须得去诛杀那些妖孽,若不然真让扶风城的那些妖怪死灰复燃,不光清虚宗保不住,那祸害的是整个人间啊。”
如果玄峥预料的不错,三日后魔尊现身,万妖也会出城来踏平清虚宗。
安稳了百年的宗门,难道真要在他手里断送。
玄徵沉吟半晌道:“不如这样,我们找几个修为资质不错的弟子,一起去扶风城瞧瞧,若真有事再做决断,还有江晏蘅的事我自有考量,不过现如今宗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各位切忌莫要被有心之人知道,传扬出去势必会引来祸乱。”
众人沉默许久,终还是点点头应允了此事。
步出南华殿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沉的,犹如天上的乌云酝酿着一场暴雨。
就在此时,棠也眼尖的瞧见她那鬼鬼祟祟偷听的大弟子黎枝,殷寒离他们默契地离开,由着她处置自己不听话的弟子。
棠也恨铁不成钢,冲上前抬手赏了黎枝一记拳头,“逆徒!你这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黎枝眼角象征性地流出几滴泪,她干脆利落得跪倒在地,抱着自家师尊的腿哭喊:“徒儿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这都几回了!三回之后又三回!你若不想认我做师尊,那咱们趁早断了这缘分。”棠也当真气疯了,她这不争气的徒儿,害得她天天被掌门师尊责骂,还说今后不许她再进试炼大会,也再无机会收徒。
黎枝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泪珠,”师尊,我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对我非打即骂呀。“
棠也剜了她一眼,旋即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还有脸说,你们下山后发生的事,我们可都瞧见了。”
黎枝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尊的眼睛,这次徒儿知错了,您就饶了徒儿一回吧。”
棠也仍然没好气道:“我饶不饶你有什么用,过不了多久你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哪还需要我饶过你。”
黎枝吓得站起身,拽着她的衣袂不肯松手,“师尊你千万要救救我啊。”
棠也嫌弃地推开她,“你想些什么呢,是宗门有事,扶风城又有动乱。”
黎枝向来不在乎宗门事,修道之术也是一知半解,但她听说过扶风城,据传当年仙魔大战苟活下来的余孽都住在那边,千百年来从未侵犯过任何地界,除了偶有几个胆子大的妖精偷跑出来,置魔尊立下的规矩若无物,去外头自寻死路,其余的妖怪多半都安静地待在城内。
“师尊,如果宗门倾覆,千百年的那场战役是不是又要在这上演。”黎枝听闻这当中的利害关系,面容忧愁。
棠也难得冷着张脸,沉沉的叹气:“你身为他们几人的师姐,我也不求你以身作则,可宗门即将逢难。”
言罢她絮絮将之前玄徵所言尽数告诉给了黎枝,且还是清清楚楚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并告诫黎枝绝对不能对外透露。
于是乎黎枝转头又将这件事告诉给了裴叶轻。
裴叶轻听着这番话,虽在意料之中可还是有些抵触,待在莲花村时她侥幸逃过一劫,接下来若是被卷进宗门与扶风城之间的纠葛,那么她完成系统任务的时间岂非更遥遥无期。
黎枝见她面无表情,以为她只当平常的事,便道:“裴师妹你也莫慌,你有云长老庇护到时候也出不了什么事。”
裴叶轻慢慢地消化超载的信息量,原来当剧情崩坏后,所有坏事都会接踵而至,后期的仙魔大战竟提前了三年。
难道这就是没有完成任务的终极惩罚么。
同归于尽……
“裴儿,小裴儿?”黎枝抬手在裴叶轻面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捏了捏她的耳垂。
裴叶轻从纷杂的情绪中回神,她下意识地皱着眉,“黎师姐想说什么就说,我都听着。”
黎枝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她,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裴叶轻抱着紫茕剑,敛眸轻声道:“我在想江师弟。”
黎枝顿时仿佛天塌了下来,“你、你说你在想江师弟?”
裴叶轻疑惑道:“怎么了?”
黎枝震惊过后,咳了两声正襟危坐,神色凛然:“我劝你莫要动那种心思,否则对你,对整个宗门都不是好事。”
*
扶风城。
尖锐的荆棘布满城墙,河畔三三两两地躺着几具即将化骨的尸体,放眼望去清澈的河水早已被染成了血河。
往里走去,一盏盏冥灯宛如鬼魅的眼睛闪起昏暗的灯火,簇簇火焰像是随时会泯灭。
钟离扶桑斜躺在软榻上,吃着新鲜的果子,慵懒的掀了掀眼皮看了眼不远处困得结结实实的少年,冷笑道:“我当魔修之子有什么能耐,竟弱的不如我们这的小喽啰。”
森冷的讥讽声在幽暗的地牢里显得格外阴寒,伺候在少年身旁的人替他添了杯茶水。
“少主,您看不如斩草除根。”
钟离扶桑摆摆手,“不必,他如今算半个魔修,只要他留在扶风城,他修炼的灵力会慢慢消失此消彼长,等他的魔气胜过体内的灵力,自然为我们所用。”
既是清虚宗弟子,又有魔修血脉,这样的人定然得帮扶风城。
“你们先下去吧。”
遣走仆从,钟离扶桑慵懒的站起身,缓慢地走向少年。
江宴蘅浑身狼狈,衣衫满是脏污,铁链束缚着他的身体令他无法动弹,他抬眸一眼认出少年的身份,他咬着牙忿忿道:“你是阴阳寮的人,为何出现在扶风城,又为何要抓我来这!”
万妖之城并非普通修士能随意进出的地方,连宗门的七大长老也不敢轻易踏足,而他这身为半个魔修亦是清虚宗弟子,竟能做到毫发无伤。
斑驳的光晕落在钟离扶桑的后背,像一把利刃将他劈开两半,他露出那张苍白隐于暗处的脸,阴恻恻的笑道:“若没有学会傀儡之术我自然不会出现在这。”
言外之意便是,他以傀儡术控制了整个扶风城。
江宴蘅心底清楚阴阳寮除了有傀儡外,还有傀儡术这种迷惑人心的禁术,他能操控人心,而他就是因为此等邪术才被抓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钟离扶桑洞悉他的想法,挑眉冷笑道:“你可知入了扶风城,就是这里的魔修,这辈子你都别想回到清虚宗。”
江宴蘅死死地咬牙,他挣用力挣扎却只是让铁链发出泠泠的响声,让这漆黑的地牢更加的黑暗。
“你很恨吧,恨自己一时大意被我们抓住,恨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了你师姐,更逃不出去。”
钟离扶桑漫不经心的说出他的心事。
江宴蘅额头青筋微跳,他猛地使劲往前一拽,右手的铁链随之晃动,发出铮鸣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钟离扶桑耸耸肩,语调懒散的说道:“自然是等着魔尊称霸三界。”
江宴蘅不卑不亢硬生生地承受这十鞭,清隽的脸庞印着一道道血痕,他咬牙忍着也忘了痛的滋味。
钟离扶桑见他固执的不愿求饶,扬起鞭子又狠狠地甩向他,“还真是尽兴,可惜没有听到你的惨叫声。”
江晏蘅一声不吭,垂首任由鲜血流淌,宗门弟子大多会基本疗伤的法术以备不时之需,而此刻他竟没有生的想法,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一个人的身影。
他不知道裴师姐会不会记着他,会不会想来救他。
钟离扶桑看透他整个人,自然清楚如何拿捏他的软肋,他唇角轻勾,佯装唏嘘道:“江宴蘅你别忘了,你骨子里流淌着魔修的血,哪怕你永远也不承认你身上也有低贱的血脉,这样的你能配上裴叶轻么?”
是啊……
他这卑贱的人,岂能站在裴师姐身侧,师姐天赋过人,试炼大会拔得头筹修为堪比元婴期的师兄们。
如裴师姐般的女子,是高不可攀的皎月,无法攀折亵玩的牡丹,而他永远只配待在阴暗的地方,看不见一丝光亮和希望。
他呀,就是人人可以践踏的一只蝼蚁。
钟离扶桑望着少年,冷冷的耻笑,片刻后一团黑雾满满的从少年身后升腾起来,他突然笑出了声:“自诩清高的清虚宗弟子,竟也有这一天,放心吧我会留着你一命,你会亲眼看见我是如何让魔界与清虚宗闹的天翻地覆。”
江宴蘅强忍身体撕裂的疼痛,费力的抬头,额间鬓发满是汗珠,他咬着牙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钟离扶桑蹲下身,二人彼此平视,他桀骜的笑道:“ 你可知道,人的一辈子就好像连绵不绝的高山,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当你觉得自己身处云端的时候,其实你只不过是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个过客如沧海一粟般渺茫毫不起眼,甚至人人厌弃,与其这样不若让所有无用的人都死了,岂不是更好。”
江宴蘅冷声道:“你悟出这么多道理,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让这里再次造逢战争?是因为你的一己私欲亦或是你本就是个疯子。”
他越发看不清眼前少年,也越发觉得比起傀儡术里的傀儡,钟离扶桑更像那个傀儡。
“放心吧,好戏快要来了,你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绞弄的三界不宁。”钟离扶桑癫狂的笑,不知是疯了还是他本性如此。
江宴蘅默不作声,许久后他转身背对着他,一步步走得坚决。
即使他身为魔修也从不会忘记自己清虚宗弟子的身份,他还等着与裴师姐再相见,他不会死在这。
*
三日后,大战在即。
今赴扶风城的元婴弟子玄徵只选了十余名,连他们三位主事的长老,其余长老待在宗门静候。
云渡看着隐没于人群中的青衣少女,禁不住叹了口气,昨夜他和掌门师尊据理力争,还是拗不过他的心意,执意要将裴儿也推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中,还在这次他也随行,到底还是可以护住他的裴儿。
临行前玄徵叮嘱道:“记住不可恋战!”
弟子齐齐地应声,便御剑朝着扶风城的方向去,可谁也没想到,一进入城池内,妖怪们围着他们砍,一时间遭遇了混战。
清虚宗弟子避之不及死伤惨重,明明两方力量并不悬殊,充其量也能打个平手,可一入清虚宗,所有人一动用灵力立马殆尽。
这场仗打的极为艰辛,众人都以为得输。
裴叶轻却尤为淡然,她知道有男女主两人的主角光环在这里,再凶狠的妖魔鬼怪也逃不过一死。
疾风如尖锐的刀刃,剜破她的皮肤,她温吞地抬剑但没有放下,这绝佳的好机会,正是她完成最后任务的时刻。
文如意见此情形冲他们喊道:“住手!你们快看。”
几人闻声纷纷停手,不约而同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裴师姐疯了吗?为何、她为何……”
白絮絮愣愣地望着溅了她一身血污的少女,近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拽住她的手,“师姐,不要过去。”
裴叶轻垂眸,默默将手覆在她的手之上,“放心,我会救你们。”
白絮絮闻言更加用力地拉她,想要能把她扯到身边,“裴师姐!”
裴叶轻察觉到她的心思,她轻轻一推,”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与其还不如学学伟人奉献自己的生命,以来帮助有需要的人,她想男女主的光环一定可以逆风翻盘,而她这个恶毒女配也是时候了解自己的剧情了。
裴叶轻下定决心后,握剑的手也轻快不少,再者她有剑灵季澜心的帮助,这场仗会打的很漂亮。
而诚如她所想,素有万妖之城之名的扶风城刹那间只瞧的见淡紫色的剑光纷飞,层层紫光犹如飞入云端,升腾起缭绕的烟雾。
顷刻间一缕缕灰黑色的妖雾四散,方才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妖物藏身之处无处遁形,趁此大好的机会,她挥剑一斩,亦斩断了那无法以肉眼看见的长线。
剑气挥洒如雨,淡紫色的光晕划破寂静的夜空。
断魂峰峰顶。
白袍青年抱臂而立,衣袂随着风飘扬,他遥望远处扶风城的方向,看到那都有着长虹贯日之势的剑气满是笑意。
云渡不可置信的盯着剑光发愣,好半晌才回过神,“这、这是小裴儿使出的剑气?”
她仍在金丹期,可看这架势完全是元婴期弟子才有的灵力,他家小裴儿修为何时精进到这个地步。
尚处在震惊的云渡却没瞧见,断魂峰下的几道黑影。
而萧砚低头时几人鬼鬼祟祟的身影映入眼中,他不动声色地挪动步子,双手背在身后,轻声念诀,忽然下头传来仿若野兽痛苦的嘶吼。
云渡自然也听见,察觉到那些人的身份,他啐道:“无名宵小胆敢闯禁,当真是不要命了。”
萧砚不语,他握紧拳头极力掩饰掌心流淌出的血。
此等伤人的禁术他许久没有动用过,只可惜今日非比寻常,他得护着宗门,护着宗门所有弟子。
尘埃落定,那困住清虚宗弟子的团团迷雾随风消散,一直压在扶风城上头的那乌云也悄然无声的飞离。
而另一厢的扶风城外。
白絮絮等人像是被裴叶轻激励到,他们的动作也愈发的快,不消片刻就把棘手的妖怪诛杀。
裴叶轻诛杀完最后一批坚守的妖怪,还未来得及歇息,她背后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二人再次见面相顾无言,江宴蘅一袭黑袍又立在晦暗的树影后,衬得他愈发阴冷。
“几日不见,师姐不识我了?”
裴叶轻发现他身边魔气很重,不单单是魔气还有浓重的妖气,两种邪气聚齐起来,形成了无比强大的杀气。
反派不愧是反派,黑化后的状态是终极大boss没错了。
[宿主就是现在,赶紧跳下悬崖]。
不等裴叶轻从相逢的心境缓过神来,系统的提示让她猛地一机灵,她犹豫了一会儿,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悬崖陡峭那边走去。
只要再走一步,她随时都能跌入深渊粉身碎骨。
江宴蘅眸底褪去神色,他神情凝重的说道:“师姐,你别做傻事,我不会伤你。”
他也不想入魔。
更不想在师姐面前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他就是没有办法。
裴叶轻根本无心与他说话,系统的威力迫使她向崖底走。
江宴蘅眼疾手快,趁她还未掉下去,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二人直直地往下坠,裴叶轻始终都不敢睁开眼睛看一眼。
正当她以为就此陨命的时候,头顶传来沉重的闷哼声,她皱着眉头睁眼,却见到一张布满伤痕的俊脸。
”师姐为何要寻死?“江宴蘅吃力地站起身,他近乎怒目盯着眼前的少女,深邃的黑眸亦希冀少女予他想要的答案。
思忖良久,裴叶轻坦然道:“我这条命,似乎和师弟无关。 ”
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藏着掖着,有些事情早些做了断才好。
身上沾满鲜血的青年周身魔气萦绕,猩红的双眼盯着裴叶轻:“你若想死,我陪你。黄泉碧落,永世追随。”
裴叶轻脸色微冷,她皱着眉头道:“你在说什么。”
江宴蘅嗤笑道:“师姐或许瞒过了所有人,可我却知道你想走,且不止一次。”
横亘在两人当中的鸿沟或许就是因为他拥有魔修的血脉。
可他从来就不是自己愿意的,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心思。
他不止一次想过了却自己这条卑贱的性命,可惜总是无疾而终。
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人,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随时都会掉下来将他劈成两瓣。
江宴蘅神情逐渐古怪,他眼睫微垂,夜色里他那张脸略显苍白。
裴叶轻盯着他,心底莫名的心烦意乱。
来不及多想,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出现的傀儡,一掌把她推倒在地。
恰在这时钟离扶桑操纵傀儡朝他们两人攻去,可奇怪的是每当傀儡靠近他们两人便会莫名其妙的失控。
见状钟离扶桑又念决,召出另外两个傀儡,但依旧无用,气急败坏地他怒急攻心,亟欲与他们两人拼个鱼死网破。
玄徵一眼便瞧见他的动作,他没有像先前那般放任不管,而是飞身向前,亲自捆了他,“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放开我。”钟离扶桑仍不死心,沉浸在他的幻想里。
玄徵无暇顾及他的下场,只命人把他带回阴阳寮,由他们掌门处置,如此轻而易举地解决完扶风城的事。
“掌门师尊早就知道?”云渡一语道破。
要不是他猜到有今日,那么也许没现在这么多的事。
玄峥淡然道:“当年清虚宗弟子齐心协力将他们赶走,我也猜到会有今日之事,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早知有今日他便未雨绸缪,生怕魔尊再次迫害他们清虚宗,好在此番只不过是阴阳寮的少主的阴谋,虽然江晏蘅掉落他的陷阱,索性并未伤及根本。
魔尊不会临世,他们只会偏安一隅,这是他们当年立下的死契,若有哪个人违誓,那么他将是仙魔两界的罪人,索性他的道行还是太浅,敌不过他们清虚宗这些弟子。
正当他们松了口气时,棠也忽然轻呼了声,“你们瞧。”
云渡疑惑地走上前,却惊异的发现山崖下依偎的两道身影,“江宴蘅那臭小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棠也趁机说道:“云师兄,是时候放手了,也该让我们喝杯喜酒。”
云渡怒道:“放手?凭什么让我放手,他江晏蘅就是不配与我家裴儿结道侣。”
棠也笑得粲然,“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裴儿她既喜欢江晏蘅,你也不能棒打鸳鸯,再说了他们二人可是经历过生死的,这份情你怎么让她忘呢?难道你忘了裴儿爹娘?”
她字字肺腑戳中了云渡心上的疤。
当年托孤,他真切的对天发誓往后要对裴叶轻好,视她为亲生骨肉,诚然他全做到了,可他舍不得她。
棠也信誓旦旦道:“他们二人成婚那日,我一定奉上贺礼。”
*
江宴蘅扶起裴叶轻,他紧张地站着不敢再动,似乎怕他嫌弃自己,他转过身没有看她。
裴叶轻伤得不重,顶多是擦伤罢了,只是紧接着系统的声音犹如晴空霹雳。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现在发布支线任务,请宿主好好待在这里陪江宴蘅一生。]
[宿主,祝你好运!]
裴叶轻无法承受这巨大的信息,可事已至此她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况且江宴蘅下定决心割舍所有只为同她一起,光这份苦心就值得她相信。
她没说话径自走向少年,抬眸与他对视。
江宴蘅按捺心尖疯狂的跳动喉头微颤,瞧着少女一步步靠近他,离他仅有咫尺,他竟有些退却。
直到少女柔软的红唇轻轻贴上他的薄唇,那好像细软的羽毛轻扫他的唇。
趁着看戏的修士们瞠目的片刻,云渡急忙念诀将两人隐藏起来。
清虚宗从未做过出格事的裴叶轻,居然离经叛道当着众人的面吻了魔修之子。
江宴蘅耳根滚烫,他四肢僵硬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此刻他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
这么想着,他伸手拥了少女入怀。
云渡见此情形,恨得牙痒痒,若非身侧的萧砚云淡风轻的拽着他的衣袂,兴许他就冲上前打死江宴蘅了。
他气不过便把气撒在萧砚身上,“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要把那臭小子杀了!”
殷寒离立在他身前挡住他的目光,谢长誉则守在他身后,两人生怕他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萧砚冷静的劝道:“你先等问过裴儿再动怒也不迟,若她是被逼无奈,那你就杀了江宴蘅,若不是你就忍着。”
云渡看看他,又转头看着其他两人,他垂头默默攥紧了拳头。
随着扶风城这场不痛不痒的大战终结,受伤的修士还有几位安然无恙的长老皆回了宗门。
“小裴儿,你跟我走。”云渡不容分说就要带着裴叶轻走。
裴叶轻淡声道:“我想与江宴蘅结为道侣。”
云渡不以置信的盯着她,随后上前拉住她的手臂,“裴儿,你可要想清楚了。”
宗门向来对结为道侣的修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是常事可他真的没有做好把裴儿嫁出去的念头。
尤其她要嫁的人是江宴蘅,这更令他心生不悦。
他的裴儿,真要与人结为道侣那也得是清虚宗的佼佼者,而非一个低贱的魔修之子,哪怕他再出众,哪怕他是萧砚的弟子。
萧砚无疑是懂云渡的心思,他道:“你若如此在意江宴蘅的身份,不如我收他为义子,以后他就是我萧砚的儿子。”
殷寒离也跳出来喊道:“还有我!”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逼着云渡妥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灰,“行,我允了便是。”
看在两位师兄弟的份上,他姑且同意这门婚事,但日后江宴蘅那臭小子若敢辜负小裴儿,他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云渡郑重其事的对她道:“小裴儿,你也知道我有多疼你,你与他结为道侣后要是受了委屈,一定来找我。”
裴叶轻颔首应了。
不久,玄徵这个掌门师尊亲自为他们立下专属于修士的婚契。
江宴蘅瞥向身旁的少女,眸子微沉漆黑的眼泛起点点光亮,“师姐你当真要和我结为道侣么?”
即便掌门师尊亲自给他们见证,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甚至感觉是自己虚妄产生的念想。
可少女温热的体温,似乎再告诉他是真的,今后他不会再有黑暗,将来的他也会有一片澄澈光明的路。
裴叶轻笃定道:“当然,你不信我?”
她心底虽如此想,身体却不自觉的靠近少年,头轻轻一歪搭在他肩头。
江宴蘅僵硬了一瞬,他愣了愣,旋即俊脸浮上笑意,“我信,永远都信。”
自那日她救他起,他就无比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