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城, 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妹认真的发问落在耳中,朦胧不清。

  薛青城觉得自己大梦初醒,困意未褪。

  何为喜欢, 自是一日不见, 思之如狂, 撇不下也扔不掉, 就像是……心魔。

  可后背钻心蚀骨的疼痛提醒着薛青城,眼前的不是他的心魔,也不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它是真实存在的。

  天光洒下, 尽数落在了师妹的身上, 留给他的只有一片阴凉, 一如他现在这副处境。

  心中的阴暗被人剖开,就这么丢在清天白日下。

  贺凌云撩起垂落在眼前的发丝,勾在耳后,目光定定地扎根在薛青城的脸上, 不愿错过他细微的神态变化。

  有趣极了, 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错愕。

  他应当是怕了, 日日陪在身边的小师妹居然会一反常态,将他压在身下,活像个女土匪。

  “你喜欢我。”贺凌云兀自下了决断,她自顾说道:“让我想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待我便与对旁人不同?”

  薛青城缓缓地眨着双眼, 看着师妹皱着眉头, 认真地分析道:“是在兽林?那时我便奇怪,我与赵祈安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较量罢了, 怎会劳驾你亲自闯兽林将我带出?”

  “亦或是在更早的时候,春日宴上,我醉酒后,是你将我背回了房中。”

  说到这里,贺凌云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个圆润的物什。

  薛青城的目光落在那东西上,嘴唇微动,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这枚玉雕小狗圆润可爱,应当是你的珍爱之物,明明落我那了,却不见你向我讨要,从前我不觉得有何不对,现在想想,分明是你心虚,不敢告之与我罢。”

  “还有。”贺凌云的指尖重新落在了薛青城的唇上,虚虚点下,“在长宁坊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场梦……”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薛青城轻咳了一声,有血丝从嘴角渗出,他错开视线,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否认。

  贺凌云的忽觉心中有一处陷了下去,泛出丝丝缕缕的痒意来。

  “如果我想知道呢?”她步步紧逼,“如今我只要你的一句话,喜欢还是不喜欢?”

  贺凌云想,她如今的模样一定古怪极了,阴郁固执,不依不饶。

  她知道此时此刻说这些剖白的话语显得很无理取闹,甚至神经兮兮,可她违反了规则,没能遵从系统的意愿杀了薛青城。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林子里安静了许多,唯有二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

  时间一点点流逝,难言的焦灼在空气中愈演愈烈,良久,她听见薛青城轻声说出了两个字。

  “喜欢。”

  比起真正的表白,这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心中的空缺被呼啸而至的酸涩填满,几乎快溢了出来,贺凌云极快地眨了眨眼,声音飘渺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人,毕竟除了一见钟情,没有人会刻意记住那些琐碎的往日时光。

  薛青城眉头微皱,眼中却一片清明,他思索良久,最终给出了个准确的答案。

  “拜师礼那天。”

  闻言,贺凌云的表情空了一瞬。

  拜师礼……拜师礼……不正是他们初次见面那天么?

  薛青城的心思竟深沉到如此地步,居然对她早早便有了想法?

  不,问题不在这里。

  贺凌云眼神复杂地看着薛青城,接着从他身上翻过,将其扶起,并颇为体贴地替他封住周身几个大穴,止住了他周身乱窜的灵力。

  接着,伸手摸向他的腰间,胡乱地摸索起来。

  薛青城:“……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贺凌云扯下薛青城的储物袋,在他的面前晃了一圈,“我记得你身上带了不少保命的丹药,想着喂你一颗。”顺带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给自己也吃一颗。

  当然,后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如今薛青城将一颗真心剖开,丢到了她的面前,贺凌云扪心自问,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将这颗心踩在脚下的。

  二人互相依偎,颇为狼狈地坐着,身下是松软的落叶,耳畔是和煦的微风。

  一切都静谧美好得不像话。

  “你不怨我?”薛青城冷不丁出声道。

  贺凌云忙着处理肩头的挫伤,闻言头也不抬道:“怨你什么?”

  薛青城默了一瞬,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树木,说道:“怨我卑劣,对你心怀不轨。”

  贺凌云:“……”忽然觉得她错怪了薛青城,他不是心思深沉,相反的,他单纯得简直令人发指。

  她松开肩头的绷带,轻声道:“你以为我方才为何要吻你,难道我只是为了诈出你的心意么?”

  “你……”薛青城的眼中闪过错愕。

  贺凌云侧过身,视线与薛青城的撞在了一起,她缓缓地凑近,以亲昵的姿态附在薛青城的耳边,不等她开口,她便看见少年的耳尖泛出了血色。

  鬼使神差的,贺凌云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她刻意停在那处,不发一言,待薛青城面露不解地看过来,她忽然调转方向,在他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这也是我的心意。”她如是说道。

  薛青城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

  *

  不及时治疗并且乱调情的下场就是走不动道。

  贺凌云搀扶着薛青城,以剑作拐杖,在密林中缓慢地前行,远远望去,宛如一对暮年夫妻。

  “魔族并未追上来,想来此地定十分凶险,连他们也避之不及。”薛青城的目光扫过繁茂的丛林,只觉得耳边静得不正常。

  寻常树林多鸟兽,而从他们进入这座林子开始,并未听见任何鸟类的鸣叫声,更不要说大型兽类的嘶吼声了。

  托系统剧透的福,贺凌云知晓此地是魔族禁地,却不敢表现出来,只顺着薛青城的话道:“是啊,如此凶险,我们定要格外小心行事。”

  闻言,薛青城蓦地止住了脚步,贺凌云随之停了下来,不解道:“怎么了,师兄可是发现了异常?”

  他们本想在天黑之前寻一处躲避的洞穴,一来可以遮风挡雨,二来方便他们恢复自身的灵力,也好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今看薛青城这个反应,前途怕是不妙。

  等了许久,并未等到对方的发言,贺凌云不由得好奇心更甚,忍不住重复道:“师兄……怎么了?”

  薛青城虽受了重伤,却仍站得笔直,与贺凌云相比,高出了一大截,此时侧过了头,目光落在了后者裸露的胳膊上,眉头随之一皱。

  贺凌云:“……”这眼神,怕是误会了什么。

  然后这厮不等贺凌云解释,便松开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件青色的斗篷,面色严肃地扳过贺凌云,将斗篷系了上去。

  动作一丝不苟,隐隐透出几分老干部的气质。

  “天气冷,注意保暖。”他仔细地打了个蝴蝶结,认真叮嘱道。

  贺凌云抬头看了眼高悬的日头,在心中大呼离谱。

  她扯起斗篷的下摆,冲薛青城瞪圆了眼睛,“师兄,咱不是失血过多,感知失调了吧?”

  可也没见他喊凉啊?

  “还是说……师兄你其实是害羞了?”贺凌云继续发扬不怕死的精神,在薛青城初初开启的恋爱脑上施以重重一击。

  于是薛青城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升起薄薄的粉色,嘴唇也抿了起来。

  “我开玩笑的,师兄千万别往心里去。”贺凌云笑着补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薛青城那张俊逸非凡的侧脸绷出锋利的线条来。

  简直比情窦初开的小男生还不经逗。

  *

  贺凌云心情大好,脚步也轻盈了许多,与薛青城互相搀扶,果真在天黑前寻到了一处蔽身的洞穴来。

  然后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替薛青城取箭镞。

  一根约莫两寸长的黑色箭镞深深地陷进了薛青城的后背中,若是普通兵器,只需消毒后快速取出便可,而眼前这只不知被使了何种阴邪的法子,竟在短时间内,与皮•肉筋骨相连,变成了极难剥离的状态。

  贺凌云在生起的火堆上烤着长长的镊子,神情颇为凝重。

  她不是外科医生,更没有替人拔箭的经验,况且……她的面前是薛青城。

  衣衫被层层褪去,堆在腰间,薛青城背朝贺凌云而坐,不发一言,唯有数道狰狞的血迹,伴着细密的汗珠,在火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危险的光芒。

  一股郁气结在心中,贺凌云抿着嘴唇,浅色的瞳仁中填满了骨肉匀亭的后背,还有那道破坏性十足的伤口。

  她站起身,绕过火堆,来到了薛青城的面前,低下头递去一块削了皮的新鲜木头。

  “给你咬住,待会怕是不会好受。”贺凌云道。

  薛青城抬起头,本该惨白的脸被火光印出一片暖黄,那对漆黑的眼中如从前一般平静,同贺凌云手中的那块木头一般,没有露出半分恐惧的意思。

  这人一等一的要强,眼下怕是不会接下她的一番“好意”了。

  薛青城的态度看得贺凌云只觉得后槽牙痒痒,于是她干脆蹲下身来,如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一般,捏住了薛青城的下巴,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不容商量地将圆润的木头塞进他的口中。

  “乖乖听话,我的动作会尽量快些,痛了便咬木头。”她再三叮嘱道,撤回手之前,哄小孩似地摸了摸薛青城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