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已经喝光, 周永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再去追究是谁对谁错,世子妃有没有说过这些话已然没有意义, 只能敛去心中的不悦。
裴景琛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正好能看到她微红的面颊, 想来这姑娘也没喝过酒, 如今这一瓶方下了肚,已然隐约间显出几分朦胧。
下座的众人见周永没有发作, 一个个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这时间也是难熬,一分一秒俱要将他们活活闷死。
青年端过一边的茶, 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递给一边垂着头的人。
“把茶喝了,若是一会敢在诸位大人悉心准备的宴会上, 污了大人们的眼, 当心回去扒了你的皮。”
秦姝意喝过酒, 却从来没有像刚才这样,猛地灌下去。
这琼液酒果如裴景琛所说, 香醇浓厚。可是都喝完才知道, 回过味来是辣的, 辣的喉咙里窜起了一簇火, 烧得她整个人迷迷糊糊。
少女的思维和动作都慢了几拍, 缓缓接过那杯茶, 只觉得眼前也有些发晕,分明是清澈的茶水, 此刻却和方才的酒液重合在一起。
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微颤,将茶水一饮而尽, 方恢复几分清明。
裴景琛看着她将茶喝完,侧身正好挡住右侧周永等盐商探究的视线,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看来你们尚书府的家仆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大,如今连周老板专门准备的酒都敢截胡,怎么还有脸在这儿坐着?赶快滚!”
秦姝意一怔,抬眸正对上他的目光,虽有些迷茫,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开口。
“小人知错了,小人这就滚!”
说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下座的人一一拱手行礼,带上了门。
眼见着那道踉踉跄跄的身影离开,裴景琛这才松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还请诸位恕罪,实在是裴某这位内侍对世子妃一向忠心不二,又是个呆傻憨直的,这才让诸位大人、老板看了笑话。”
杨太守率先开口,尽是恭维之意。
“世子哪里话?您与世子妃如今正是新婚燕尔,世子一往情深,信守承诺,这怎么能算是笑话呢?”
其他人见状,也是皮笑肉不笑。
裴景琛状似无奈,轻抿一口茶,诉苦道:“诸位有所不知,这次裴某临行前,夫人还同我闹了一回脾气,这几日更是连连从京中来了好几封信。”
“世子妃想来也是思夫心切。”杨太守狭长的眼又眯成了一条缝,心知这裴世子同府中的夫人感情甚好,自然要顺着他的话说好听的。
谁知裴景琛却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斜看一眼杨太守,语调中还带着埋怨。
“是思夫不假。可这一思,就催着让处理这边的事。左右都是在问盐引的事,还将我骂了遍,只说是我在这边寻花问柳,没个正形。”
屋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众人脸上的表情更是尴尬,都是在官场上混出来的人精,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若是远在京城的世子妃真的寄了信,也只会骂他们这群人磨磨蹭蹭,而不会去骂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夫君。
这位裴世子是在指桑骂槐,催着他们办正事。
偏偏在座的只能装不懂,连头都不敢抬。
周永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兀自开口。
“久闻二位鹣鲽情深,如今听了世子的话,方知这传言倒也有几分道理。然则这收盐的事不是一朝之间就能办成的事,想来世子妃也能理解其中的难处。”
“周老板这话说得真是有趣极了。”主座上的青年扫了一眼底下的人,彷佛听见了荒谬的事,轻笑出声,引得众人一个激灵。
他唇角挂着笑,一双丹凤眼却含着审视的意味,丝毫没有露出谦逊温和的姿态,反而如一把出鞘的剑,银光铮亮,刀尖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本世子携的是当今圣上的御令,怀揣的是西北二十万将士的性命。诸位拖一刻,便会有数条人命葬送在北狄人的铁蹄之下。”
裴景琛站起身,脊背挺直,目光看向左侧的三个人。
“倘若雍州城破,杨大人猜北狄军会先攻下哪座城来庆贺?徐州贫瘠之地;秦州易守难攻;想攻下京城,就要过淮、扬二州。”
包间里不热,可是杨太守的额上已经开始流汗,青年打量着他的反应,替他回答。
“淮州在东,若是想攻,首选便是素有聚宝盆之说的扬州。”
话还没说完,他又瞥了杨太守身边跟着的两个官属一眼。
“届时叛军首当其冲要杀的就是诸位大人吧。或许你们还幻想着能够逃走,抑或是拿钱买命,但诸位上过战场么?见过北狄人杀人的样子么?”
“你们是扬州城里最大的官,诸位只要活着,就是叛军的心腹大患;至于逃?”裴景琛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青年俯身,眸光锐利如刀,“深山老林里,抑或是蛮夷之地,倒是能躲开追兵,可风尘仆仆赶路的苦,你们又受的住么?”
杨太守兼身旁的两个下属听了他一番话,整个身子瑟瑟发抖,彷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不久以后的结局,皆是面如土色。
裴景琛冷嗤,转身向右边走去。
他并未直接与周永说话,而是先找了坐在席末的两个盐商。
“我方才的话,想必二位老板也都听清楚了,现在兴许还在庆幸自己不是官吧,总以为叛军就算杀鸡儆猴,也不会拿你们开刀。”
青年貌似十分为难地绞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可若是北狄人打着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旗号攻城,让百姓们自行说出平日里作奸犯科、非奸即恶的人怎么办呢?”
“唉。”他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悲痛的表情,“不知日后,是谁会遭此毒手?裴某在军营时,曾听说过北狄人处置俘虏的手段。”
两个盐商均是瑟瑟缩缩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他们对自己在扬州的名声都有数,这些年仗着手中的钱,行事颇不规矩,一时之间愣住,听他继续说着那些闻所未闻的骇人事情。
“想必二位也听说过,北狄民风彪悍,从来没有礼义之分。他们对待俘虏,总会将人绑在柱子上,先拿烧好的刀剐掉胳膊和腿上的肉,既不会让人失血而死,又能吊着一口气。”
裴景琛的声音很低,恍若不经意地伸出手指,敲了敲两个盐商面前的桌子,拿手指在桌上比划着。
“上下左右,各剐一刀。若有精通此道的刀工,可保人过了半月,还能喘气。”
两个盐商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微微发福的身子抖个不停,显然是没见过这样残忍的手段。
裴景琛收回手,站在两排人中间,话音复又变的轻松。
“当然,诸位大人也不必担心,这都建立在叛军入城的基础之上。若是诸位还想保住扬州这万千百姓,还想保住自己眼下富贵平顺的生活,自然也清楚该怎么做。”
坐在青年身后的周永闻言,看了一眼包间里面如金纸,彷佛被人抽去魂魄的几个人,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被裴世子方才的话说动了。
诚然周永财力雄厚,自己揽着扬州一半的盐引,但再有钱又有什么用?
诚如裴世子方才所说,若是那群蛮夷之人真的攻进城,哪里会管你送不送钱,片刻就能要了人的命。
天底下,谁人不贪生?
周永从前以金钱相诱惑,也得是这群人都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可若是真让人在钱和命之间选一个,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杨太守等人心中都清楚,只有听裴世子的,献出盐引,才能保全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不像周永,孑然一身,自然舍不下这片基业。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的事情,周永自然也收在眼底,但他却不能顺着裴景琛的意。
倘如今天他退了这一步,恒国公世子回京便如平步青云,太子一党更是锦上添花。
那两位小姐韬光养晦、隐姓埋名做的筹谋就全废了。
“世子,草民认为......”周永强装从容的语调响起,可惜还没说完,话音就被人截断。
裴景琛转身看向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身上的威压却四散开来,带着从上而下的倨傲姿态,冷声反问。
“怎么?周老板是不认同本世子说的话吗?难道周老板甘愿俯首为北狄人驱使?抑或是觉得自己有能力能够在叛军的铁蹄之下活命呢?”
周永勉强扯出的笑僵在脸上,正要开口辩驳,却又被青年飞速的话堵在喉咙里。
“饶是你有通天的本事,又与在座的大人们有何干系呢?难道周老板也能在保全自身时,顺便保下大家家中的妻子儿女、家仆侍女么?”
周永顿住,进退两难。 裴景琛的问题刁钻刻薄,若是他敢说能,势必会被追问理由,他一个商人,如何能在乱世之中做到以上的事情,其中必定有鬼。
可若是不能,那他自然也不能再置喙收盐一事。
方才被吓得魂不守舍的众人如今听了这话,也渐渐回过神,品出这话里话外额外的意思。
他们当初听了这周永的一面之词,受他蛊惑,才下定主意要同裴世子僵持到底;可是如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正能护住他们的可不是眼前作威作福的商贾,而是那坐在龙椅上的人。
杨太守率先从涔涔的冷汗中反应过来,当机立断跪地道:“世子大义,下官愿誓死追随,自当遵从上令,无有不从!”
不过眨眼间,除了周永之外的所有人都跪地叩首,齐刷刷地说了
同样的话。
裴景琛对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清楚的很,当下却也懒得讥讽揭破,目光只放在一边依旧梗着脖颈的周永身上,沉声问:“周老板呢?”
哪怕周永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崩成了一条直线,只能强装赞赏地附和,“草民遵令。”
裴景琛此时脸上的表情才鲜活起来,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扶起杨太守,轻声开口。
“诸位不必行此大礼,大人们今日肯帮裴某,就是帮了镇守边关的将士,就是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待裴某回京必将诸位所行告知陛下,论功行赏。”
他的话音刚落,门却被人猛地推开,成均对房内的情景见怪不怪,直奔着屋中的青年大步走过去,附耳说了两句话。
裴景琛听完,脸上神色却恍然一冷,眸中翻涌着浓郁的怒气,方才的谈笑风生顷刻之间消失殆尽。
他扯上周永的衣领,单手将人抵在墙上,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已经掐出了一道骇人的红痕。
周永见事情败露,却并不慌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呵呵”笑出声,一张脸狰狞至极,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
“现在才反应过来?世子心计,不过尔尔。”
房内其他人见状,大气不敢出,双脚宛如冻住,丝毫动弹不得。
周永又挤出一句细碎的话,“你可知道......那是什么......药?”
裴景琛捏住他脖子的力道重了一分,追问道:“说!”
命悬一线的男人露出疯癫的神色,摆出破罐子破摔的姿态,“青楼里还能有......什么药?”
青年的眼中怒色更浓郁,眸光阴沉,五指渐渐合拢,顷刻之间就能听到手中人骨头碎裂的声音。
成均觑着周永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连忙上前提醒道:“世子,这人此时还不能死。”
闻言,裴景琛掐着他喉咙的动作微微放松,眸中恢复一丝清明,强压着满腹怒气,“解药呢?”
周永被人扔在地上,宛如一条丧家之犬,重重地喘着气,啐了一口。
“哈哈哈,世子这话说得愚蠢极了!裴景琛,你见过哪个下毒的人会提前在身上备好解药?”
他的话音微顿,彷佛想起了中毒的人,遂大发慈悲般的补充道:“这些你瞧不上的腌臜药,裴世子真想不出来如何解么?”
他的话音刚落,成均伸手钳住了他的下颌,冷声对青年道:“世子,他要自尽!”
虚空之中,众人听到一声极轻的笑。
“设下如此毒计,你还想这么轻松地死?”裴景琛拿起桌上擦酒渍的抹布,蹲下身与还在挣扎的周永平视,“做梦。”
说罢径直将抹布塞到他口中,离开前又冲着房内其他默不作声的人补充。
“约裴某来花楼,又在酒里下药,妄图握住本世子的丑闻,好让裴某就范受制于人,这就是杨太守等诸位大人和老板的诚意么?”
杨太守闻言,率先跪了下去,头磕得一声比一声响,“世子明鉴,周、周永的所作所为,下官们实在是不清楚啊!”
“是啊,世子,我们也是被瞒在鼓里的人!”继杨太守之后,在座的都开始表起忠心,磕头的清脆声响在包间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青年懒得回头看他们虚与委蛇的表情,十分不耐烦地说道:“好啊,诸位大人既然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后日就将所有的盐引册子整理好交上来吧。”
“诸位同朝为官,都是大周百姓,本世子原不想将这层遮羞布掀开,可诸位如今苦苦相逼,本世子只好来当这个恶人。”
“成均,把咱们这位出言不逊的周老板带走。”裴景琛回头,瞥了地上形容狼狈的周永一眼,嫌弃的眼神丝毫不遮掩。
——
马车虽是扬州的马车,但车夫却是个身上有功夫的家仆,也是恒国公府的人,此次乔装打扮,亦是掩人耳目,方便行事。
如今这车夫却绕着马车打圈,神色惊惶,见红袖楼里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上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夫人从楼里出来后,还未到半刻钟就神色不对,小人以为夫人是身子不适,便劝夫人去车里歇着,岂料夫人这一休息,却更痛苦。”
裴景琛轻斥:“怎么不去叫我?”
车夫哭丧着脸,也是神色为难,“小人要去时,被夫人拦住了。夫人说只是吃醉了酒,今夜才如此失态,没有大碍。小人也是觑着空,这才告知了成大哥!”
青年抿着唇,不发一言,也没有再怪罪身边的人。
秦姝意的性子,他最了解,无非是担心会误了他的事,故而千方百计拦着小厮不让去报信,自己硬生生受着。
他掀开车帘,正见秦姝意半个身子无力地歪在车厢内壁,额发湿透,黏在一块,看上去狼狈极了。如今车帘被掀开,她似乎也毫无知觉。
裴景琛跃上马车,对车夫道:“速回客栈。”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秦姝意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角,话却说得十分勉强。
“你怎么回来了?”
“秦姝意,我再不回来,见到的就是你的尸首!”青年的语调中压不住愤怒,咬牙开口。
少女嘴唇发白,勉强扯出一抹笑,“怎么会呢?只是喝醉了而已,不会死的。”
裴景琛嘴唇翕动许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猛地将人抱进怀中,心中酸涩,升起一股悔恨的情绪,只恨不得代她受罪。
“你明明清楚那酒里有东西,还全都喝了。秦姝意你自己说,我娶回来的究竟是个聪明姑娘还是个傻丫头?”
听到成均报的第一句,他就想透了这其中的事,既然他能想明白,那么一直作为旁观者的秦姝意自然也清楚事情的怪异之处。
他恨周永心如蛇蝎,却也恨自己为何没有早早察觉小人意图,收回盐引之心愈发强烈,反而让他昏了脑袋,靠着世子妃躲过一劫。
秦姝意却不在意,窝在身后人微凉的怀抱里,只觉得分外安心,“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对,是为我设下的鸿门宴,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真的清楚么?”裴景琛的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抱得更紧。
今日若是毒药,秦姝意片刻间就会毙命。
少女伸出小指,同青年修长的手指碰了碰,有些费力地笑道:“裴二,我说过,我也能保护你的。”
裴景琛没说话,喉结滚了滚,又问:“你可知道自己中了......”
他还没说完,怀中的少女便露出了不耐的神色,一弯秀眉蹙起,十分不耐地扭了扭身子,额上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
裴景琛心中一惊,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可是少女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讨好似的蹭了蹭,身子宛如一条细蛇,缠上身后的人。
她的嗓音细软,抱着青年的脖颈,呼吸贴在他的耳侧,“裴二,我好热,我好难受,裴二......”
离得太近了,裴景琛甚至能嗅到少女身上的兰香和酒香,这两种幽幽的香味交杂在一起,直冲击着人的天灵盖,激得他现在头晕目眩。
他蜷起手指,狠狠地掐向自己的大腿。秦姝意现在是中了药,神志不清。
他却清醒,怎么能在她意识迷蒙的时候,还想着这样下流的事情。
少女隐约之间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愈发僵硬,似乎十分不悦,她的意识被酒液和药冲散,现在所有动作都是循着自己的本心,下意识去做。
不见往日的矜持,现下身上娇憨的姿态愈发醉人,少女迷迷糊糊地捧起眼前青年的脸,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裴景琛一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哭笑不得,却还是抬着脸,任她打量,“你那么好,我自然喜欢你。”
秦姝意栽在他怀里,耍赖似的贴着他,露出半张白皙秀美的侧脸,“那你亲亲我。”
见青年久久没有动作,秦姝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眼中竟蕴着一汪泪,“你看你就是......”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垂下的泪被青年微凉的唇吻掉,她果然转悲为喜,轻笑着挑起青年的下巴。
“你喜欢我,所以亲我;我也喜欢你,也要亲亲你才行。”
说完滚烫的唇印在青年的唇上,两瓣唇瓣相贴,宛如蜻蜓点水一般。
前后不过一瞬,裴景琛整个人却如同石化,愣愣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抚了抚自己的唇,彷佛上面还残留着少女的温度。
秦姝意折腾这一顿,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更是匮乏,只环抱着身后人一节劲瘦的腰。
可是才安静不过一会,那股折磨人的感觉又涌上来,彷佛蚂蚁在咬她的整颗心。
察觉到怀中人的温度愈发滚烫,裴景琛也反应过来了异常。
果然,少女刚垂下去的胳膊又开始蠢蠢欲动,纤细的指尖抬高,摩挲着他的脖颈,叹道:“好凉,好舒服。”
一路下滑,她的手又开始试图挑开他的衣襟,正当裴景琛一筹莫展之际,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青年连忙解下外袍,将这姑娘娇小玲珑的身躯包裹严实,这才抱着人下了车。
客栈的大门还开着,老板却早回了后院休息,整个大堂只剩了肩搭白汗巾的小厮,他本来在打盹,却被急匆匆的脚步声吵醒。
揉了揉眼睛,只见到天字号客房里那位客人清瘦颀长的身影,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人,只是那人被裹得严严实实,瞧不清。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衣着华贵的青年就站在二楼的栏杆处,正看见了往上抬头的小二,冷声吩咐道:“半桶凉水,半桶热水,速速送来,不得延误。”
小二被他这一喊,猛然回过神,连连点头,转身就去后堂提水。
裴景琛刚将人放在床上,正要抽出胳膊时,这姑娘却耍赖似的,死死地拉着他,脸上隐隐现出痛苦的神情。
他伸手去探少女的体温,果然滚烫,不禁更悔恨。
小二早得了客栈老板的嘱咐,伺候二楼天字号房这位贵客,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故而弓腰将木桶放下后,他也不敢停留,连忙退了出去。
裴景琛现在进退两难,又舍不得用力扯开她的手,生怕将她拽疼,只好将人打横抱起,轻声劝道:“听话,泡一会儿,身上就舒服了。”
秦姝意身上汗湿的灰色长袍被脱掉,仅余内里一身素白中衣,裴景琛不好再为她脱,只好让人暂且受些委屈,穿着衣服泡一泡。
少女晕晕乎乎地挂在青年的身上,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正要下水时,莹白的脚尖先碰到水面,冷的一瑟缩,将裴景琛抱得更紧。
她现下虽然意识模糊,却是一脸的委屈,“太冷了,冻得我脚疼。”
青年下意识去看她的脚,莹润宛如一尊上好的白玉,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往后缩了缩。
他无奈,却也不敢说重话,只用商量的口吻说:“可是不泡一泡的话,你会更难受的。”
裴景琛一面轻声细语地说着,一面将人往外推了推。
秦姝意猛然抬起头,一双泪眼盈盈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可是你身上也很凉,这个太冷了,真的。”
“我不想泡冷水,我好热,好难受,我只想挨着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就是不喜欢我,你从前说什么相信我、喜欢我,全都是假的!”
少女低泣,眸中的泪一滴滴地砸在青年的脖颈间。
裴景琛的喉结滚动着,他释然般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秦大小姐,你知道我是谁么?又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秦姝意疑惑地抬头,反驳道:“什么大小姐?我是你的夫人,你的娘子,你莫不是真不要我了?”
话还没说完,她清甜的嗓音中先带上了一分委屈,“你是裴二,是我夫君,我喜欢你,我想要你,这有什么不对?”
裴景琛的眸光愈发幽深,只觉得自己身上也被这姑娘撩起了一团火,对上怀中人泪盈盈的桃花眼,青年的心跳漏了一拍。
良久,他彷佛下定主意,抱着人转了个身,向床榻的方向走去,亦是承诺地开口,“我也喜欢你,从来都只想要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