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策被她的表情逗笑。

  连日的烦闷都在钟窕惊愣的表情里化成了烟雾。

  他知道钟窕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也知道这人有多好哄。

  公子策其实不想在她面前装软弱,不太君子。

  可是自从那天从储秀宫里出来那刻起,心里就没有一刻痛快过。

  因为那封收到的宫中密信,也因为公子无忧和良妃的态度。

  许多许多的怀疑涌上心头,搅得他彻夜难眠。

  所以才会喝酒。

  他不是个容易沉迷某种事物的人,以前也不曾碰过酒,这次是特例。

  那些年少时,刻意被忽略的针对,迷惘,都被放大了数倍。

  不怪他怀疑,想的越多,就越发不知道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有喝多了的时候可以暂时忘掉一些。

  钟窕不知道公子策想到了什么,但是这人在刚才的一笑之后,明显的低落了下去。

  明明自己还在生气,可是见公子策这样她又有点气不起来。

  “你...怎么了?”

  公子策又晾凉了一口蛋羹,温热的刚好入口,咸鲜暖胃。

  他给钟窕喂完也没说话,垂着眸,很久才冒出一句:“我跟紫檀没什么。”

  钟窕一愣,才反应过来紫檀是谁。

  应当就是自己看见的那个紫衣女人。

  原来叫紫檀,名字也很好听。

  但是原本的那些生气,在听到公子策这么说话的时候,又完全气不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热的蛋羹喝进去,胃里舒服,连带着脾气也奇异地消了下去。

  莫名就觉得,他好像是有一点伤心的。

  虽然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可钟窕就是能感觉到。

  “公子策,你怎么了?”

  原本钟窕以为公子策喝酒也是在醉生梦死,可是现在看来不是。

  他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喝酒的?

  公子策放下碗,伸手过去牵钟窕的手,任对方轻微挣扎也不放开,稳稳地抓在手心里。

  他的大掌带着厚厚的剑茧,因为生火的缘故,温热烫人。

  “阿窕,我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紫檀,久到大约是我第一次有了很小的势力,足够在宫外开一家掩人耳目的青楼开始。”

  钟窕原本还在挣扎,听到这诧异地看向公子策。

  他是在跟她说以前。

  公子策很少说起从前,因为那其中掺杂了许多的痛苦和不愉快。

  “人人都以为我流连花丛,因为我要让公子凝这么觉得,也要让公子无忧这么觉得。”

  他直呼公子无忧的姓名,钟窕在其中听出了隔阂。

  那里面没有任何一点儿子对父亲的尊崇。

  她脑子混混沌沌,却想听他说下去:“然后呢?”

  “紫檀是我放在莺歌楼的一个棋子,都知道她头牌的名号是我捧起来的。”

  “但其实除了这个,我们之间没有别的任何关系。”

  公子策连喝醉酒都是顾长风伺候的,又怎么可能跟紫檀有什么。

  他活的太清醒了,将公务与私事分的很清。

  紫檀不过是他筹谋路上一个很小的开端。但是公子策也很清楚,自古成败中,女人也是关键。

  离得越近了,往后的行动或许就越发会被限制。

  所以他清醒的保持距离。

  方才钟窕不过是来得巧,他推开紫檀的动作刚刚搭了只手。

  “若是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公子策继续说:“说出来可能要吓着你,可是我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中,女人与我来说,就如同深藏利爪的猛兽,我本能地,有一种恐惧。”

  钟窕第一次听说公子策也会有恐惧。

  她以为他是个无所畏惧的人。

  为什么会怕女人呢?

  她攥了攥公子策的手指,侧过头去:“对我也是么?”

  她以为公子策会否认,但他居然点了头。

  但是紧接着,他又说:“你有一点不一样,你是一只揣着利爪的狐狸。”

  狐狸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默契的象征。

  钟窕的思绪渐渐清醒,她追问:“为什么像猛兽?”

  “因为很小的时候,我被养在皇后宫里。”公子策顿了顿:“皇后是个很爱笑的人,可是她不喜欢我,有时候虽然在笑,却又罚我一顿,还有的时候,为了显示国母的威仪,在朝臣面前夸我,背后却又拧疼我的手臂。”

  他好似是整个皇宫都不欢迎的存在。

  皇后将对良妃的愤怒和嫉妒报复在他身上,贵妃更是经常借口将他锁在小宫殿里,不给饭吃。

  良妃明明有争宠的条件,可却也未曾为他努力过一分。

  这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如猛兽,他要活下去,就要一次次爬起来。

  所以他本能地恐惧。

  即便是云琅,即便是紫檀,他也都以条件交换,从不交心。

  怎么会这么惨的。

  钟窕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公子策的手背。

  有种安慰的意思。

  “只有你是不一样的,”公子策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第一次见你,你提出条件,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后来承了钟窕的托付,救钟律风几个。

  再后来给她自己的钱库钥匙。

  匪寇山寨动辄上千精兵相助。

  还有那些用了留歌城主算计的帮忙。

  钟窕是唯一的例外。

  是公子策唯一不计较回报,还敢倾囊相待的人。

  也是他在这月色深深,甚至会被人发现伪装的时刻,也非要翻墙来见一面的女人。

  真的是太奇怪了。

  他还忍不住想要跟钟窕诉说。

  “表露心迹对我来说太难了,”公子策呼了一口气,牵着钟窕的手跟她十指相扣,头慢慢靠过去,矮身靠在了钟窕肩上。

  但凡公子策不是用现在这样脆弱的模样跟钟窕说话,钟窕这气两日内也消不了。

  但他现在就这样说话,导致她的生气一丝不剩,只剩下心疼。

  “那你能告诉我么?为什么心情不好?”

  公子策顿了顿。

  他紧抿着唇,低敛了眸的样子,显得阴鸷极了。

  “公子策,”钟窕突然抽出手,抬起手臂将他整个人环住了,是一个拥抱的姿势:“跟我说也不可以吗?”

  怀抱太温暖了,暖和到几日没睡好的公子策那股疲乏涌了上来。

  他抬臂回抱了钟窕,将她整个拢进怀里。

  “我...”

  此时窗外却突然响起一声呵斥:“谁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