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闻言立刻点头，把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很快就熟门熟路将乔复明送到别墅。
坐在车后座上，乔复明扔下手机闭目养神，大脑却仍习惯性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不肯停歇。
乔宇业不可能仅仅是想让他回家吃顿饭。
要叙父子之情，哪天都行，乔宇业根本就不是这么矫情的人，不可能要他今天晚上非回去不可。
方才与父亲通话时，霎时之间冲破防线的父子温暖之情盖过了他心中原本惴惴的事情，如今冷静下来，想起前几天那个被自己一头甩掉的于总，不由得又有点揪心。
莫非是于总没有危言耸听，还是给乔宇业带来了一点麻烦？
乔复明心中有一丝不安，同时多了几分歉疚。但他唯独不后悔。
车子停在别墅的园区，乔复明睁开眼睛，开口问小罗晚上有没有事情。
小罗了然地笑笑，推辞道：“您回家吧，我不在这吃饭了，我也回家去，好久没陪家里人了。”
乔复明点头，不虚留人：“车你开走吧，明天有需要我再给你打电话。”
下车后进了园区，乔复明嗅到一股久违的温润舒缓的气息，顿觉身心一下子松弛，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但工作之后，要么在剧组里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碌，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高级公寓里住。习惯了楼房甚至于房车帐篷的居住环境，家中别墅园林带来的优美环境让他倍感亲切和久违的舒适。
小罗已经开车离开，乔复明独自一人踩着落叶往房子走，脚下的“沙沙”声传到耳膜，凉风刮到脸上，竟有种头脚置换的恍惚。
乔复明拢紧了大衣的前襟，快步走向房门。
猎猎寒风在脸上不停刮过的滋味可没有那么舒服，他突然就感觉饿了，很想知道今天家里的阿姨做了些什么饭菜，有没有自己最喜欢、但是已经为拍戏戒了很长时间的糖醋排骨。
其他的事情被抛却脑后，他终于脚下生风，迅速进了屋。
餐桌上所有物什都已经布置停当，很明显经过了精心的准备，只等着乔复明回来。
上一次同父母一起坐在餐桌前还是国庆假期短暂地在家待的那几天，倒也谈不上特别的久违。乔复明打了招呼就洗手坐下，鲜见地脱去了沉稳的外壳，对着一桌吃食露出了刁馋的表情。
果然有糖醋排骨，裹挟着糖浆甜味的气味飘进鼻翼，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食欲在一秒之内攀升到巅峰。
大家一起动了筷子，起初乔复明狠狠吞了几块排骨，而后空虚的肚子里有了打垫的东西，才改为文雅的慢条斯理。
“复明。”
乔宇业终于开口正正经经喊了儿子一声。
他看着乔复明抬起头来摆出洗耳恭听的状态，悠悠开口，眉宇间有几分无奈和过了期限因此软和下来的的愠怒。
“前几天于总和你吃饭了？”
“是。”乔复明点头。
他一时忐忑，拿不准父亲的意思，于是就没多说，只简单地应答。
“你既然要拍戏，就专心搞你自己的事情，没事干跟他掺和什么，吃饭不会推？”乔宇业微微皱了眉。
“于总喊的我，好几次了，已经却之不恭了。”乔复明不慌不忙答道，又苦笑着，对着父亲摆出无奈示弱的姿态来，“而且爸不知道吗，他跟我们圈子也不是毫无干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那天于总带着云菲一起来吃饭，期期艾艾地还没说出真实目的，乔复明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乔宇业正同于总有着生意上的来往，次次请都直接不去实在太驳人面子。
而在这种情况下，还在餐桌上对于总直言拒绝并拂袖而去，对乔复明来说已经有点出格了。
虽然他别无选择。
“他跟你说了什么？”乔宇业有些不悦。
乔复明至此才微微有紧张的感觉，他拿起阿姨送上来的温热巾帕擦了擦手，犹豫半晌。
“我说了，爸不要生气。”
乔复明在家里鲜少有这样微微透露着做小伏低的样子。
在外面，他也跟其他演员不一样。
有家庭赋予的先天背景，不需要看资方的脸色；有自己下功夫得来的好演技和对剧本透彻的理解能力，也不需要看导演编剧的脸色。
可是在外从来不看别人脸色的他，如今拿不准乔宇业的态度。
毕竟前世的乔宇业曾经做出的选择让他有些担心——担心父亲不会站在自己一边。
“你最近气我的还少？”乔宇业语气阴阳不定，显然是想起了不久前父子俩发生的争吵。
当然，说是争吵，其实这一次是他占了上风，单方面训了儿子一顿。
自从当年狠狠吵了一架，乔复明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的时候开始，儿子一直按时给自己和妻子打电话，也经常回家看他们，但有些微妙之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那时开始，乔复明身上一直埋藏的桀骜不羁就再也没有掩饰过。乔复明主见很正，既不排斥接管公司也要去演戏，乔宇业从那个时候就明白自己阻挡不了他。
而生气只是一时情绪，冷静下来，他也不可谓没有一丝丝对儿子的赞赏和骄傲。
因此，这次儿子公然跟自己出柜，他一时恼怒，却万万没有想到乔复明耐心地听他说，压根没有反抗。
他早就知道，乔复明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自己阻拦不了。所以气归气，顺水推舟也就随了他去。
乔复明面色讪讪，母亲终于插了进来，有些抱怨地看了看丈夫，又安抚地给儿子递了个眼神。
“复明说让你不要生气是为了你好，你整天是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得空回家一起吃顿晚饭，儿子是心疼你。”
乔复明不语，眼睛跟着父亲的脸色转，目光毫无遮掩，十分露骨地揣测乔宇业的心情。
乔宇业面色稍霁：“你说就是。”
乔复明自然是见台阶就下。
“于总带了云菲一起去吃饭。”他想了想，解释道，“云菲是个女演员，你们不一定认识，我跟她在圈子里见过面，算是点头之交，也不熟。”
乔宇业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他带云菲去，我就猜到了。”乔复明没说出自己为什么能未卜先知，自动把一切归为自己反应敏捷，“于总手下有个公司签了不少艺人，云菲是其中之一。总之为了他的利益，他很想以你们在其它方面的合作为契机，再次从咱们父子身上捞点好处。”
乔复明顿住笑了笑，嘴角划过一丝微妙的寒意：“当然，在他的那张嘴里黑白颠倒地一说，所谓是——我们双赢。”
“他倒是不知道我是个gay，但也没奢求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圈子里的真情实感。只是想让我跟云菲签个为期三年的协议伴侣。”
瞬间，乔宇业的脸色很明显地阴下去。
“什么意思？”他端起手边的瓷杯喝了口水，皱着眉，“你说具体点，什么协议？”
“这个也属于——”乔复明抬抬下巴，斟酌良久，脸上多挂了几分讨好的笑，艰难开口道，“你所了解的我们娱乐圈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之一。”
“也就是不结婚，由他花钱来运作媒体，先散布一些我和云菲的绯闻。营销号写几篇文章，弄几张捕风捉影似有若无的照片，然后我们都不回应，空穴来风的事情也都能被吃瓜网友锤死了。这样的关系按照他的协议会维持三年，三年后再解除。”
乔复明一口气说下去：“至于他这样做的目的，我已经让小罗去查了一下。云菲明年有部戏是于总投的，目前来看前景不是十分好，流量热度不够。但如果这事儿成了，她就能蹭到你儿子我的流量福利，况且娱乐圈里这种似是而非的绯闻最是惹人眼球，流量保准会大。”
乔复明撇起嘴角，轻蔑地笑：“而且还想为期三年，靠这个吃透我这三年的名气了。”
乔复明知道，一年多之后的另一部戏，自己阴差阳错地和云菲搭戏演男女主角，这其实也是于总未来的计划，想要从现在开始就暗中作势炒起乔复明和云菲的cp。
只是事与愿违，乔复明心里早就有了其他的人，又怎么会答应他这样的协议。
乔宇业的脸色更不好看，坐在一边的沈青也跟着蹙了眉。
“复明，你没答应吧？”柔婉的女声响起。
乔宇业不说话，乔复明说完就不敢再开口，还是沈青打破了由丈夫和儿子一手缔造的一派死寂。
沈青的开口像是适时给空气上了润滑剂，乔复明感觉周身的气压逐渐恢复了正常，忙答道：“我当时就拒绝了。”
而后很快低头，又微微抬眸，小心打量着父亲的脸色。
“但我知道于总和爸最近在合作，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他故作乖巧地垂了头，后面的话咽下去不说，只悄悄偷眼去看乔宇业。
“有影响，但不大。”乔宇业沉郁的声音里仿佛容不下其他的情绪，让做儿子的着实有点心慌。
其实乔复明该明白的，乔宇业既然没有大发雷霆，其实就是父亲隐晦的态度。可是关心则乱，他满心里都是同林泽清相关的千头万绪，想起来自己其实是想跟父亲要个明确表态的，一时竟不知如何再开口。
“爸？”他壮着胆子轻声问。
“你都拒绝了，还拒绝地这么难看，现在来问我影响，我还能怎么样，难道让你来给我买单吗？”
乔宇业话说得别别扭扭，作为父亲的无奈、和藏了几十年的宠溺支持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他聪明透顶的儿子摸了个透底儿的清楚。
除了一下闯入心头的欢欣，乔复明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种浓重的讶然和内疚包裹住了心口所有的位置。
“你们娱乐圈的那点子不入流的事情，我也不是完全不懂。”乔宇业瞪了乔复明一眼，“但是你在外面不要太狂妄，你拒绝地太难看，我估摸着他会有后手，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你最近自己要注意，不能给人握住什么把柄。”
“我知道了。”乔复明声音短促，仿佛很快就要有些发哽。
“还有。”
这顿晚饭算是结束，乔宇业端着瓷杯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扫了扫乔复明的脸，“既然都跟我承认过了，以后在外面要是跟哪些个女演员搞出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不论真假，上次欠我的一顿你给我还回来。翻倍。”
上次，乔复明想起来郑安偷偷跟自己说过的，你爸当时拿着高尔夫球杆就想抽你。
乔复明哑然，面上不显，实际在心里偷笑，还翻倍，本来就连数目都没有，怎么翻倍呢？
糖醋排骨淡淡的甜香淡了些，但依旧飘在餐厅的空气中，多重回忆涌进脑海之中，乔复明感到心中万缕千丝掐不断，他别过头去，一时竟微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