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进了九月中,可广州的夏风依旧不减威势,在炎热中叫嚣着自己的地位。所幸的是历经进组后的两个多月时光,拍摄任务已经来到尾声。

  这天是夏亦和许景宵最后的一处外景戏,导演终于喊了声停,原本安静的周遭立刻爆发出撒欢儿一般的欢呼声,好几位片场助理拎着早就定好的蛋糕和捧花走过来,庆祝乔复明和林泽清杀青。

  两位戏份最多的演员杀青,也同时意味着雨中行的拍摄也就到此为止了。

  导演组所有人员、剧务所有人员和余下的演员一起,热热闹闹要晚上赶往定好的酒店庆祝。

  *

  林泽清卸了妆洗把脸,任凭小陈把自己的一堆私服挑好搭好放在车座上,瘫在座椅上不愿立刻去换。

  一来是最近夜场拍得多,本来就累,此刻终于如释重负,很需要彻底放松地歇一歇;二来是身上拍戏穿的衣服虽然简单朴素,但凝结了将近三个月来的所有回忆和努力,一下子杀青,倒是真的有点微妙的不舍。

  倾注了这段时间来全部心血的角色,感情一点点培养起来,拍摄结束时总会有一点点怅惘和失落。

  时间还早着,小陈把衣服拿好之后也不催,乐得自己也跟着闲下来,静静看林泽清皮座椅上闭目养神。

  林泽清衣摆还蹭着一点点画上去的蛋液污渍,今天是补拍夏亦在店里日常上班的镜头。

  闭目养神的时候,他脑海中思绪从未停歇,一帧一帧回溯着饰演夏亦的这段时光。

  许景宵表白和夏亦坦白的重头戏后,夏亦冲破心防和许景宵在一起,两个人故事却还没有结束。

  许景宵离开原本就职所在的吕峰的律所,干脆另起炉灶自己创办了新律所,取名“景明”。

  至若春和景明。

  许景宵是个秉持乐观主义的人,他希望自己未来的事业能到如此春风和煦、阳光灿然的时候,也希望在自己对法律的解读、正义的维护下,社会大众能够体会到春和景明的生活。

  “你不是叫景宵吗?”夏亦曾问过,“没想到你喜欢的是一碧万顷。”

  “因为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是宵只属于你。”许景宵很难得地格外不正经,低头蹭了蹭夏亦的发梢。

  林泽清禁不住勾勾唇角,拍这两句词的时候,被孔越赞神态动作张力非常完美。让孔越这样严苛的导演说出完美实属不易,是他演员生涯中十分重要的一笔。

  事业不会如此一帆风顺,许景宵的律所虽然吸引来了以前熟悉的许多人才和资源,但依旧在很多方面遭受掣肘。在吕峰不遗余力的打压下,景明律所一部分律师和助理流失;而律所经办的案子在法庭上败诉,又免不了遭受了并不懂得其中深浅的委托人及家属的指责。

  陆宇饰演的委托人家属在景明律所外当街闹事,让律所的声誉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坏。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段时间许景宵来去匆匆,不到两个月就瘦了十几斤,承受着天大的压力。

  他和夏亦同居在自己的房子里,每天回家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疲惫的身姿,甚至来不及和人多说几句话就会歪头睡着。最困难的时候,甚至于晚上好不容易睡着都会梦到自己亲手创建的律所在风雨飘摇中分崩离析。

  即便如此,他每天晚上不论多晚回家都要在家中健身房的跑步机上坚持锻炼,早上按时起床,西装革履打好发蜡出门上班。

  光鲜靓丽的背后总会有着不为人知的折磨。许景宵甚至在夜半辗转于床榻之间的时候,会对夏亦说,真想跟夏亦一起去学做面包,两个人一起开家西饼店,再也不想徘徊于法庭和委托人之间两头不讨好。

  有一次晚上许景宵在外陪一个还没签下的大客户吃饭,后来送客户回家,却下起了倾盆大雨。车上只有一把伞,许景宵把伞给了客户,自己开车回家,却不想轿车的电瓶许久不换,恰好在这一场大雨中彻底打不起火。

  离家还有几百米的路,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虽然清楚夏亦肯定等着自己还没睡,但他不舍得让工作了一整个白天的夏亦带伞跑出来接他。可是这样跑回家实在太不理智,感冒了还会耽误第二天的工作。

  犹豫之中,许景宵给夏亦打了电话告知,自己下了车上了车边的一座大厦,在酒店开了个房间临时住一晚。

  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意外的是许景宵进入酒店后被人拍了照,而另一位景明律所的女合伙人晚间进入这家快捷酒店的照片也被拍了下来,然后被一个匿名邮件发给了夏亦。

  吕峰的事情在此时已经快要败露,距离他被警方绳之以法只剩下短短不到一个月,病急乱投医地出此下策其实也已经无力回天,只不过是想给离开自己律所另起炉灶、并一直在争抢自己客户的许景宵一点麻烦。

  分明那两张照片什么都说明不了,若明白内情,甚至会发现这压根就不是同一天拍摄的。可是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可以轻而易举造就误会,直到吕峰因前事入狱,才得以真相大白。

  *

  林泽清眯着的眼皮微动,似有感触。

  感情来之不易,走过困境来之不易,可误会却是最容易的事情。

  往往双方都没有做错什么,阴差阳错、信息不对称、抑或是有心人着意引导,都会让原本自然顺畅的关系走向分崩离析。

  可是夏亦选择相信许景宵。

  许景宵在得知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家,把当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解释一遍,又以顾客的身份调取了酒店当天晚上的监控给爱人看,急切又坦诚。

  “其实我相信你,你不必这样的。”看完监控录像,夏亦表情并无太大波澜,只是在许景宵下颌处蹭了蹭,“我知道你不会。”

  “我知道你相信我,可是我得给你个交代,这是必须的、排在一切之前的。”许景宵熬了几天夜的眼眶发黑,亲昵地轻轻吻了靠在自己怀里的夏亦,“这段录像我还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也还没来得及去澄清,但是你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在心底早已模糊的前尘往事又微微冒头,林泽清有点无处安放的心慌,禁不住用小手指蹭了蹭座椅的皮垫。

  他记得三年前的自己,不敢说一句“我相信你”,慌不择路地跑掉,跑到新的剧组,让自己接更多的通告变得很忙,让自己虚张声势的忙碌压过心底的一片仓皇。

  可是当年也不曾有人不顾一切地向他解释清楚所有人为制造的误会,而是在阴差阳错的放手下让他们渐行渐远。

  *

  “泽清哥,你快换个衣服吧,晚上还有得闹,尽量去早点,明天收拾收拾晚上就要赶飞机了。”小陈坐在前座,终于忍不住要催林泽清。

  “哎,好。”林泽清终于睁开眼睛,午后四点多钟的阳光从微微拉开的车窗玻璃缝隙中投射进来,播撒开一片宜人的光亮。

  *

  杀青宴定在酒店,蛋糕被导演助理带去了包厢,林林总总塞满了两三个包厢的人。

  今晚不仅是乔复明和林泽清杀青庆祝,同时也是整个剧组拍摄任务正式收工的庆祝宴。因此,不单单林泽清和乔复明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导演、编剧及其他跟来的工作人员也是另外的主角。

  林泽清端着酒杯穿梭在包厢间敬酒,倒第二杯的时候正好要去敬导演和编剧,小陈正在走廊中帮忙,顺嘴便问林泽清如果累的话需不需要他帮忙挡一点酒。

  “不用。”林泽清卸下了夏亦的人物形象,久违地穿了西装。下午赶回酒店洗了个澡重新做了发型,显得神采奕奕,优越的身材比例在正装的勾勒下分外耀眼。

  他抬起一只胳膊倒酒:“导演那边对我一直赏识,也算得上挺照顾。孔越导演和编剧都有点酒量,权当表达我的谢意和诚意,我也得亲自过去喝两杯。你去歇着吧,晚上准备开车就行。”

  最后一滴酒液落下,林泽清安排了个明明白白,小陈倒是会心一笑:“泽清哥心里有数就行,这样我就放心了。本来唐姐还怕你原来和导演编剧都不熟,让我帮忙交际交际。”

  林泽清手指一滞,目光停留在杯中的液体上,霎时愣了神。

  这个时候的林泽清,刚刚同孔越相识,有幸在雨中行中得到孔越的赏识,又认识了乔复明和宋希等演员,其实算得上是十分青涩的新人。

  而自己熟稔而游刃有余的一举一动,分明是三年后的自己。他举手投足仿若一切场合的主导者,别人要是发现了难免怪林泽清不够谦逊。

  “你要去孔导那桌吗?”乔复明也端杯来到了走廊,他也换了一套黑色正装,做了个日常的发型。

  “正要去。”林泽清点头。

  “一起。”乔复明略一颔首。

  “哎,等一下。”林泽清脑子一转,飞快攥了一下乔复明的衣袖,“今天周编是不是也在?”

  “对。”乔复明奇怪道,“怎么了?”

  “我——”真要摆出新人的姿态,林泽清又倍感不适应。

  乔复明眼波一转,反应很快:“你和周编不熟,想让我多说几句话?”不等林泽清回应,乔复明便揽过他的肩,“这还用说吗,有我在,不用担心。”

  *

  “小林来了!”

  二人一进包厢就迎来满堂欢迎,尤其是对以“新人”身份进组,低开高走,用实力派的演技博取了所有人眼球的林泽清。

  “怎么都不招呼我啊?”乔复明端杯假嗔。

  一阵哄笑,包厢里的气氛被乔复明抬高了一个度,和谐地其乐融融。林泽清存在感极高,又天然具有亲和力,态度不卑不亢,绕着桌子走了一周,杯中的酒已经差不多喝净。

  “乔复明怎么不太喝?”

  林泽清向大家扬了扬杯子,立刻有人注意到,乔复明和林泽清一起敬酒,喝下去的量却不多。

  “今天换衣服着点凉,有点感冒,不喝太多了。”乔复明晃晃手里的酒杯,抱歉一笑。

  在场人并不介怀,关心交代了几句,唯有林泽清偷偷瞥了他一眼。

  不一会儿又有其他包厢的来串门儿,二人便顺势打了招呼离开。

  站在酒店走廊中,林泽清顿住了步伐,不自觉地伸手拉拉乔复明的衣袖。刚才串桌下肚了好几倍白酒,本就一般的酒量几乎撑不住,声音有些飘忽地说:“干什么要装感冒不能喝酒?”

  广州九月中依旧算大夏天,哪里来的什么受凉;再者,乔复明感冒是什么腔调反应,林泽清实在是太清楚了。

  “因为你喝多了。”乔复明定定看着林泽清的眼睛。

  走廊上没人,乔复明揽住林泽清的腰,一下子拽住了他正轻飘飘向另外的包厢迈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