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早年养成的压力大时偶尔抽烟排解的习惯之外,乔复明生活一向自律,即便是在剧组拍夜场戏作息时间不能完全规律的时候也会再完成工作的前提下安排好工作和休息的时间。因此于他而言,几乎不存在像今晚这般,明明没有事情耽搁,却在酒店房间里坐立难安、长久难眠的情况。

  躺下想睡觉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酒店同一层楼的不远处,另外一个房型摆设一模一样的套房里,林泽清躺在床上安眠的样子。

  怎么没有趁还没从他房间里离开的时候多看几眼呢?乔复明追悔莫及,可是那个时候他落荒而逃,几乎不敢再多停留哪怕一瞬,仿佛每一秒钟的拖延都会让他更难自持。

  努力平静后过不了多久,又会惦记他吃了药之后有没有退烧,退烧后因为睡得太早半夜会不会好几次惊醒,惊醒了会不会口渴,会不会没看见自己留在床头柜上的温水壶,又自己下床去找水喝。

  又一转念,这些担忧大多都不会发生的吧。离开的时候他特意没关小夜灯留下了光源,林泽清应该一睁眼就能看见。

  左右不放心,一颗心仿佛被一根细线牵住,牢牢拴在林泽清那里,因为一丝丝细小的事情倍感不爱,可是仔细想来又不该有什么地方不放心。

  乔复明自嘲,他金尊玉贵地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身体力行地为另一个人的生活这样操心。

  也活该操心。

  既然睡不着,他干脆就静静坐着。

  从林泽清床边离开的时候,他有好多话想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咽下,那是因为他不想过早地给林泽清负担,在自己还没有做好一切铺垫——来好好确认,这一次他即便从高空坠落下来摔倒,地上也铺好了几层软垫。

  思虑至此,他不由自主在昏黄的夜灯下划开手机,看向通话记录里的最后一个名字。

  他的父亲乔宇业。

  通话时间不长,但最近几天其实都有,全都在自己拍戏的间歇时刻。最近不管多忙他都会抽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其他工作上的电话大多是会打给助理,他用不着用自己的私人号码接听,因此自然而然地,和父母的通话就总会出现在自己手机通话记录的前列。

  他想了想,下床来打开了小灯,又兀自做了一会儿俯卧撑。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受到汗液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时候,终于尝出来精疲力尽的味道,这才又去浴室冲了个澡,重新躺回床上睡觉。

  *

  第二天早晨,还有些头痛的林泽清退了烧,依旧按时到达了片场。

  其实不过是一时受凉又泡在冷水里时间有点久才发了烧,及时吃药之后并无大碍,一个剧组里这么多人都在工作岗位待命,他身为主演,工作进度会直接波及到更多人。

  况且档期安排紧凑,自己耽误的时间很有可能会让整个剧组买单,收到冲击最大的就是普通的场务工作人员。

  “泽清感觉好点了吗?”化妆师上来给林泽清做今天的造型,拍粉的时候不经意问道,“听说昨天在片场淋水弄了好几次,你还发烧了,今天都没请假休息半天,还要不要紧呀?”

  “没事,小问题。”林泽清闭上眼睛,配合着化妆师将自己脸上的粉底拍匀,微笑道,“已经退烧了,再吃两天药就好了,多谢关心。”

  林泽清的脸上其实不用浓妆,如之前一般简单上了粉底,化妆师觉得他今天脸色有些白,稍稍调整后又遮了瑕便基本完成。她目光一转,注意到了林泽清的左手。

  年轻女化妆师漂亮的眉毛蹙了一下,问:“泽清,这是昨天拍戏的时候夹到的吗?”

  手上的淤血经过前一日晚上的冰敷已经消去了不少,但按压和动作幅度偏大时还是会疼。不过这一会儿它一直好端端垂着,没有触发痛感,林泽清经化妆师一提醒才低头发现。

  他略一思量,抱歉道:“麻烦你了,这个伤今天可能得帮我遮一下。”

  拍戏一般不会按照剧情发展顺序来,很有可能通告里会先把所有在同一个片场的戏全部拍完。因此,今天要拍的戏虽然依旧是与乔复明的对手戏,但并不是和前一天的戏份直接时间顺序向后。

  因此手上的伤出现在镜头内会有些突兀。

  “好嘞,不麻烦。”化妆师得令,坐下来帮林泽清给手遮住伤口的青紫颜色。

  乔复明来片场比林泽清晚一点。他刚刚饱受少见的失眠之苦,眼底压着一股疲倦的深色,在林泽清开始化妆五分钟后抵达片场。

  因此,当他进屋走到化妆室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年轻女化妆师坐在林泽清身边很近的地方。

  林泽清脸上的妆看起来已经十分妥当,而化妆师的手,正仿佛搭在林泽清的左手上。

  他睡得不好,可是满脸疲色在此刻顿时化成了尖锐的另外一种神态,原本有些困倦的精神陡地提了起来。

  想是前一晚的失眠作祟,他今天神经也格外敏感,平时看到完全不会起波澜的画面也让他心头一紧,随即泼天情绪冷水一般兜头浇来。

  乔复明头脑发昏,用尽浑身教养才让自己的脚步定在两三米之外,定定睛仔细看,这才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某一瞬间在自己头脑中一闪而过的那样,随即放下了心。

  虽然他清楚林泽清的性取向,知道林泽清对女人没兴趣,但这不代表女人对林泽清没兴趣。

  不过他也不是玻璃心到看不得林泽清和别人说话的男人。

  他很快意识到化妆师是在帮林泽清遮手上的伤,焦心的情绪瞬间占了大半。

  乔复明三两步走上去,微笑着跟化妆师打了招呼,目光兜兜转转一大圈,隔着上好的妆看不清林泽清真正的面色,最终只好停在林泽清的左手上,轻咳一声,柔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

  林泽清早就注意到乔复明的靠近,甚至注意到乔复明在两三米外顿了一步。而当乔复明越来越靠近,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

  仔细回忆起来,昨天晚上的记忆里没有任何面红耳赤的成分,他们完全可以坦荡相见。

  可是,林泽清觉得自己当下的自持力简直糟透了,乔复明微微的靠近都会让自己呼吸频率紊乱。

  “挺好的。”林泽清踌躇片刻,觉得还是道谢最保险,“昨天晚上——还是要谢谢你。”

  “今天你留心身体状态,不要过劳,中午还是跟我一起吃饭,然后记得按时吃药,感冒可能要再过两天才好,最近都要上点心。”

  乔复明声音温和,说完就很快要自去换衣服化妆,最后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留下一句,“不用谢,应该的。”

  林泽清点头,一下子忘记,其实人们习惯的对“谢谢你”的回复都是“不客气”。

  *

  今天的戏比起前一场来说相对轻松,剧中的时间线在前一天那场瓢泼大雨中的大冲突之前。

  许景宵与夏亦初相识不久后,许景宵常来夏亦工作的面包店消费,与夏亦一天天相熟并成为朋友。某一天晚上,他执意在店里等到夏亦下班后,提出要请夏亦一起去吃晚饭。

  许景宵刚刚和律所主任决裂不久,他并没有独自消沉太久,此时正在筹办自己的新律所。工作上遭遇坎坷,他却意外之喜一般在外面认识了夏亦。他很喜欢夏亦,很希望同他亲近,不由自主多番光顾夏亦工作的面包店,不仅购买点心面包,还一再渴望同夏亦进一步地亲近。

  “这段时间属于一个......许景宵单方面的暧昧期。”

  孔越看到林泽清按时如常来到片场,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但并没多说什么,随后简单关心了一下林泽清的身体,得知基本无碍后便如常开始在开拍前给演员简单讲戏。

  “因为这个时候夏亦的感情并没有觉醒,他也还没有被李薇拒绝,所以他其实是还没有意识到许景宵对自己那些——”

  作为钢铁直男,孔越在寻找合适用词的时候宕了个机,笑道,“你能体会到就可以,那种别样的、特殊的想法。”

  直男导演对自己的用词感到并不满意,但他相信乔复明和林泽清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不欲继续多言。

  “雨中行第二十一场第一次!开始!”

  场记打板,“啪!”

  “那种西饼其实已经卖完了。”

  夏亦低头转身在烤箱上按了好几下,调好后微笑着回头,眉眼弯弯,显出年轻男孩的一片阳光,话锋一转“但是你说了你要来,我又重新给你做了一些。”

  句末尾音上翘,连夏亦自己都没意识到,一段时间买卖关系的相处,自己会对许景宵能不能买到爱吃的款式这样在意。

  许景宵却很受用。

  看到夏亦从烤箱里把西饼一块块夹出来,装到透明包装袋里扎好袋口递过来,许景宵霎时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来买西饼,还是想要见夏亦。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接过那袋西饼。

  和夏亦的手指短暂地触碰了一下。

  镜头拉过来给到特写。

  两个人的手其实都很好看,特写镜头的安排一来是艺术效果,二来是指尖轻微的触碰会把氛围拉满。

  于是,许景宵冲动的话脱口而出:“多谢。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夏亦微微一愣:“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会儿才下班。”他稍显局促地低了低头,“许律师忙吧,就别等了,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呢。”

  许景宵笑了,松了松领带,拉过椅子毫不见外地坐下:“我等你。”

  导演很快喊了停。

  一条过。

  到了休息时间,林泽清小病未愈,拍戏的时候撑着精神,此刻卸下包袱便倍感疲乏。小陈给他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汗,随后便被林泽清打发去休息。

  他搬了个椅子独自坐在一边刷手机,百无聊赖之时,想起来经纪人嘱咐可以发点日常博。

  动动手指就可以提高热度的事情,自然是何乐而不为,于是他便打开了微博。

  然而,开屏后习惯性地点到搜索发现栏,他一眼从屏幕上部分看见了乔复明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省略号和末尾缀的一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