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业拿起装有黑水的小玻璃瓶, 打开瓶盖，里面的一小层黑水立刻腾升而起，变成一团飘渺的雾气, 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凌宇业转身面朝雾气飘往的方向, 那是酒馆的西南方。
“那个方向？”周青豫随着凌宇业的视线看过去，沉吟了一下后说, “那个方向有很多食尸鬼。”
“我猜也是。”
凌宇业记得他们一开始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 摸进酒馆的。
凌宇业不急着过去, 而是先给金施晨发了条消息。
来自凌宇业：【路与get, 你在我的西南方, 你要是有方向感就往东北方走，要是没有就别动了, 我过来找你。】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 他收到了来自金施晨的回信。
来自金施晨：【好, 我过来，其他人都安全？】
凌宇业不知道骆小七和安托亚尔算不算安全，他们一个号称在食尸鬼的家里做客, 一个看着就不像是食尸鬼会尝试的食物。
至少食尸鬼不会攻击他们？
为了让金施晨放心, 凌宇业只回了个【安全】, 然后就朝金施晨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段时间后，酒馆里的人又一次陆续醒来。
酒城看着自己手里的捕梦网, 一阵失神。
阿光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神圣宝珠，然后才想起来它已经碎成了一地残渣。
再然后……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阿霜看着自己手里的梦境之刃，有些恍惚地开口：“阿城，你开了梦境？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想知道。”酒城回应着, 自嘲一笑, “又被删了一段记忆……那个人, 或者那群人，或者那群生物，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不抢走我们的道具，到底图什么？”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阿霜只觉一阵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慌忙用手抚平。
这个世上最让人恐惧的，莫过于未知。
“不。”酒城任由梦境覆盖着酒馆，沉默了一会儿后说，“给我纸笔。”
“好。”阿霜拿了纸笔给酒城，然后再问，“你要写什么？”
“我要投降。”
“啊？”
酒城拿了纸笔后，飞快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删去我们记忆的，不知名的大人，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我和酒馆里的其他人都无意与您为敌，若您看到了这张纸条，希望能与我们进行一次和平的对话，我们可以为了这次对话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您别再删去我们的任何记忆。迷雾之城的守城人酒城、祈光、堂霜，恭候您的到来。】
他把写有字迹的纸张贴在酒馆门口，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那位大人能看懂吧。”
……
凌宇业往西南方走了一段距离后，这才注意到周青豫的背后扬着四条触手，一直都没收回去。
其中一条触手上卷着路与。
他忍不住问他：“你触手不收回去吗？”
周青豫“嗯”了一声。
凌宇业盯着他，等着他解释。
觉察到他的视线，感受到他心底的疑惑和好奇，周青豫这才开口解释了一下：“食尸鬼的食物只有人类，不会随便对人类以外的生物出手，我不喜欢战斗，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你不喜欢战斗。”凌宇业重复了一遍，想到上个世界的周青豫被迫参与了那么多场战斗，不由有些心虚，“……你对食尸鬼很了解？”
像是发现了他的心虚，周青豫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回答：“食尸鬼是祂最早的一批眷属之一，信仰梦境之主猩红蜘蛛——祂无数化身中的一个。它们一开始是为了清理战场而被创造出来的，只以死在战场上的人类尸体为食，但是后来，人类不再自相残杀，尸体产生的速度远远追赶不上食尸鬼进食的速度，食尸鬼的食物便不再局限于尸体。”
周青豫说这段话的时候，显然没有站在一个人类的立场上。
当他说到“尸体产生的速度远远追赶不上食尸鬼进食的速度”时，凌宇业感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恶寒。
在周青豫口中，人类不再是有着宝贵生命的个体，而是大自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种群，跟牛和羊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周青豫对自己的爱才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这就像是一个人类爱上了一只羊？
不，应该是爱上了一只会说话、会思考，智力水平跟自己差不多的羊。
然后自己也能变成羊的样子，甚至自我认知就是羊？
打住！打住！
凌宇业连忙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维，阻止自己继续思考这种奇怪的问题。
“关于食尸鬼，你还知道些什么？”他问周青豫。
周青豫认真回想了一下后说：“食尸鬼是由人类转化而成，它们能通过交|配，自己孕育后代，也能将人类转化成自己的同类，不过这种魔法并不是瞬发的，需要繁琐的仪式，至于别的……对了，它们既然信仰梦境之主，当然拥有进入梦境的能力。”
听到这里，凌宇业皱了下眉。
这个世界叫“多重梦境”，具体是怎样一个架构，周青豫已经通过查看酒城的记忆掌握得差不多了。
但是，在酒城的记忆里，梦境世界似乎是一个对人类来说非常宜居的世界，以至于那么多人沉迷其中不愿通关。
可如果食尸鬼也能进入梦境……
“食尸鬼是怎么进入梦境的？”凌宇业问。
既然神选者没有在梦里见到过食尸鬼，那么食尸鬼显然不是通过和人类一样的方式进入的梦境。
果然，周青豫的回答是：“食尸鬼生活的地方一定有人类，也一定有梦境的入口，那个入口通往的不是人类个体的梦境，而是人类集体潜意识共同构建而成的一个相对比较稳定的‘真实的梦境’，在那个梦里，人类可以清醒地相互沟通。”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实梦’会有那么多层，但是，如果是真正的‘实梦’，不可能遇不到食尸鬼。”
真实的梦境，简称实梦。
神秘主宰的化身之一梦境之主猩红蜘蛛就曾出现在那里，成为所有梦境生物的主人。
祂可以创造梦境，但这个梦境并不是祂创造的，而是原本就存在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
因为这个梦境有别于大多数人认知中的梦境，所以，一些进入过这个梦境的人，会称它为“幻梦境”。
比如，幻梦教团的创始人和教父——安托亚尔，就曾写过一本名为《古神的赞歌》的书，在书里分享了自己进入幻梦境的方法，和在幻梦境里的所见所闻，并顺便赞颂了他伟大的古神猩红蜘蛛。
总之，食尸鬼能进入的就是这个梦境。
凌宇业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嗯……人类可以通过做梦进入梦境世界，而食尸鬼是直接通过梦境入口进入的。
人类本应在梦里见到食尸鬼，但是并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起来，周青豫在查看酒城的记忆时，提到过“梦的尽头”。
酒城认为这个世界的卡牌位于梦的尽头。
他所谓的“梦的尽头”指的是哪里？
肯定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一个梦的尽头。
他的意思会不会是梦的最深层？
就像无限回廊里的楼层一样，如果他们现在位于第19层，卡牌位于第1层，那他们就得往下18层才能抵达卡牌的所在。
梦的尽头，会是周青豫说的“实梦”么？也就是食尸鬼能进入的那个梦？
凌宇业一边思考一边往前走，因为思考得太过专注，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斜前方多了一个人。
灰蒙蒙的雾气中，那个人看到凌宇业也是一愣，随即出声呼唤：“凌宇业？”
听到自己的名字，凌宇业瞬间回神，本能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迷雾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一看就很成熟可靠的脸。
“金施晨。”凌宇业松了口气，收起了第二个盛有黑水的小瓶子。
金施晨明显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衣服上满是红褐色的污迹，那是食尸鬼的血。
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衣服也只是脏了些，看不到破损，可见他虽然遇到了食尸鬼，但他的战力足够应付这群以人为食的亵渎生物。
凌宇业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拿着一把非常华丽的枪，是路与给他的神圣手|枪。
他的左手上拿着一根同样十分华丽的手杖，多半也是神圣特性的非凡武器。
看起来，神圣特性对应的那尊神很喜欢华丽的装饰。
“喏，你要的路与。”凌宇业让周青豫把路与丢给他。
周青豫什么也没说，用两根触手把随身带了一路的路与托举到金施晨身前。
金施晨不由失笑，笑得有些无奈：“我只是让你确保他的安全，没让你把他……唉，算了，所以他怎么了？”
金施晨嘴上抗拒着，手很诚实地从周青豫的触手上接过了路与的身体，把他横抱在自己怀里。
“不知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晕了。”凌宇业回应，“但我看了下，他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只是单纯地晕了过去？”
凌宇业觉得，如果是路与，还真不是没有被酒城他们吓晕的可能。
他说完这段话后看了眼周青豫，只见他那四条黑色滑腻的触手还在他的背后跟眼镜蛇似的扬着。
虽然周青豫说这是为了彰显自己非人的身份，避免和食尸鬼进行无谓的战斗，但是，凌宇业总觉得……
怎么说呢？这个世界的周青豫，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更明确的认知。
上个世界的周青豫，一开始还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人类，但这个世界的周青豫，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人类。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凌宇业说不好。
不过，跟非人生物谈恋爱，这种已经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了。
“其他人呢？”金施晨抱着路与问。
他的手杖被他收在了腰间，但枪还拿在手里。
凌宇业回过神来，回答他：“前面有个食尸鬼不会靠近的旅馆，拿了钥匙直接入住就行，钥匙在前台桌上，每人只能拿一把，不能多拿。我跟周青豫住404，夜尘雪在405，你找个离我们近点的房间，找不到也没关系，我猜旅馆里的人这会儿都在梦里，不会来打扰我们。”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哦，对了，食尸鬼之所以不会靠近那里，是因为那里长了一大片会点燃尸气的植物。”
他边说边把火焰骷髅的照片发给金施晨：“我记得商城里有卖可以去除尸气的熏香，你熏一会儿再过去。”
“好，那你呢？”金施晨看出来凌宇业没有要跟他一起去旅馆的意思，便多问了一句。
“我……”凌宇业想去找安托亚尔，但又不确定有没有去找他的必要。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瓶黑水，打开瓶盖，黑色的雾气径直飘往西南方。
凌宇业叹了口气，回答金施晨：“你们去吧，我去找安托亚尔。”顿了顿，他提醒了一句，“在去旅馆的路上会经过一家酒馆，有什么想知道的情报可以进去问，但是，不要暴露任何自己想通关这个世界的想法。”
“为什么？”
凌宇业尽可能简洁地说了理由：“这里的神选者，也就是玩家，都沉浸在梦里不愿醒来，不希望任何人通关这个世界，如果有人暴露了这种想法，他们会集火杀掉。进入梦境的方法我也跟你说一下吧，就是睡着，睡着就能进去了，梦境不止一重，在梦里睡着就能进入下一重，还有什么问题等我找到亚尔之后再说。”
“好。”金施晨应着，跟凌宇业道别后，抱着路与前往了凌宇业指给他的旅馆。
凌宇业则往更西南的方向走去。
“抱歉。”走出一段距离后，周青豫突然道歉。
凌宇业困惑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失忆，我应该认识你要找的人，这样我就能一个人去找，不需要你陪我踏足危险的地方。”
“呃，可是，要找人的是我，每次都拜托你也怪不好意思的……”
凌宇业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可能会让周青豫做很多本不愿做的事，甚至受伤。
偶尔一两次还好，经常这样总觉得很对不起周青豫。
虽然一开始契约周青豫，确实有把他当武器用的想法。
但是，熟悉了之后，他知道周青豫虽然强，但并非无敌，虽然不会轻易死去，但跟人类一样会受伤、会痛。
有了感情，心就软了。
“而且，他现在的样子，你真不一定认得出。”
凌宇业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样子？”
“不好形容，找到之后你就知道了。”凌宇业说着，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的‘异变’……”
周青豫猜测他口中的“异变”指的是卡牌，但他不是很懂卡牌是什么。
不过，结合“吸收力量”和“改变样子”，他有了自己的理解：“他被污染了？”
污染？
凌宇业回想起了那只变异的兔子。
自从亲眼目睹过兔子的变异后，路与再也没画过活物。
记得周青豫说过，被亵渎之力污染的生物会变成怪物。
“异变”该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不知道。”凌宇业毕竟不是周青豫，不是神也不是怪物，并不真正理解污染是怎么一回事，安托亚尔也没跟他描述过“异变”是种怎样的力量，所以他现在有的只是猜测。
不管怎样，来都来了，一切都等找到安托亚尔之后再说吧。
然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凌宇业以为自己走过头，准备再用黑水确认一下安托亚尔的位置时，前方灰蒙蒙的雾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形的黑影。
这一次，凌宇业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连忙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黑影。
几乎同时，周青豫四条触手中的其中两根绕到他身前护住了他。
那道黑影并没有靠近两人，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两人前方迷蒙的雾气里，然后发出了一个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嗓音：“不许，前进了……你们，不许，过来。”
凌宇业勉强能通过对方若隐若现的类人身形判断出它是食尸鬼。
跟一个以自己为食的生物，用自己能理解的语言沟通，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但是，既然可以沟通，那么，凌宇业不想激怒对方，挑起一场无谓的战斗。
他尽可能用友善的语气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我在找一个……呃，非人生物，找到就走，尽量不打扰到你们。”
“非人，生物……什么，生物？”食尸鬼继续用它诡异的，古旧磁带一样的嗓音开口。
它听懂了，它回应了。
凌宇业松了口气，小声询问身边的周青豫：“食尸鬼只吃人类对吧？”
所以不会伤害安托亚尔的对吧？
然而周青豫的回应是：“不吃，不代表不会攻击。”
听到这句话，凌宇业的心一沉。
他决定直接问食尸鬼：“你们可以帮我找到我的同伴，并且不伤害他吗？”
“可以。”食尸鬼回答，“如果，他在，我们的，地盘。”
凌宇业皱了皱眉，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它。
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周青豫突然扬起一根触手，猛地刺向食尸鬼！
“青豫？！”凌宇业本能地想阻止他。
然后他做到了。
刚有“阻止周青豫”的想法，支配的力量便化作沉重的锁链，禁锢了周青豫所有的动作。
周青豫就像原地石化了一般，触手在距离食尸鬼半米远的地方停下，因为在跟契约的力量对抗而轻微地颤动着。
然而，他再强大，也违抗不了契约的力量。
他能分辨出来，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直接束缚了那个最本源的他。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周青豫什么也没说，逐渐卸去了和契约对抗的力量，触手不再颤动，微微下垂。
可是，即便凌宇业及时阻止了他，他的举动也足以激怒食尸鬼。
“入侵者，杀。入侵者，杀，杀了，都杀了。”食尸鬼用它古旧磁带般卡顿的嘶哑嗓音重复着这样几个字眼，然后突然从迷雾里冲出来，露出它人类头骨一样的头部，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一口咬断周青豫的触手。
凌宇业不得不解除契约的禁锢，同时右手的食指摸上左手拇指上的言灵戒指，发动了言灵的力量：“跪下！”
言灵戒指的使用方式是“用简洁而明确的语言控制他人的行动”。
“简洁而明确的语言”显然不止“跪下”，也可以是“停”、“爬”、“滚”。
但是，情况紧急，凌宇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会是“跪下”。
不过事后他想了想，“停”只能让目标停下动作，还是会因为惯性往前冲，“跪下”的话，对方就会因为突然屈膝跪到地上而失去战斗能力。
反正，他喊了“跪下”，然后食尸鬼双膝一弯，整个儿栽倒在地，牙齿磕在地上，啃了一大口地上的灰。
周青豫的触手顺势扎进它的脑子，然后说：“它的记忆里，这里没有‘非人生物’出没。梦境的入口就在前方，所以它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我们前进。”
凌宇业听着他平静的嗓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询问：“刚才……”
他想问周青豫为什么突然发动攻击，开口后又本能地想要道歉。
虽然不认同周青豫激怒对方的做法，但是自己的突然阻止差一点就害周青豫受伤了。
周青豫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太多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把刚才的束缚放在心上。
他语气平静地开口解释：“我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它不是真心想帮我们找人，它想先稳住我们，然后偷袭我们。”
是了，周青豫的卡牌是“灾厄”，对危险很敏感。
“这样啊，抱歉。”凌宇业接受了这个解释，诚心道歉。
周青豫探完食尸鬼的脑子就用触手把它撕碎了。
周围，无数的黑影在灰雾中若隐若现，将两人层层包围。
战斗无法避免，凌宇业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后，下定决心道：“杀吧！这一次，我绝不拦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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