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蛛的视力几乎和人类一样, 再加上周青豫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模拟人类的视觉，所以身在第17层的他能清楚地看见整条走廊的情况。
此时此刻，只有馒头大小的他以跳蛛的形态窝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的某个夹角中, 小心地打量四周。
跟凌宇业猜测的一样, 整个第17层，所有的房门都呈开启状态, 到处都是不可名状的怪物。
其中, 体型最大的, 就是那只踩掉他一条蜘蛛腿的, 猩猩一样的怪物。
乍一眼看过去, 它就是一只“顶天立地”的黑猩猩，在走廊里艰难行走。
但是细看, 它有四条胳膊, 左右各两条, 爪子异常尖利，指尖的利甲像是直接从指节上长出来的，宛如一颗颗坚硬的黑色勾玉。
再看它的脚, 果然也有异常。
它的小腿异常粗壮, 比大腿还要粗壮, 每只脚上只有四个指头，分别朝着四个方向, 稳稳支撑着它庞大的身躯。
不过最异常的还是它的头部。
从脑后看还算正常的头部，从正面看过去，一道裂缝从头顶直接延伸到下巴，裂缝里面是交错的利齿——这是它的嘴。
在这张竖着的嘴下方, 那两个散发着红光的圆点, 想必就是它的眼睛了。
周青豫跳蛛一样的身体往夹角里团了团, 被踩碎一条腿的余痛还在身体里回荡，就像一道在两面墙之间来回碰撞的音波，找不到逃离的方向。
他猜测，这只异常的黑猩猩就是这一层的巡逻者，也是这一层最难对付的怪物。
幸好提前来第17层探索的是他，换了凌宇业，一定会被瞬间撕碎吧？
来了这里，部分感官不共享，听不到凌宇业的声音，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但是——
相信他应该不会介意，在他来之前，这里所有的怪物都化作人畜无害的血水。
这样想着，跳蛛的身体原地蠕动了一下，身上突然弹出两根细长的触须，触须的顶端是两把锋利的镰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做好进攻的准备后，周青豫瞄准那只逐渐逼近的黑猩猩，瞄准它被头颅和身体挤压得几乎看不见的脖子，猛地弹跳过去，身上那两把锋利的镰刀交错挥过！
“噗——”的一声，猩红的血液如大雨般落下，洒了满地。
无限回廊第18层。
“你应该不介意我，把它们全杀了吧？”
——在周青豫说出这句话后，凌宇业一阵愣神。
倒不是因为周青豫突然展露的杀心，而是——
一走廊的怪物欸！他确定他那部分身体能杀？他不是刚受伤吗？
“……你要怎么杀？”凌宇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能用物理攻击的，就直接削。”
第17层，跳蛛的身影在走廊里灵活地跳跃着，连接着镰刀的触须自由伸长和收缩，镰刀在空中呼啸而过，将视野所及的一切斩碎。
“能用精神污染的，就污染。”
跳蛛灵活的舞蹈还在继续，它身上出现了更多的触须，其中一些钻入了部分怪物的身体，那些怪物突然改变攻击的目标，撕咬起自己的同类。
“有灵魂的生物，都在我的操控之下。”
触须收回，跳蛛回到墙壁和天花板之间的夹角里稍作休息。
视野中，黑猩猩庞大的身躯已被撕碎，几乎覆盖整条走廊的血泊中，两波怪物彼此交战，战况惨烈。
第18层，周青豫的唇角微微扬起：“你是在担心我吗？”
凌宇业张了张口，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认命地出声承认：“是又怎样？要是连你都解决不了，那么，就算我们所有人都去到第17层，也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周青豫……在笑？
记忆中，周青豫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激不起他半点兴致。
偶尔也会露出困惑的神情，源自他身为邪神对人类的好奇心。
可是这一刻，他分明在笑。
非常自然的笑容，毫不吝啬地表达着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为什么愉悦？
就因为自己在担心他？
不。
不对。
他的愉悦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就像一个有酒瘾的人在戒酒几个月后，又一次接触了酒，大饮特饮。
没来由的，凌宇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这个时候，整个第17层已是一片血海。
跳蛛吸收了整层楼里它能吸收能量，变得有一个足球那么大了。
它一边往走廊的尽头移动，一边改变形态，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少年。
第18层，周青豫平静地问凌宇业：“我是在第17层等你们，还是穿过传送门，看看会被传送去哪里？”
“传送门？什么意思……”凌宇业的声音逐渐变轻，眼睛蓦地瞪大，“你……第17层……”
“或者也可以分裂成两半，传送两次，看看是会被传送去同一层楼，还是分别传送去不同的楼层。”周青豫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多了个视野——第17层的他选择了分裂。
第18层的他可以找凌宇业商量，所以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征询凌宇业的意见。
但是第17层的他，只有他一个人，找不到人商量的他，有任何想法都会直接执行。
凌宇业曾问过他，被分离出来的那部分身体不会想着逃离本体，独自生活吗？
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意识不互通，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另一部分身体同样属于自己。
当自己的肉身死去，意识会以一种精神能量的形式回归本体，感觉就像是在另一部分身体里重生了一样。
所以，无论分裂成多少份，都是不可能逃离的，也无法逃离。
被黑猩猩踩碎一条腿的瞬间，那条腿上附着的意识，一部分和跳蛛合并，一部分回到了第18层周青豫的体内。
对跳蛛来说，只是被踩碎了一条腿，对第18层的周青豫来说，更是受了点微不足道的轻伤。
但是，对消失的那部分身体来说，是切切实实被踩死了。
被踩死了，不复个仇怎么说得过去？
黑猩猩死定了，这层楼里的其他怪物也死定了。
至于自己，更多的身体在第18层，所以第17层的他可以放开手脚，做任何想做的事，死了也没有关系。
神也会死，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死。
但是，想杀死他并没有那么容易。
就像他自己说的，只要他还有“身体”活着，他就不会死。
只要他把一部分身体藏在谁也伤不到的地方，那他就是永生的。
等等？
周青豫突然抬手摸上自己的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在他模糊的感觉中失去的那部分力量，是被藏起来了？
还是说，自己才是被藏起来的那部分？
毕竟，如果死了，意识会带着记忆回归，可他分明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承载着那部分记忆的身体，在哪儿？
在周青豫思考这些的时候，凌宇业总算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第17层被你通关了？我的意思是……你杀光了第17层所有的怪物？”
周青豫点头。
凌宇业愣愣地抬起一只手，比了个“6”。
“噗……”一旁的金施晨看着他的动作，不由笑出了声，“我说什么来着？周哥分成19份，能直接通关整个世界。”
“可是……”凌宇业想问周青豫疼不疼，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疼是肯定疼的，看表情就知道。
可是，根本没有人能为周青豫分担他的痛苦，以及他所背负的压力。
周青豫很强，通关这个世界少不了他的力量。
或许，他就算不是NPC，也是为了通关这个世界而存在的，现在不过是在完成自己本应完成的任务。
但现在的凌宇业，已无法将他视作那样的存在。
凌宇业承认，他心疼了，他抬手握住周青豫的手，努力通过支配契约，将想象中最舒服的状态硬塞给他，想要抚平他身上的伤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周青豫眨了下眼睛，低头凝视身前的凌宇业，读懂他的举动后，忍不住抬手摸上他的脸，拇指轻轻抚过他的眼底：“不用，我已经不痛了，太舒服的话，我会睡着的。”
凌宇业：“……”
“还有，穿过同一扇传送门，会被传送进不同的楼层，我想多放点身体下去，可以吗？”
凌宇业皱眉。
理智告诉他应该同意，可是……
“让我去帮一下我自己。”
“……好。”
周青豫这么说，凌宇业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只恨现在的自己太弱，没法帮上周青豫的忙。
周青豫又笑了一下，这一次，他的笑容十分温柔，更像是为了让凌宇业安心才笑的。
“其实我根本没听懂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把所有的怪物杀光，就能保护好你们了吧？”他一边说一边分裂，“要怎么离开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也不是很在乎，我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分裂出了十几份，每份都是馒头大小。
身高186的美人变成了身高不到150的小美人。
他站在凌宇业身前，从自己的身体里掏出一瓶装有黑色烟雾的东西：“而且，失去身体对我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完，打开瓶盖，一饮而下，小美人的身体变得微微透明，无数黑色的物质在体内蠕动，将他整个人撑高。
眨眼间，他的身高就又恢复了186，甚至又分裂出几团“身体”。
凌宇业：“……”
哦凑，我为什么要像担心一个人类那样担心一尊邪神？你把我的担心还给我！
十几团身体分别打开不同的房门，绑架里面的怪物穿越去了第17层。
金施晨“嘶——”了一声，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的画面。
路与的视线落在周青豫脸上，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露出诧异的表情。
是他的错觉么？
总感觉，相比昨天，今天的周青豫有了更多的“人味”。
具体来说就是，表情变得丰富了很多，能从脸上读出更多的情感了。
凌宇业现在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周青豫什么才好。
不过，被周青豫“进食”的动作刺激到，他的大脑总算又恢复了正常的转速，再次开口，语气也恢复了冷静：“如果我诵念你的名，你所有的身体都能回应我么？”
“是的。”周青豫给出肯定的回答，“我所有的身体都可以选择回应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回应。”
“那行，你要是遇到危险，无论哪部分，告诉我，我来诵念你的名。”这是凌宇业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帮到周青豫的办法。
周青豫说了声“好”，心说，其实他自己也能诵念自己的名……
十几团周青豫抵达第17层后，先后穿过第17层的传送门，去往了各个楼层，然后在各个楼层大开杀戒。
第16层，通关。
第15层，通关。
第14层，通关。
第13层，暂时没有身体抵达。
第12层，尝试通关ing。
第11层……
如凌宇业所料，通过传送门，也有一定的概率会被传送到第18层。
只见走廊尽头突然亮起一道白色的光，一团黑色的球状物体就这么蹦蹦跳跳地从光里跑了出来。
它刚出来，光就消失了。
它继续朝着周青豫所在的方向蹦蹦跳跳。
凌宇业：“……青豫，你知道吗？传说中有一种怪物，叫史莱姆。”
周青豫伸出手，将那团回归第18层的身体融回体内，消化了它所持有的记忆后，再放出一部分，继续下放到第17层，通关整个世界。
听到凌宇业的话，他平静地回应：“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这种怪物的原型？”
“欸？”
未曾设想的可能。
不过，说到史莱姆的原型……
“你知道修格斯么？”凌宇业迟疑着问。
“我存在了很久，见过我的人很多，有人会把我萌化，自然就有人会把我往恐怖的方向塑造，当然，我只是在说一种可能，人类的想象力很丰富，就算没见过我，也有能力塑造出与我类似的存在，而且……”
他顿了一下后，继续说：“影响是相互的，这么多年，我也受到了很多来自人类的影响，这个形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我该庆幸自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你么？”凌宇业觉得，自己要是早点遇到周青豫，多半会视他为怪物，一路奔逃，然后被他用触手抓住，从内到外吃干抹净。
等等，周青豫好像不吃人类，只吃人类的邪念？
他刚才吃掉的那瓶东西，就是邪念吧。
于是又一个问题出现了。
“邪念能让你增殖，如果增殖过了头，所有的身体回归本体后，你会变成巨人吗？”
“可以，但没必要。”周青豫回答着，唇角不太明显地扬了扬。
要不是已经探过凌宇业的脑子，知道根本探不出什么，真想多探几次啊。
——为什么这个人类总有这么可爱的想法。
比如死在脑子里的罪恶之蛇能不能拿出来什么的……
“能量是可以压缩的。”周青豫尝试用凌宇业能够理解的话语解答他的疑惑，“超过一个人类所拥有的能量，可以压缩成一个人，但是反过来不行。”
“这样啊，明白了。”凌宇业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可不想跟一个巨人谈恋爱。
虽然周青豫的真身比巨人还离谱，但是……不管，凌宇业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中午12点，清理房间的时间。
时间跳转到12点整的时候，周青豫注意到，所有成功解锁的楼层，房门都自动关上了。
而那些没能解锁的楼层，依然处于锁定状态，在被成功解锁后，传送门还是会出现，而且跟12点之前解锁的楼层一样，即便所有的房门都关了也不会消失。
周青豫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凌宇业。
“看来只要解锁楼层，传送门就会出现，也不知道是永久的还是有时限。”凌宇业说这话的时候，正躺在走廊里的被子上。
不用想，被子是路与用复刻之笔画的。
其他人也基本都躺在被子上休息。
又睡了一觉的金施晨醒来听到凌宇业的话，打了个哈欠后说：“周哥都快把整个世界通关了，我们还有等副本的必要？”
其实凌宇业也在想同样的事，所以他没有回答金施晨的问题，而是继续从周青豫那里获取信息：“第16层一共有300个房间，第11层一共有200个房间，越往下房间越少，这个世界的构造跟我想的差不多，可是暂时去不了10以下的楼层？”
“是的。”周青豫的其他身体已经尝试很多次了，从第17层杀到第11层，然后不断穿过传送门，试图进到10以下的楼层，却死活进不去。
“第10层有什么特别？”凌宇业决定提前找一下原因。
周青豫闭上眼睛，以更好地感知第10层的自己感知到的一切：“第10层一共有180个房间，墙上画着很多壁画。”
“壁画？”凌宇业直觉这应该就是解锁第9层的关键了，“什么样的壁画？”
确定无法通过传送门去往1-9层后，周青豫不再胡乱穿越，而是穿到第10层便停下，将分裂的身体重新凝聚到一起，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少年。
少年抬头，细细打量墙上的壁画，或者说，浮雕？
“是金色的浮雕。”周青豫对凌宇业说，“一共6幅，均匀地分布在墙上，每幅下面都有一个孔。”
“这6幅画上分别画着什么？”
“看不懂。”
“呃……”
“但我可以画给你看。”
“欸？”
在凌宇业诧异的视线里，周青豫抬起一只手，粘稠的液体从掌心落下，在地上铺开成一幅四四方方的图画。
图画间，蠕虫涌动，逐渐勾勒出一幅奇异的浮雕。
浮雕上是一只丑陋的鱼人，它的背后有一只巨大的章鱼，看上去就像是它正被这只章鱼操纵着。
凌宇业的视线有一瞬的恍惚，总觉得浮雕刻画的这一幕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这副被还原的浮雕十分细节，甚至连一些很有年代感的裂缝都没放过，就好像它不是被周青豫用自己的身体还原的，而是被他直接从第10层搬来了第18层。
终于迎来了解谜环节？
一时间，所有人都起身凑到了周青豫附近，低头查看地上的浮雕，试图从浮雕上看出点什么名堂，却都是一头雾水。
“一共6幅？有孔？”金施晨问着，迟疑道，“孔是什么样子的？能一起还原出来么？”
周青豫没有回应，但还是尝试着把自己看见的孔也一并还原了出来。
这是一个被一圈金属固定住的孔，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
但是周青豫在还原出这个孔后，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摸上去会发光。”
“嗯？是密码么？”凌宇业猜测，“要我们根据6幅画的顺序依次把孔按亮？”
“所以另外5幅画长什么样？”金施晨问。
光看这一幅画，实在搞不懂它想传达什么意思。
“稍等。”周青豫说出这两个字后，后退两步，在这幅浮雕旁还原出了第二幅浮雕。
这副浮雕上，鱼人消失了，但那只章鱼还在。
巨大的章鱼用它粗壮的触手砸坏了一艘船，船上的人高举着各种武器和章鱼进行着殊死搏斗，船上还竖着一面旗，旗上画着骷髅。
“海盗船？”金施晨猜测。
“这跟上一幅画有什么联系？”路与想不通。
凌宇业愣愣地看着这幅浮雕，仿佛亲眼见证了这激烈的一幕，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他对这一幕有印象。
可是，到底在哪里见过？
到底在哪里……
第三幅浮雕，浑身是伤的章鱼无力下沉，它的周围有许多奇怪的东西，围着它，对它虎视眈眈。
一瞬间，凌宇业仿佛置身于深海，本能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