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惟之这段时间会偶尔回忆校园往事。
那时他跟靳驰的接触少得可怜, 这件事确实是其中一件,但他记得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显然对于还原自己被未婚夫“背叛”这件往事, 靳导做了一定的艺术加工。
迟夏和江野在实验楼的天台上, 一起发现了未婚夫的疑似出轨举动。
这件事显然让迟夏意外、震惊且不安。
简惟之对于表达复杂情感的表演没有太多的天分, 只能借助一些技巧来诠释。比如微微瞳孔微微放大,略后退两步的以示受伤和逃避, 和随即垂下视线遮掩真实的心情。
他记得,当年真正亲眼看见郁瑾恒和林逸在一起的画面,是在一个乌漆麻黑的夜晚。
那时他只是安静的看着, 心情肯定没什么不安和悲伤,而多半是松了一口气,比如庆幸剧情终于走上了正轨?
所以他没有可以直接参考的案例。
虽然简惟之的表演略显浮夸, 但比起后面的剧情, 根本小巫见大巫。
在发现迟夏未婚夫出轨后, 靳驰在这边穿插了一段天马行空的想象,甚至为此动用了一些都市纯爱电影原本根本不会用到的设备——威亚。
江野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在他的臆想中,自己化作真理之神,身穿白色长袍,脚踩一朵浮云, 忽然缓缓上升, 飘到了迟夏的面前。
迟夏抬头看着这个场景,几乎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半空江野抬起手,伸出食指, 用神圣的姿态点燃了白昼的天空中一颗闪烁的星星。江野用垂怜的目光看着他,语气庄重地说:“你需要擦亮眼睛, 看看真相。”
这时,一片闪着金色光芒的透明幕布出现在空中,里面播放着迟夏未婚夫出轨的全过程,迟夏震惊地盯着幕布里那对举止亲密的恋人,泪水在他脸颊上流淌。
当画面结束时,迟夏感到心如刀绞,痛哭流涕,江野却用他温暖的胸膛给了他依靠,将他温柔地揽入怀中。
迟夏痴痴凝望着江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是那么的诚实、忠诚而又帅气,他感慨的倾诉着自己以前究竟有多么的盲目和愚蠢,宁可相信背叛自己的未婚夫,却始终没有发现,原来最好的、最优秀的爱人,始终陪在自己的身后。
江野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不要哭,我的爱,我会一直陪你。”
迟夏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在彼此的痴痴凝望中,他们的感情得到了升华。他们手牵着手,慢慢飘离了地面,跟随绵绵的白云、绚丽的彩虹,一起飞往美丽的蓝天……
简惟之演完了这段离谱的剧情,褪掉身上的威亚时,深深地看了靳驰一眼,把靳驰看到紧张起来,悄悄问:“怎么了?”
简惟之幽幽地说:“我想我终于将有一部电影可能不会被骂演技差了。”
靳驰信心满满:“当然不会,人们看到这部影片会爱死你的。”
简惟之却不这么认为,他同情地看着导演:“我感觉他们可能没空关注我,这离谱的剧情,有导演和编剧挡在前面就行了。”
靳驰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也叫他不要担心。
威亚被撤除后,继续拍后续的戏份。
回到现实的江野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太过浮夸,有些不好意思和尴尬,但他还是被这个幻想愉悦到,意识到即便当下并不合适,但或许有一天会成真。
然而当他转头去看,迟夏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般,仅仅因为眼前的画面而失去对未婚夫的信任。短暂的震惊与惊疑之后,他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眼神恢复了原本的清澈明亮。
江野试图说服他接受眼前的事实,但比起他这个平时没多少来往的舞蹈班同学,迟夏显然更愿意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没有冲动、也并不盲目,冷静分析情况后,眼神中虽然闪过一丝哀愁和失落,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跟江野道别之后,离开了天台。
接下来是江野独自煎熬的一些日常。
他不再刻意跟着江野,但每到课间,还是忍不住在人群中搜索对方的身影。看不到时总不能安心,执意寻觅,直到视线检索到对方的身影所在才肯罢休,但找到之后,他却并不试图搭话和接触,跟其他心怀叵测总是蠢蠢欲动的alpha们截然相反。
之后发生的事,却叫这种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迟夏一直以为自己是omega,持续一个星期的低烧、不适,他被家人送往医院等待分化,再归校时,却带回一个惊掉所有人下巴的结果。
“迟夏分化成alpha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校园里飞速的传开。
寄托着无数期待的小美人omega,人人都在猜测他的气味,赌他的信息素级别,想象他真正成年之后将会呈现什么样的风姿。
有多少期望,就有多少失望。
无数人扼腕叹息,看向分化为alpha的迟夏,目光甚至不自觉带上了谴责和迁怒。
虽然他什么也没做错。
只是没有如众人的期待,走向那个他也不能左右的分化方向。
电影当然不会揭穿简惟之装A的事实,迟夏在电影里,确确实实被设定为分化成了alpha,没有反转。
那些暗中窥探、等待、渴求的alpha们,感觉天都要塌了。
“怎么会有这么O的A?他以后完了,没有omega会愿意跟他交往。”
“真太浪费了,那么好的身材、那么美的脖子,偏偏成了A,暴殄天物!”
“没话说,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我把以前偷偷打印的照片都撕了。”
“撕得好,是得撕了!对着个A,你还能站得起来吗?”
“我有点后悔,明明隔壁班的陈小梅也不错,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
走廊里再也没有挤挤挨挨的人群了。
迟夏经过宽敞的过道时,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考试将近,大家都没心思出来放风了?
跟他以前没有察觉到这些alpha的期待一模一样,他对众人的失望也一无所知。
江野的心意却没有分毫改变。
迟夏还是那个迟夏,难道因为对方分化成alpha,他的爱意就凭空消失了吗?
不,当然不。
江野的心中甚至生出一股期待。
既然绝大多数的alpha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么迟夏的未婚夫,那个渣男是怎么想的,他能接受一个alpha吗?
如果不能,是不是该让一让位了?
江野决定去找迟夏的未婚夫聊聊,意外在车棚转角处的网球场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对方的身影。
而对方身边的人,竟然是迟夏。
他们一个倚在墙边、一个插袋站着,不知在谈些什么,表情都有些严肃。
江野装作路过的样子,经过他们身边,走到前方忽然一个转身,躲在两人看不到的围栏下方,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他们果然在聊迟夏分化成alpha的事。
令江野感到意外的是,那家伙竟然并不介意迟夏的性别,原本还一直在两个人之间犹豫不决,这时候却勇敢起来。
那人说:“最近的传言我都听说了,既然我们有婚约,不管你分化成什么,我都会履行承诺。”
江野听到这里,心中警铃大作。
危机,大危机!
靳驰用致敬经典的方式,给江野安排了无数个将对方打趴在地、跪地求饶的画面,怒骂:“要你在这假惺惺!”
但下一秒,他又被迟夏的声音安抚了。
反而是原本对这段感情很坚定、无法放手的迟夏,态度发生了变化。
他说:“两个alpha是没有结果的,我会放弃这段婚约。”
他未婚夫反复确认,这是他真实的心意,迟疑了片刻,选择戳穿了他的真实想法。
“你早就知道我移情别恋,所以才这么干脆放手,对吗?”
“其实你是为了成全我和他,为了维护我们两家的友谊,守住我们最后的体面,对吗?”
迟夏意外未婚夫会这么说,他目光微动,但沉默着没有回应。
但不论是他的未婚夫,还是江野,都很清楚,这多半就是事实。
既然他之前爱得那么深切,为何忽然就能放手呢?就只单单是性别一个原因吗?
除了成全,他们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未婚夫跟迟夏聊了很久,说开之后反而化解了心结,两人以一个释然的拥抱结束了这段长达十多年的感情,彼此放手,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江野骑着单车经过校园,风掠过他的头发,姿态是难得的意气风发。
确定迟夏的单身状态之后,江野曾多次试图告白,可惜无一次成功。
并非迟夏不肯接受,而在他自己,从未真正将心意说出口。
江野刻意制造各种偶遇。
一次迟夏班级组织集体活动,内容是外出看电影,他也跟去了。
迟夏选了个中间靠后的座位,江野则坐在他后排。
前排的男生专注地看着电影屏幕,后排的江野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的侧脸。
江野原本的计划是坐到迟夏身边的座位,可惜他左右都有人坐了。
他并不失望,想象着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的场景。
黑暗中,他借着拿饮料的动作,假装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可能会换来带着笑意的一瞥。他吃爆米花,不小心撒到对方身上,迟夏意味深长地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在电影结束之后,他们会一起离开,但因为座位太挤,对方不小心绊倒,而他将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给他依靠。
灯光在他们嘴对着嘴即将亲上的时候忽然亮起。
原来是电影真的结束了,前排的迟夏起身,跟他们班的同学一起离开,过程中走得稳稳当当,根本没有被绊倒的迹象。
江野最后一个离开影院,看着空空荡荡的座位,笑了笑。
之后,他们相约一起去逛街,经过一排娃娃机。
年轻的学子们相约投币,看谁能抓出想要的娃娃。迟夏显然也有想要的目标,是一只很可爱的蓝色鲸鱼。
他试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成功,最后遗憾地跟着同学离开了。
江野没再跟着他们,而开始在抓娃娃机前奋斗。
他努力抓了半个下午,硬币兑了一把又一把,后来旁边围观的小学生看不下去了,说:“哥哥,我帮你抓一次吧!”
后来,该小学生成功帮他抓到了鲸鱼玩偶。
次日,迟夏在自行车的把手上,发现了这只很想要的小鲸鱼,却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送的。
对面教学楼的楼上,江野看着这一幕,内心戏又一次精彩上演。
他们在舞蹈教室时,也偶尔打起了招呼。
可惜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每次上课时,迟夏在前排跟着老师认真练习。
后排的江野却一分为三,左边是天使江野,劝诫他好好听课,右边是恶魔江野,怂恿他不要浪费时间,来这边难道是为了学舞蹈,还不是为了追男友!
春天的时候,学校举办了一场运动会。
江野考虑过要不要写信给广播站,让自己的告白响彻整个操场,那一定会很震撼。
迟夏看着瘦,却很有运动激情,报名了八百米,江野买了水,守在终点处等他。
但当迟夏气喘吁吁从跑道朝终点线冲过来时,江野却僵住了,任由对方朝自己班级的接应同学跑去。
无数次努力尝试,在心中做各种可能的预测,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那一刻,江野仿佛忽然听见了自己的真实心声。
他清楚自己十有八九,在进行一场无望的单恋。
他其实或多或少,预感到这份单恋见光死的结局。
对外,迟夏宣称不能接受AA恋,甚至因此中止了跟未婚夫地婚约。对内,真实的原因却是为了成全未婚夫和真爱之间的感情。
他可以为对方做到这种程度,而自己又算什么呢?
江野预感,自己在迟夏心中,应无立锥之地。
所以一切举动,都谨慎克制,尽量不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我爱你,但清楚,这件事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
所以不让你知情,所有的欢喜与痛苦,都一人承担。
这是年少的江野,心中无人知晓的英雄主义。
他第一次明确认识到,可能他内心深处,不想让这份感情成为对方的负累。
所以无法开口,无法言说。
明白这件事,却并不意味着,能彻底放弃这个执念。
每次偶遇对方的时刻,心中还有冲动。
毕业前夕,学校安排了一场联欢活动,为了即将到来的各奔东西,整个年级的学子举办了一场晚宴。
大家聚在学校大礼堂内,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有人唱歌、有人舞蹈,江野隔着重重人群,看着远处的迟夏,心中有淡淡的忧伤。
那是简惟之的杀青戏。而扮演江野的沈严,杀青得更晚些。
高考前,同学们互相准备礼物。
江野也准备了自己的那份,准备送给迟夏。但他忽然发现,迟夏没再出现在校园。
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迟夏放弃了高考,而报名了一场舞蹈大赛。
故事的结局,江野从考场走出,手里拿了一张舞蹈大赛的报名表。
全组杀青的那个夜晚,靳驰自掏腰包,请全体工作人员一起庆祝。晚宴还没结束,男主演沈严便喝醉了,哭着要找简惟之。
靳导将他带到一边,好好开导了一番,再三强调:“你只是入戏了,接下来半年,不,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找个人谈个恋爱,不要见他,很快就会忘记的。”
沈严哭着说:“不行啊,导演,我忘不了!”
靳驰森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满是威胁,沈严打了个嗝儿,犹犹豫豫地收住了哭声:“那行吧,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