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一上午没吭声了,想啥呢?”作战参谋大办公室里,徐榛年隔壁桌的战友叼着根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榛年抬眼,唇角勾了勾,“没啥,家里有点事。”

  “听说你交结婚报告了?恭喜啊,啥时候办婚礼说一声。”

  说到这个他的笑容更明显了些,“那肯定。”

  战友回座位后,徐榛年又看着眼前的资料出神。

  刚才是随口应付的,其实是他在琢磨着:林青玉就用大半年的时间,就从摆摊折腾到买房开店并且她还即将开第二家烤肉店。

  他的好哥们陈瑞,从听他说的去做倒爷,又在各个行业里折腾,现在最起码也折腾出一百万的资产了。

  徐榛年一直以来不管他承不承认,其实他都有些自傲。可现在回过头看,77届里他算是发展很一般的。

  他那一届的校友,现在大多数都是各个行业里的佼佼者。比如和他是校友的,他哥哥战友的妻子。七十年代末公费留学,回来后就进了外交部。现在打开电视,但凡是新闻节目,十次里有七八次都能看到那位嫂子的身影。

  而他,当初毕业前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单位递过橄榄枝,可他那会儿一心要回部队。而部队升职和其他单位熬资历又不太相同,军功大于天。

  但尴尬的是,新旧时代交替,挣军功的机会很少。他上回算是指挥不错,回来后也就升了半格。

  二十八岁,即将而立,他仍旧算是低不成高不就。

  回望自己一生,从小就因为父亲和哥哥的关系格外向往这身军装。少年时期如愿入伍,可因为奶奶的关系,只能留在京都军区,还一直干的文职。

  从前上战场就是他的梦想。他的领导,他的父亲,包括他哥哥都是成就于有仗可打的年代。可到了他这儿……

  “军人的价值不仅仅是在战场上保家卫国,能证明的地方还有很多……”

  林青玉说的那番话又在他脑海里回响。

  或许,关于未来,他要再好好想一想是否真的就要这一条路走到底。

  摊煎饼果子并不难,张爱国几个很快就学会了。来京都就是为了挣钱的,因此谁也不想耽搁,上手的当天,他们就出摊了。

  第一天没去远也没整多的,三个人一起去的火车站。

  “叔,你们得招呼。不能干等着,你瞧瞧别人,那笑容灿烂的,咱们也得学。”林青旸不放心跟在一旁,他知道这第一步能跨出去,就像他当初一样。

  张爱国还有些别扭,可两个小的,林成和张继发豁出去了。

  一个扯着嗓子喊:

  “煎饼果子嘞,又香又脆,有蛋有菜!”

  一个跟着补充:

  “走过路过都看看嘞,三毛五毛吃到饱。”

  林青旸朝着他们竖起大拇指,同时还不忘捅咕张爱国,“叔,做买卖就得这样。”

  随着他话音落下,真有客人被他们叫卖的声音吸引过来。林青旸按着当初他们第一次摆摊的样子,第一个饼特意做得慢,让周围人看清楚过程。

  万事开头难,开好了头后面就顺畅不少。

  火车站这边顺利,林青玉那边也不差。

  烤肉店的门市房是她租的,人家本来就是饭店,因为干黄了才对外出租,想着自家不是那块料,赚个租金得了。

  所以林青玉东西置办齐了,简单装饰后就开业了。

  而这个烤肉店一开业,钱就赚到两位表哥都傻了眼。

  他们一开始还担心过,觉得就只有烤肉和烧烤会不会太单调了。然而,当真的开始营业的时候,晚风一吹,烤肉味儿真能香飘几里路。

  这年代的人,本身肚子里油水就不多。当晚饭时分,闻到这股子肉味,勾着人顺着味道不自觉地就来了,都不用打广告发传单的。

  他们的盘子上垫了洋葱圈,然后放腌好的肉,这样的摆盘和火锅店的一样,都为了叫人看起来肉很多。

  每桌都有一个林青玉定制的铁烤盘,让客人边吃边烤。这种形式在八五年,就算不是独一份,也算得上还是很新鲜的。

  因此,不管是从味道上,还是吃饭的形式上,烤肉店都在一开始就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林青玉俩表哥,天天晚上都先不刷碗收拾锅,而是先坐在吧台里倒钱盒子数钱,每天都会出现数着数着就兴奋起来的场景。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几个小时,竟然能挣这么多!这首都人民也太会吃了吧!仔细算算,烤肉、烧烤再加上酒水的利润都有成本四五倍啦!

  “哥,这是要发啊!”又一天结束营业后,李宏兴抱着钱盒子大脑充血满脸红光,说话时难掩兴奋。

  李宏明稍微稳重点,他克制着情绪回了句,“嗯呐,都是小鱼有主意。你可别出去瞎嘚瑟,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李宏兴白了他一眼,“我和谁嘚瑟去,我认识谁呀!你这人可真是扫兴!”

  “我不是怕你又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管不住嘴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咱爹又不是外人……”

  “你还说!咱爹不是外人可接电话的时候村委那么多人都听着呢。没听昨儿姑父说,要不是钱都承包渔场了,还不知道多少人上门借钱呢。就是现在,我都估计得多少人求上门想来京都。”李宏明想到这儿就狠狠瞪了眼弟弟,不知轻重的玩意。

  李宏兴打电话的时候说什么烤肉店一天就能赚大几百。本来村里人还有些半信半疑,可随着桐照渔村渔场改制的政策下来,林建友在第一时间填表交钱,并且还是年限最高,面积最大的那一档后,大伙儿就信了。

  没看到人家这都拿了几万块出来了吗?

  原来的渔场在改制后被分成很多个小渔场,按照大小和年限,承包费用从几千到大几万的都有。

  正如李宏明所想,林青玉确实接到了她爹电话,说有几个乡亲会上京来。

  但人数并不多,因为这年代,背井离乡打工也需要勇气呢。

  林青玉倒是还挺乐意的。一是为了报恩,二是她确实缺人。

  她马上要带着哥哥忙底料厂的事,正因为是挂靠,所以才更需要有自己人在那边。

  她哥走了,火锅店就得再招人。还有烤肉店,现在流水很好,足够支撑再请人做白天生意。

  她打算让会做饭的乡亲白天在烤肉店卖快餐,卖到五点结束,然后晚上到凌晨都是烤肉。两拨人,各干各的。

  一连忙了好些日子,才等到徐榛年有空。

  这天一大早,两人就去了劳改采石场。

  田丽从公安局转移到这儿已经有段日子了,她家里也就她妈妈还没放弃她。可自从她教妈妈趁着开学前去学校求林青玉后,她妈妈再也没来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结果了。

  她被判了十年。

  她发狂过,辩解过,毕竟林青玉没事不是吗?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从她进来但现在她已经要受不了了,如果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十年,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田丽,过来。有人来看你了。”看守人员拿着木棍朝她喊了一声。

  田丽顿时从地上站前,眼里也带了希望的光芒……

  接待徐榛年和林青玉的是一位中年的女同志。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徐榛年和林青玉就落座了。

  “两位同志,请喝水。”

  林青玉赶紧道谢。

  那位中年大姐先朝徐榛年微笑点头,然后才扭头问林青玉,“林同志,你之前对田丽所做的事清楚吗?”

  林青玉摇头又点头,“一开始我没往她那里想,后来才意识到的。因为她平时就有些针对我。”她之前去招待所问过,如果说不知道这就说不过去了。

  “那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意识到的呢?”对方又问道。

  林青玉看了眼徐榛年,然后才继续说道,“是上学期开学不久,我发现只要我们班长和我说话,她就会表情很难看。也会做一些针对我的事,然后我就想到那天也是她极力想让我跟着聚餐。所以我就自己去招待所打听了。但我只知道她堂哥在那里上班,别的就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不到公安局报案?”对方皱眉道。

  林青玉摇头道:“我没证据都是我瞎猜的。况且,我也害怕,我这一报案,这事闹大了怎么办?”

  徐榛年就接话道:“我是后来查的,中间涉及到以前的保密任务,其他经过你们局里都有记录。”

  对方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了。

  “林同志,田丽自食恶果,被判了十年。”

  林青玉赶紧点头,又道:“谢谢。我想见她一面。”

  对方把这些情况都记录在册,随后放下笔起身向林青玉伸手道:“可以,我带你们过去。”

  林青玉也站起身伸手,跟对方轻轻一握,“真是太感谢了。”

  “为人民服务嘛。”这位大姐还是很客气的。

  这年代的会见室就是一个不大的办公室,等他们进去的时候,田丽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当田丽看到林青玉进来,要起来的时候,就被被后面的公安一下又给摁了下去,“老实点。”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田丽仇恨地看着林青玉。

  “你还没那么重要。我来是想告诉你,别白费力气了,也不用让你母亲去学校闹。”

  田丽脸色一白,看着完全变了个人一般的林青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田丽刚才的蛮横不见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你现在又没事,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和你道歉好不好。你看在咱们是同学又是室友的关系上放过我吧。同志,同志,你们放过我吧?”田丽又对着徐榛年说。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装模做样,好像就你清高,就你努力!明明你什么班级活动都不参加,我们学习的时候你也不在,可凭什么你还能拿奖学金,凭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就连赵卓然也……、对不起林青玉,我知道错了,反正你又没有事,你放过我吧……”说到最后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没事?原主的人生全被她毁了,要不是她来,原主都已经死了。

  她哥哥就算把孩子带回老家,可爹娘爷爷怎么接受得了原主的死讯?爷爷受了刺激会不会……还有她爹娘,他们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中年丧女他们怎么可能承受得了!

  再加上林家又欠了一屁股债,在那种环境下,一家人要怎么还债?俩孩子无父无母又要怎么长大?

  想到这,林青玉面色更冷了。

  “你当初有想过放过我吗?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的。别再叫你母亲去学校闹了,你也不想你们一家因为你四分五裂吧?”

  田丽的哭声停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青玉。

  他们家四分五裂,这是要让她爸妈离婚吗?那她还有的好吗?

  想到这田丽目光一缩,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可抬眼一瞧就见平时看着软糯,话也不多的林青玉,此刻眼睛里的寒意就像利剑一般射了过来。

  但如果光是她,田丽其实不太相信她能做什么。可她身旁这个穿着军装把她送进来的男人,从进来后一句话都没说,却始终以保护的姿态在林青玉身旁。他看她的眼神让她真的心惊了。

  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叫,这是让她傍上男人了。

  徐榛年收回看田丽的目光,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他微侧身对着林青玉,嘴角还带着笑意,“走吧。”

  离开采石场看守所的时候,林青玉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她知道这是原主最后残留的情绪。指甲抠进手心,她闭上了眼。

  林青玉看到了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带着全村凑的路费,瘦弱的肩膀背着简陋的行囊,攀过大山离开小渔村。

  当她揣着录取通知书站在京都的土地上,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大。

  大学三年,她吃不饱穿不暖。别人在学习在玩乐的时候,她在洗盘子在做家教。繁重的课业和打不完的工,压得这个花季少女喘不过气。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保持了入学时的好名次。只因为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句离家前亲人嘱托的“要出息啊。”

  林青玉忽然哭出了声,她感觉到小鱼这回是真的要彻底离开了!

  “怎么了这是?”徐榛年把人揽进怀里。

  清透的泪眼望向他,“你知不知道,我难产大出血被送进过太平间。”

  徐榛年瞬间浑身僵硬。

  就在他想是不是判得太轻的时候,林青玉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你打结婚报告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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