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玉从刚才白佩珍开始说话的时候就面对着她。

  白佩珍表情很平静,跟上次在她家又哭又鞠躬的形象比起来像两个人。

  这样的她倒是让她一下子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白佩珍的样子。

  那时候的白阿姨,说实话,林青玉当时觉得她美得很有气质。

  是那种即便简单盘个头发,穿一身白大褂,往那一站都叫人觉得有那股子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

  林青玉抿了下唇,实话实说道:

  “我一开始对您的印象也很好。当初觉得您是个很优雅的中年女人。所以当您那样的时候,我其实很惊讶,觉得您怎么都不像会那样做的人。

  现在我也有些惊讶。

  惊讶的是您能和我道歉。

  在过去一个家庭里,长辈是天。现在即便人们思想开放了,可能做到一个长辈像小辈道歉的还是少。”

  林青玉是真心实意的,不说现在,就说她之前那个时候吧。2020年了,够开放了吧?可不是还有很多家长顾忌什么长辈权威,明明是自己的错,却偏推给小辈,然后酿成意外的吗?

  所以白佩珍这一点她是真的没想到的,不说别的,至少在这方面上,她就超过很多人了。

  “妈?”

  徐榛年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大步流星跑过去,结果出乎他意料,这俩人还挺和谐。

  白佩珍起身看向儿子,“你来得正好,这些东西你都给青玉带回去。”

  徐榛年下意识去看林青玉的表情,见她没反对才应了下来。

  他脸上也带着明朗的笑,这样真好。

  “哎哟我天儿,这都这啥呀,咋这么多?!这,这可真是……”真是什么李月娥没往下说,她看着一地的袋子惊呼出声。

  徐榛年他们刚到家,他把车上那些袋子都卸在了影壁边上。

  “妈,这是我妈让带回来的。有的是带回老家的,还有的是给青玉和孩子们的。”徐榛年毛寸的短发里都是汗,他这一天就没停下来过。

  和李月娥说完后他就转身对着林青玉道,“我出去一趟打个电话,明儿叫车给爸妈爷爷送回去吧。这些东西你都分分,带回老家的就别拿进去了,省的还要搬两趟。”

  而李月娥听着这声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就真叫上了,以后……她甩甩头,随手擦了把脸,就这样吧。

  “哎孩子,别折腾了。俺们都买火车票了!”李月娥赶紧拦着,接着又说:

  “你这找人又接又送的,那都是人情,将来还得还。真不用,你哥给买的卧铺票,他送我们回去,我们直接躺着就回去了。”

  徐榛年却笑着道,“火车只到市里,不还得倒车回去吗?您和爸年轻,可爷爷哪受得住那人挤人的啊。妈,您就别推辞了,按理该我送回去的。可我这也要回部队了,这都够过意不去的了。”

  说到林爷爷李月娥也不继续说了,他们本来是打算到了市里以后,碰运气找找有没有面包车回秋浦的,要是没有还真得让老爷子挤着回去。

  “那行,那麻烦你了孩子。”

  “一家人,客气啥。”说着他就开着车走了。

  林青玉把俩孩子放进摇篮。

  他爹在厨房,她娘刚才在水池边,她爷没见着。

  “晨晨,大哥和你月月姐呢?还有飞文哥,他们上哪去了?”

  “飞文哥非得今儿就上那什么厂子去,哥他们带他过去了。”

  “奥。”林青玉应了一声。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没?尤其是书,一会子再检查检查,可别有落下的。”

  林青晨一边捏着外甥女的小手,一边说,“检查好多遍了。姐?”

  他一脸为难的神色。

  “咋了?”

  “就是,就是,就是小桐爸以后是姐夫了吗?咱们都回去了,他欺负你咋办?”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姐姐的脸色。

  林青玉把目光放在这个弟弟身上。

  在京都快一个月,其他看不出来就能看出来脸上有肉了。穿着一身运动服,看着没第一次见到时的瘦巴可怜样儿了。

  林青玉伸手放在这个小少年的肩膀,“晨晨长大了。放心吧,他不会欺负我,再说不还有大哥在吗?”

  “还有我,我也会长大的!”

  林青玉笑了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一软,“姐知道。晨晨你等姐姐的,姐一定让你来京都上学。咱们也跟上次你看到那群孩子一样。”

  “小鱼啊,赶紧来分分啊,别可着堆一块儿了。”李月娥的声音传来。

  林青玉从竹床上站起身,“你看着他们哈,我去帮咱娘干活。”

  “你看看,你婆婆那人虽然不咋地,可这手松的。哎哟,这是怕咱家没饭吃是咋滴,怎么连红豆黑米这种粮食都有啊?嗬,这鹅蛋可真够大的。这啥,上面写的什么,小鱼你看看。”

  李月娥递给女儿一个布兜子。

  “娘,你……”她想问娘你这就不气了吗?娘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闺女特丢人?

  李月娥抬眼一看林青玉那脸色就知道她在想啥了,她把那布兜放回去。侧着身子对着林青玉:

  “小鱼啊,你可别多心。娘刚才那么说不是嫌你和俩宝丢人。我前面那么撒谎,就是因为飞文都知道孩子的事了。孩子肯定是藏不住的,我就寻思与其让村里人乱传,倒不如咱自己说了。

  今儿真的是赶巧了,谁能想到榕榕会撞到头,当时我和你爹都急坏了。然后就忘了屋里还有个人……娘真的就是想让你体体面面,也让我和你爹还有你爷爷脸上好看点儿。我没商量我就那么说,我知道……”

  “娘,我知道,我没怪你。本来就是我不好,做错了事,还得让你们跟着我一块儿遭罪。”林青玉看她娘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她努力扯出个笑容,可那笑比哭还让李月娥心酸心疼的。

  她一把搂过闺女,“好好的,怎么又说这话。那事不怪你哈,也不怪小榛。现在你们不是和好了吗,多好啊,这下娘也放心了。

  都已经这样了,就别想那些光让自己不得劲的了,你就想那是你们的缘分。人都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别光记着别人的不好,啊?

  以前你姥姥和我说,人这一辈子,苦也好,甜也罢都是有定数的。闺女啊,备不住你就是苦在前头。”说着她给林青玉理了理两边的碎发,接着说道:

  “我闺女这么好,以后日子一定过得好。快别这样了,你爹一会看见又难受了。

  还有你爷爷,他下午都没起来,今儿真是累坏了。等会儿你和榛年一起上他屋和他说去,也让老爷子乐呵乐呵。”

  “好。娘,我给你念那上面写的。”林青玉弯腰拿起刚才那个布兜,里面装的是几个长方形的盒子。

  “娘,这几个盒子里装的都是药材,里面是分好的,您和爹都能喝。说是驱寒的,再过不久天儿就凉了,你们出海就带着呗。”

  “说到这个,我都忘了和你说。下午飞文和我们说咱村里的渔场要改制了,说是要开放私人承包。”

  林青玉眼前一亮,立马说道,“这是好事呀娘!咱家得承包!”

  李月娥笑笑道,“我估计你爹心里也有想头,等晚上他应该会和你们商量。不说这些,先把这堆儿给理出来。”

  母女俩一起,很快就把东西分好了。只是李月娥想把大部分的东西都留下来,而林青玉则希望他们都带回去。

  “娘,咱就别推来推去了。我在京都要吃点什么用点什么,方便得很。倒是你们,去县里一趟不容易。

  还有这燕窝,我还年轻,不用吃。留点给桐桐和榕榕,其他的您都带回去吧。您比徐榛年妈可小几岁,可人家就看着比您年轻。

  以后啊,您也别老是干那么多活了,咱家都不缺啥了。该歇着就歇着,但是承包了渔场,村里肯定有人没了工作,你们就雇人呗。累了一辈子了,你们也歇歇。还有啊,我教您的那些保养方子,您也得用哈!”

  “行了行了,你这比我这个当娘的还啰嗦。”

  院子外传来汽车停车的声音,林青玉就打开门看。果然是徐榛年回来了。

  “说好了,明儿陈瑞过来。他开的吉普,空间大,爸妈爷爷坐着能舒服些。你大哥还回去吗?”

  林青玉点点头,“还要进新房,他得跟着回去。进去吧,你这一身汗的,去洗洗。”

  老爷子睡了一下午,直到外头晚霞满天才出屋子。

  他一走到堂屋门前,就见到俩孩子的摇篮在枣树下放着,而他们爸爸妈妈就在旁边看着他们。

  徐榛年在切水果,切的都是刚才林青玉挑出来的。

  他顺手切下一小块甜瓜,就喂到林青玉的嘴里。而林青玉边给孩子压香蕉泥,边张口就吃了。

  “甜吗?”徐榛年低声问道。

  林青玉点头,“甜,我最会挑水果了。”

  “以前我听我妈说,会挑水果的女人都会挑男人。”徐榛年笑道。

  林青玉就睨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爱吹牛。

  徐榛年看着她的小表情哈哈笑,“按我说,应该是会切水果的男人会挑女人。”说着又喂了林青玉一块。

  林青玉就笑道,“你少来,别拐弯抹角的。”

  两个孩子看见妈妈在吃东西了,坐在摇篮里伸着手,就跟等着被投食的小鸟儿一般,张着嘴叽叽喳喳叫唤。

  林青玉就拿勺子开始喂他们香蕉泥,也没叫他们吃多,俩个孩子一共喂了半根。剩下的半根都进了他们爸爸肚子里。

  林爷爷眼里就有了笑意,哎哟,这可给他高兴坏啦。

  他走过去,轻咳了一声,“这样多好。”

  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

  “爷爷,您还有哪不舒服吗?”徐榛年就过去扶着林有根。

  老爷子笑得牙也不见喽,眼睛也眯眯缝。他摆摆手,“没有,就是累着了,睡了一下舒服多了。看着你们这样,爷爷晚上都能多吃一碗饭。”

  林青玉就笑着站起来,剥了颗猕猴桃递过去,“爷爷您尝尝这个。”

  猕猴桃维生素含量高,很适合林有根吃。这玩意现在还算是稀罕的水果,国内都还没有推广种植。估计白佩珍也是托人从雾渡河那边运过来的。

  林有根压根就没吃过这个,但闻着清香味就猜到这个应该是啥稀罕的玩意,因此摆手拒绝道,“爷不爱吃,你们多吃点。”

  长辈最朴素的关爱就是这样了,什么好的都舍不得自己吃,要留给孩子们。

  徐榛年就笑笑道,“爷爷,我们拿了挺多回来的,您尝尝吧,酸酸甜甜的,您一准儿爱吃。”前段日子接触下来,他也算是对老爷子的喜好有了些了解。

  老爷子还想要挥手喊林青晨过来吃,林青玉那边就又开始剥皮了,“爷爷您看,谁都有,您吃您的。”

  于是拒绝的话到嘴边儿便溶成了一句:“好!好!”那双浑浊的双眼里溢满了喜悦,可算是不用为孙女儿操心了。

  “爷爷,好吃吧?”林青玉问。

  “好!好!”仍是这两个字,“这玩意儿叫啥?”

  “爷爷,这叫猕猴桃,咱们这个是我雾渡河的战友寄的。他们那有梯田专门种这个,您爱吃呀,我以后直接给您邮回去。这个一般是南方种的,咱们北边少见。”知道老爷子爱听故事,徐榛年一边带着他去水池边洗手,一边讲猕猴桃的历史。

  “2000多年前,咱们国家就种这个了。那时候还不叫猕猴桃,叫苌楚。当时的说法是‘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这就是说,在潮湿的地方长着苌楚。后来到了唐朝,就不叫苌楚了,而是出现了猕猴桃这个说法……明朝《本草纲目》中……”

  林青玉又一次对这人侧目,吃个水果他都有这么多故事。要不是知道他是当兵的,她都要以为其实他是学历史的。

  厨房里,林建友两口子看着院里的这幕也全是笑意。

  “爹说得还真对,咱们不掺和,他们也好了。”李月娥边叨面条,边感叹了一句。

  “我下午那阵儿对飞文说大话心里都怦怦的,尤其是你们在我后面那会儿,我就怕小鱼死犟死犟再当场跟我闹起来。”

  林建友就白了她一眼,“你当我闺女跟你似的呢!”说着他又朝外面探了探头,“这大旸他们咋还没回来,饭都要好了。”

  结果林建友话音刚落下,就听到林青旸他们进门的声音了。

  “爹,娘,爷爷。”林青旸跟着梁满月一块儿进院子。

  “飞文呢?”林爷爷问了句,他都还没见着人呢。

  “他和那厂里销售科的科长一块儿去吃饭了,说是要是太晚,今儿就在招待所住一晚。明儿他再过来。”

  “你咋不拦他啊,以前你明生大爷对咱家多到位啊,那孩子也是的,都说好晚上一块儿吃的,咋这么客套呢!”李月娥埋怨了句。

  “我拦了,可别的要买真空机的都去了。飞文哥不跟着都不行。他也是怕误了厂里的大事。”

  “行了,你别嘚吧嘚吧的了,叫月丫头看笑话。”林建友也从厨房出来,他对着梁满月笑得和善极了,“月月,快去洗手吧,一会子就吃饭了。”

  “嗳,好勒。我都闻到香味儿了,叔叔婶婶辛苦了,这大热天的做饭也是遭罪。”

  晚饭丰盛极了,除了火锅还有不少硬菜。就连俩孩子都给整了蔬菜泥。

  徐榛年先是抱着孩子,等给俩宝喂完了,他才把孩子放进摇篮,自己开始吃。

  “月月,吃带鱼。这酱烧带鱼可是我爹的拿手菜。你尝尝。”林青玉给梁满月夹菜。

  “好,光是看着就知道好吃了。”梁满月笑嘻嘻的。

  “榛年啊,你也吃。别光给小鱼烫菜,你吃自己的。”李月娥注意到他一直在给闺女夹菜、烫菜的就说了句。

  “我知道了妈。”

  “爹,要是渔场那边开放私人承包了,咱家也包一个吧。”

  “是啊爹,小鱼说得不错。这要是自家承包了,那以后捕捞到的可就是自己的了。”林青旸在京都大半年也确实是被锻炼出来了。

  林建友面上却还有些为难之色,他手里的钱可都是闺女和儿子给的,他本来想想着帮俩孩子攒着。可要是承包了渔场,得给出去不少吧?

  到底是闺女细心,林青玉一看她爹脸色就知道她爹在想啥。

  “爹,承包费就是入场券。要不人人都承包了,咱家现在也不差什么钱,您有技术有经验还担心啥呀。这承包费肯定是能赚回来的。再说了真要不好了,咱家不是还有京都这房子吗?”

  “呸呸呸不吉利,怎么会不好。”李月娥瞪了眼闺女。

  “行了,你别跟着添乱了。等回去我打听清楚的再和你们说。小鱼,你现在和那孩子到底啥情况。我发现你是一天天说这些赚钱的来劲,问你这方面你就蔫吧了。”

  这话题转的,林青玉都没反应过来呢,屋里三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她。

  “就那样呗……先处着。”

  “处着?!他没说结婚的事?这孩子都有了,再拖下去等孩子都大了,办婚礼更不好看啊?孩子年龄也对不上啊!”李月娥一听激动了,当即拍了下桌子。

  院子里的配老人孩子的徐榛年都听到了。他担心地往那边竖了竖耳朵。想听听说啥了,别又是在骂他家青玉。

  “说了,是我……”

  林青玉话都没说完的呢,李月娥更急了,“小鱼啊你咋老是和别人差一节呢,你还作什么,这俩孩子都要赶上私生子了,这名声好听啊?

  我真是跟你操不起心,下午看你们那样,我还以为你们谈好了呢。那怎么的,你俩都这样了,你不嫁他嫁谁?你还想换人啊?真是瞎胡闹!”说着她就往窗前一站,对着院里喊徐榛年进屋。

  林青玉拦都没拦住,本来就关注着的徐榛年就蹿了进来。

  “爸妈。”

  “妈什么妈,我问你这事你到底要怎么办?你比她大那么多岁,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啊?那俩孩子都看不见啊你们,哦你们这头拖着,将来那证明上的日期比照孩子出生日期差远了。那他俩算啥?

  多大人了,这点东西都想不到。还是军人呢。还有你林青玉,别给我黏黏糊糊的,痛痛快快的,你要不结婚,要不拉到。你出去瞧瞧,谁家能跟咱家一样。”

  “娘!”

  “妈!”

  徐榛年用眼神安抚了下林青玉,随后肯定地道,“妈,那都不是事儿。我们结婚得先打报告,孩子出生证明到时候我让我妈改一下时间,您担心的私生子啊不会发生的。

  爸妈,咱们都别逼青玉行不行?你们就让我们多处处吧,也让她自个儿心甘情愿的。”

  李月娥还要再说,林建友拉住她,“行了,你们也都是当爹妈的了。时间可以给,但是总不能到俩孩子几岁了,你们还这样吧?你们娘也是为你们好。她脾气急,你别放心上。”

  “我知道的爸,爸您放心我尽快让青玉对我放心松口的。”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别聚在这儿了。”

  徐榛年拉着心情不好的林青玉到了车上,车门还是大敞四开的状态。徐榛年一手放在林青玉的头上,另一只干燥的大手直接握着林青玉的手。

  “没事啊,咱国家这么大了,每家情况都不一样,这那等类比的。妈那么说别的意思,就是情绪到了,话赶话的。”徐榛年始终牵着她的手。

  林青玉心里也乱,她事实再一次告诉她,你真的太高估自己了。

  以为多解答了几年的情感问题,她就能把家事、感情都理的清清楚楚。

  却忘了,从前电话进来,人家就那么几分钟的陈述时间,然后她就听着那些片面之词对着人家的事情一顿噼里啪啦地分析瞎怼。

  可她真的了解清楚了吗?

  没有。

  她不过是站在看客的角度上,有时候甚至是在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指点别人。而她又有多少次的犀利怼人其实是为了收听率?

  她哪有什么经验啊,所以当她套用情感主播那些年的经验来处理自己事的时候,才会搞成现在这样。

  林青玉这回如实告知:

  “其实我是害怕结婚,结了婚一堆儿的事,也不光是我们的,这是两家的。每天在家等着,或者因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或者时间久了,两看生厌……婚姻中这样的那样的问题太多了,光是想想我就怕。”

  徐榛年听到她这一番话,第一感觉是诧异,她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丫头,哪来这么多对婚姻的想法?别人都是期待的,她可倒好,反着来。这小妞为什么就跟正常人思维这么不一样?!

  然后就是心疼,这是过去几个月一个人又当妈又当爹,受了多少苦才会这样信不着人。

  最后当然也有点气她信不着自己。

  他看着林青玉。

  人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此刻穿着最普通衬衣长裤布鞋,额前的刘海儿还有些油乎乎,一脸汗珠子表情还不好,又瘦得没几两肉的林青玉算不上什么大美女。

  可偏偏也是这幅倔强模样的林青玉,让徐榛年另眼相待,甚至此刻他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怜爱,笑道:

  “说得不如做的,你以后看我表现。这不怨你,这怨我不能让你相信。以后我都不逼你。”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咋瞅上你的?”他突然就是想说说这心理历程,不再这么含含糊糊的了。

  林青玉摇头。

  徐榛年放下放在她头顶的手,两手摩挲着林青玉的小手玩。

  “我们第一次见面还记得吧?”

  林青玉回忆着,“胡同口?”

  徐榛年就满意地点头,“是,那是第一回 。你撞到我身上来,我当时觉得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多看了你两眼。?就你穿那个酱色棉袄,头发上都结冰了,一身屯迷糊的村姑样儿。可我就像突然脚底生根立在那里了一样,一直盯着你,看你招呼,看你烙饼。开始还误会你们关系了。”

  “然后就是下雨那次,你朝我走来,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打招呼呢。我都准备好了结果你就跑过了我,当时觉得好难堪。这自作多情的。”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林青玉疑惑了,她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你还说!就有一天傍晚,估计你也是从学校回来吧。撑着把小破伞。我那时候马上要去前线了,我还寻思这会儿遇见你是不是注定,是不是就是咱俩要有什么?你可倒好。不提这茬,然后就是我做完手术,看到你我都没反应过来,我是不是做梦。以前是爱瞅你,还总梦到你,于是那阵子,我就明白了。什么爱瞅你,那是喜欢。

  想明白了我就配合医生配合可好了,没到家就碰上你了。我当时还以为你要回老家……”

  “你这么早就有这心思啦?可我当时一点儿没感觉到啊,你坐在那一言不发的。”

  “我都余光瞅你。你那会儿造得多磕碜啊,头发都软踏踏的,浑身是汗,衣服湿了也不知道挡挡……”

  林青玉瞪他,这人怎么表白还带埋汰她的。

  “后来知道你去苏国了,我都气死了。等我赶到火车站你们那火车刚开。我当时就怪我那腿,还怪你们家。这是要干嘛啊,这是多缺钱啊,可着个大姑娘家家的这么祸害。别打我,我说心里话。

  总之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天天盼着你回来。好不容易等到了吧,结果那车上发生抢劫案。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吓死了,列车进站之前我甚至都祈祷了,希望你没事。找到你,你才说几句话啊,就晕我怀里。

  你爹娘和我说,你打小学习就好,等考上大学了,你们那十里八村的都知道你。像他们说的那般漂亮、骄傲的你,打我们认识后我通通没见过。

  我看到的你,不是围着个黑布围裙的小贩儿,就是邋里邋遢的小可怜儿。

  可不管你外表怎么样,我瞅你都顺眼。只要看到你就乐呵。你身上有很多人都没有的那股劲儿?但是答应我,危险的钱,咱不赚了,咱不缺那两个,没必要拿自己冒险。”说着徐榛年又把车钥匙拔下来放在林青玉手中,然后从裤兜掏出一把钥匙。

  “我马上要回部队了,这车给你。但你得去学怎么开车,没学会前不要开。这是咱们家的钥匙,你听我说,那房子是我自己买的,一分没花家里的。我妈真不是那样的人……算了不说这个。总之,你拿我东西天经地义。存折也给你,我不在,你和孩子要吃啥用啥自个儿买。”

  林青玉被他着弄得都伤感起来了,扭头看窗外,“干嘛啊,不是说能回来就回来。你是不是又要上战场?!”

  想到这里她又盯着徐榛年。

  “傻妮儿,你当上战场那么容易呢!我没骗你,只要能回来我一定回来。我是怕我不在,你再有个什么事。

  我下午不是出去挺久的嘛,明天会有人来装冰柜和电话,我还给俩孩子买了些东西,什么学步车什么的。有了冰柜,以后你们就能一次多备点,用不着天天腌肉啥的……”

  林青玉都没想到他心那么细,才要好好在一起,他又得走:“你这人可真讨厌,走就走吧还这么话痨。”

  徐榛年哑言一笑:“我都说完了。”

  林青玉一懵,从徐榛年的怀里仰头问道:“啊?”

  “走吧,进去吧。我要去部队报到了。”

  “现在?!”说完可能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又直接下了车,压低声音说,“那走吧。”

  徐榛年看着林青玉的背影,笑了笑,“还得和长辈们说一声。这车我帮你停好。”

  林青玉应了一声,也没等他,自己就进院子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鼻子就酸酸的,也不是不知道他要回去啊?

  后面的徐榛年叹口气。

  小妞和他藏着掖着干嘛使呢?他都感觉出来她舍不得了,还光给他个背影。

  你说她刚才要是和正常的姑娘一样,一下子哭了,拽着自己的胳膊说,“哥,我舍不得你,你去报到啥时候还能回来啊?我怎么办啊?”

  那他得啥样?

  还是算了,真那样了,也不是他能一个人生孩子带孩子的青玉了。

  第二天一早,202吉普车就来了。

  开车的是陈瑞。

  “弟妹,有些日子没见了。要不听榛年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开了家火锅店。”

  林青玉就笑着招呼,“麻烦你了陈大哥,等回来了,我请你吃饭。”

  “那你们这顿可逃不了。”说着他进了院子,陈瑞心里怎么想的林青玉不清楚,不过看他表情略丰富,笑容过多但也不会让人感觉是假装的。

  他见到林建友首先就是笑着迎上去,介绍自己事谁,然后又仔细地说了咱们这趟怎么走,最后看到老爷子了,又让林青玉先扶着老爷子上车。

  林建友他们呢,包袱是早就打好的,现在就是搬上车。陈瑞也跟着自己一块搬东西,李月娥没去搬东西,她还在厨房最后面的收尾。

  她一早就起来包包子啦,肉馅的,各个皮薄馅大。这为了他们又是去接,又是给送回去,还不知道那孩子得踏多少人情进去呢!给人家多准备些吃的,看着也能更好看些。

  想到这儿,李月娥又不得想到昨晚的事,唉算了反正她说了小鱼也不听。控制控制住自己,现在有小榛朋友在,她更不能瞎嘚嘚。得给孩子留面子。

  临上车时,和梁满月玩着的龙凤胎就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突然就在摇篮里哭了起来。那嚎的姥姥上车的脚步一顿,扶着车门回头都想过去抱抱孩子。

  “娘,没事儿,一会子我哄哄他们。”林青玉眼圈儿也红了,舍不得啊。

  “闺女啊,多一句少一句,你是小辈别计较。脾气收起来点儿,对小榛也好点……”李月娥交代完俩孩子的,又放心不下闺女,觉得有好多话都没林青玉说呢就要走了。

  谁都明白着呢,当妈的一定有好多话要说,连林建友都没去催促。

  他自己倒没浪费时间,就叮嘱了林青玉:“你要忙不过来就不卖麻辣烫,就做晚上的。等你哥回来再,有啥事就打电话回来……”

  等所有人都上车了,在快开车时,林青玉一跃跳起,嗖地就往车厢地上扔了几卷用皮筋卷好的大团结。扔完就喊:“别省着,该买啥买啥。开车吧,开车吧!”

  林建友都被车拉走了,还站在车厢那嚷嚷着“这败家孩子”。

  林青玉甚至都能看到她爹动怒的表情。

  梁满月和林青玉一人抱一个孩子,一起伫立在街口,冲着后车厢的林家人挥手再见。

  林青晨穿着新衣裳,这身运动服和京都中小学生的校服很像,他两手放在嘴边,冲林青玉喊:“姐姐,放假我再来啊。”

  李月娥扯开在车外侧的老儿子,塞林建友那,大喊:“小鱼啊?我给腌的萝卜黄瓜你记得吃,吃不完的当小菜送。有时间的时候你得去看看人家奶奶,那是长辈。”

  林青玉两手作喇叭状:“知道了,娘!”喊完,眼泪下来了……

  部队那头的徐榛年,报道的第一天就往他领导的办公室交了结婚报告。

  “哟,这休假过挺好,媳妇都找到了。这下你妈可算是不用愁了。”指挥部部长纪红兵打趣了一声。

  ”

  徐榛年和他也熟悉,笑嘻嘻地,“等结婚的时候,纪头儿得多喝两杯。”

  “这还用你说!哪家姑娘啊能把你拿下,这消息传出去估计得一票大姑娘伤心喽。”

  “您可别开我玩笑了。她不是京都人,东北的。”

  纪红兵这下倒有点惊讶了,还以为他们家会找门当户对的呢。

  他那眼神徐榛年一下就看明白了,“啥年代了啊,您还那老思想。”

  纪红兵被他那语气气的,“得,你快滚吧。通知他们都到会议室里开会。”

  京都军区指挥部会议室。

  今儿的会议主题,和往常那些都不太一样。就两个字:裁军。

  去年主席在十一月初的时候,下了一个足以令全世界都侧目的战略决策:全军裁减员额一百万。

  这一场在历史上被称为百万大裁军的运动,从一九八四年被提出后,到一九八五年六月在全军上下通报、执行。

  他们指挥部接到通知,这个月正式开始裁军。

  会议上,指挥部的领导、军官们都在讨论商量裁军的标准。他们一个个都群情激愤,而徐榛年皱着眉看着前面那叠得老高的名单册。

  会议的最后,纪红兵又撩下两句:“像是团职通信员、营级保密员,类似这种的,名单都整理出来。现在这样的都已经不需要了。”

  从这场会议后,部里气氛就变了。应该说也不止是指挥部,整个军区气氛都不同了。

  徐榛年的桌子上堆着几摞个人资料,他看的很细,但凡曾经为军区为国家做过贡献的都会额外标准出来。因为他想着,哪怕他们现在不得不被迫复员,那么他也希望他们能够因为过往的功勋被安排得好一些。

  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观念,以至于徐榛年的工作量比别人的都大。和林青玉说好会尽量回去的他,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没离开会军区。

  再次开会的时候,徐榛年交上去的报表成了范本。纪红兵看着手里的报表,欣赏油然而生。

  他食指敲了敲桌面,看向会议室的军官们:

  “你们都传阅学学。”

  作者有话说:

  完成目标!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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