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仪式结束后人群散开了,又恢复成刚才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

  林建友惦记着照相,就伸长脖子找带着照相机的。他裤腰不是大嘛,这一垫脚动作幅度大了,那简易腰带就往上跑,有点不管用了。

  林建友又不好意思大庭广众的重新系腰带,就只能一只手提着裤子。

  “照相,照相,五毛钱一张喽!”很快就有背着照相机的走在人群里拉客。

  林建友还没来得及和那人挥手示意呢,徐榛年就抢先道,“爷爷,叔婶儿,我带了照相机,我去拿。大哥,晨晨,你们抱着孩子。”

  等他走了,李月娥才夸,“这孩子心可真细啊。”

  徐榛年确实细心,然而他心细的可不只是带照相机,他还注意到刚才林建友往上提裤子的动作。

  那腰带一看就是他儿子做背带裤剩下的边角料。他从后备箱的行李中找出一根自己的皮带,卷吧卷吧就塞进裤兜里。

  等他再回去的时候,老爷子已经选好了拍照的位置。一家人都在背对着主席照片的城楼前站好了。

  “小榛,就这位置,刚才我看人家也在这儿拍。能把后面都拍进去。”老爷子今儿从早上起来嘴角的笑容就没断过。

  “好勒。叔叔,您过来一下。”他先招呼林建友,想让他先找地方系上皮带。

  “咋了这是?”林建友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叫他干啥,他也不会使这家伙啊。

  徐榛年就拉着他,背对着其他人从裤兜里掏出皮带。

  “叔叔,这我用过的您别介意。我给您挡着,咱上那边角落里给换了吧。”

  林建友接过皮带的一刻,心情复杂。他儿子刚都没发现他裤子大了,可这小子看到了。还知道给他留面子,背过身。

  他拍了拍徐榛年的肩膀,就往他刚指的角落去。

  换上皮带后林建友回去,而徐榛年把照相机挂在脖子上,一手拿着照相机,一手朝他们比划:

  “大伙儿都站好了哈,我准备拍喽。”徐榛年正了正军帽,然后就按下快门。

  趁着他找下一个拍摄角度的时候,李月娥就问了,“刚才啥事啊?”

  三个儿女也看了过去。

  林建友看了看前面的徐榛年,笑着说,“那孩子看我提裤子,刚顺便给我带了条皮带。”

  他们还来不及说两句,前面的徐榛年又喊了,“这儿,你们快过来!”

  “青玉,你把桐桐抱正咯。”

  “桐桐,看爸爸,看这是什么啊?一二三,大伙儿,笑……”

  徐榛年讲究呀,东南西北每个角度都给林家人拍了,整得比那专门给人家拍照的看着都利索。他还喜欢和被拍的互动,从取景框里看到啥啥不够好的,就指导别人摆姿势。

  还别说,他一指导确实,他们动作自然了,拍出来也更好看了。就是林建友那种,一喊一二三就全身不自觉僵硬的人,都在他那几句跟唠嗑一般的话里放松下来。

  拍得太多,他得回去再取一卷胶卷。

  回来的路上,一个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拦下了他。

  “解放军同志,你能给我们也拍两张不。我们自己带了照相机。”

  那妇女笑吟吟的,她身旁还跟着个大姑娘。那姑娘一对上徐榛年的眼神就羞答答地低下头。

  因为龙凤胎看旁边卖气球的看直眼,咿咿呀呀冲气球叫,李月娥就去给俩孩子买气球。

  正好她远远看到徐榛年那边那幕,她顺脚就往那边走。到徐榛年身边,问了声,“咋了这是?”

  那妇女就冲她笑道,“大姐这你儿子吧?我们想让他给我们拍几张照片。呵呵,我儿子是京都军区的军人。我看你儿子也是一身军装这才来问问,备不住都认识,我儿子叫刘岩。哈哈。”

  其实是刚才她闺女瞅着人家,她寻思这小伙子瞧着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对象。于是就有了这一出,想借着拍照来认识认识。

  李月娥点点头也笑,看着那大姑娘偷偷瞅小徐,瞅得脸都红了。她正要说话呢,徐榛年就开口了:

  “婶儿,这不是我妈,这是我丈母娘。军区大着呢,光是个名字,我确实不知道哈。”

  那姑娘一听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刚才的红晕都不见了,白着张小脸,“妈,那边有拍照还带洗照片的。咱们别麻烦别人家了。”

  那妇女也挺尴尬,干笑了两声,“大姐,对不住啊。瞧我这眼神,人老了,不中用!”

  李月娥就笑道,“这有啥,谁没有个看错的时候。”

  正说着呢,林青玉就抱着桐桐过来了,“娘,怎么了?”她看她娘买气球迟迟没回来就找过来了。

  “没啥,没啥。那什么,大妹子,我们就先走了哈。”

  留在原地的母女俩看着那家人走远,还听到那丈母娘说,“桐桐爸,你去给孩子们买气球去。”

  这事就这样揭了过去。

  等徐榛年买了气球回来的时候,李月娥就说,“小榛别忙了,都忙一早上了。咱找个会拍照的,你也过来和我们拍一张。”

  徐榛年却看向林青玉,那眼神仿佛在问,我可不可以?

  “小鱼。”李月娥睨了眼闺女。

  林青玉转头看向他,“你可有功了,还得请你才过来是吧?”

  这话说得,李月娥瞪了眼闺女。

  虽然话说得不客气,可徐榛年还是笑开了,他往四周瞅瞅,看到个穿着喇叭裤的“时髦青年”,就上前拦住人家。

  “同志,你能帮我们拍张全家福吗?谢谢了。”

  省了教他用照相机的步骤,这青年是个会用的。

  “准备好了哈,我要拍了。”那青年冲着他们喊。

  最中间是林爷爷林有根,林建友两口子在他一左一右站着。林青旸两兄弟跟他们爹挨边,林青玉和徐榛年则是一人怀里一个胖娃娃,靠着李月娥站。

  几秒钟之后,林家第一张全家福诞生。

  拍完那男青年送回相机的时候都感叹了句,“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差不多,你们这一大家子,可真是这个!”

  从广场上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才早上七点。本来徐榛年是想着带他们去逛园子,什么颐和园之类的。

  可老爷子却想去长城。

  “爹,那长城不是听说得爬上去吗,您行不行啊?”这是林建友。

  老爷子大庭广众之下就锤了一下儿子,然后说,“趁我还能四处走动有口气在,我想爬个长城怎么了。那上不去了,咱就停那,一样看。”

  林建友推搡着大儿子,让林青旸去劝老爷子,可徐榛年却抢话道,“叔叔没事,一会儿爷爷上不去了,我背他上去!去看看吧,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来都来了,就没错过了。那颐和园,咱下午去逛。”

  老爷子就笑了,冲着儿子一哼气,“瞧瞧人家!”

  徐榛年去开车过来。

  林青玉看着她爹吃瘪的样子也不由得露出个笑脸。

  等坐上车了,林爷爷坐副驾,其他人都跟后头坐着这呢。

  “啊啊啊哒哒哒。”孩子都被她爹妈抱去了,她弟弟伸手哄着俩宝宝。

  林青玉一抬眼,就从前面的后视镜里看到了徐榛年。

  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神情很专注。

  她突然觉得这人好像又顺眼回去了,是因为什么呢?

  是这些天他领着爷爷逛园子,带爷爷看中医,还是是今天他心细到出来玩得带照相机和注意到她爹的腰带?

  林青玉说不清。

  她只是觉得,比起他对她说喜欢,或者给她花钱,这种对她家人好,时刻关注老人需要的行为更打动她。

  这年代路上车不多,他们很通畅的开到八达岭的时候,也不过九点多一刻。

  虽然现在天气算不得凉快,但游客也不少。他们的车就停在几辆旅游大巴车旁边,跟着徐榛年去买票。

  林青旸扶着老爷子,林青晨最兴奋,背着书包一个人往前跑,偶尔停下来等等后面的家人。

  一来入口就看到上头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居庸外镇”。老爷子识字不多,还是年轻的时候村里的学习班给扫盲的。他就指着问旁边的孙子,“啥意思?”

  林青旸就给念了一遍,但典故却是不知道的了。

  徐榛年就解释道,“爷爷,这就是这儿是居庸关的前哨阵地的意思。咱们现在看到的是明朝修的。”他边走边说,显然对长城熟悉得很,就是介绍两边的砖石结构都能说出几个典故出来。

  越往上走,就越能看出来在险峻的山地上,长城巍然屹立在两边的莽莽群山之中。

  “居庸这个名字的由来还得从始皇帝那会说起,他不是修筑长城嘛,当时从南边迁徙来了一批贫苦农民和囚徒。后来这就被称为庸徒居处……居庸关地势险要建筑恢宏,被称为天下第一雄关。

  而八达岭这名呢,也是古时候传下来的。最早是出现在金朝的长诗名里头。说到金朝,他们最早的都城还就在咱东北哈市呢。南宋就是灭在他们手里的,而到了元朝……”

  徐榛年各种历史典故信手拈来,不仅是林家人,就是旁边其他游客都听得津津有味。

  “爷爷,累了不?”一处平台上,徐榛年问了句。

  “不累,呵呵,你接着说。”林有根靠在大孙子身上。他这段时间过得是这几年来最松快的了。

  林青玉这一路对着徐榛年也是刮目相看,这人知识面比她一个穿来的还广啊。她记得他以前说过,他是高考恢复那年上的大学。

  林青玉知道77届的大学生里出了不少后来华国社会的中流砥柱,可他们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老三届,还有出国留学的经历。

  徐榛年可不是,运动的时候教育基本停摆了,他是上的部队里的军校。等高考恢复,他基本能算应届生。

  骑骆驼合影处,老爷子抱着龙凤胎乐呵呵地上了骆驼。

  徐榛年背后挎着个大包,那里头装了他们在市区买的吃食。他走到林青玉身边,打开军用水壶,倒了一盖子凉白开给她。

  “你也是第一次来吧?”徐榛年问,但其实她不回答,徐榛年也知道答案。

  怎么不是呢?以前这丫头得忙着勤工俭学,估计京都的什么景儿都没看过。

  林青玉:你那个疼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疼惜谁呢,我不仅来过,我还坐过缆车呢。

  然而现实是她只能点头。

  “那以后咱们多去,多带孩子去景点玩。”徐榛年道,又补充了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等他们大一点,趁着有空就带着多走走。”

  这个观点林青玉是赞成的,因此也应了一声。

  林青玉喝了水,又继续瞅他。徐榛年心里有些得意,偏面上还矜持地很,甚至问了句,很东北的,“你瞅啥呢?”

  林青玉实话实说,“你上大学都怎么学的呢知道这么多,你们77届都这样吗?按说你也挺大岁数了,这么多年过去还记这么清啊。”

  她没别的意思,是真的好奇。据她所知,以前的教育还不如现在更遑论后世。

  然而徐榛年听在耳里,他第一反应是皱眉。这什么话?是夸他的吧?

  可什么挺大岁数,他听得怎么这么刺耳?他年纪哪大啦?他是成熟男人,成熟男人的魅力,这小妞懂不懂?

  他刚还以为林青玉是看他穿军装呢。他侧头瞅了瞅林青玉,发现她正一脸好奇地等着自己回答。

  不过也就他吧,还真听懂了这丫头的意思。他边把瓶盖拧回去,边笑着道:“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挺多吗?”

  林青玉朝他撇嘴,听不下去了。怎么啥年代的男的都爱吹牛!

  “嗳?不听我说啦?”徐榛年看着往骆驼走的背影发笑。

  刚才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好,是那事发生后,林青玉难得没有对他剑拔弩张的。就是最后她抛的那个白眼,在徐榛年看来都是有温度的,没从前那么冷冰冰。

  他心底控制不住的有点儿开心,觉得她能重新和他有话说,这就不错了,也是一大进步。

  “小榛,过来啊,咱们再拍张照片!”林爷爷招手呼唤他过去。

  徐榛年收起那些复杂心绪笑着回了句,“就来。”

  后来徐榛年听到,母女俩的对话。

  “你对他态度好点儿。我瞧着你老对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到底是俩宝宝的亲爹,难不成你真想给俩孩子找后爹?我可不同意!”

  这话听过之后,林青玉就又和他说话了。他驮着俩孩子,含笑回头看她。

  到下山的时候,他背一段老爷子,林青玉还偶尔给他递帕子擦汗或者给他倒水啥的。两人之间虽然没从前相处自然,可也比前些天好多了。

  就先这么处着呗。

  那些不好的,解不开说不清的,指不定就随着这么一点一滴的相处,消散在时间里。

  中午在全聚德吃了午饭后一家人就回去了,原来定的逛园子也没去。

  主要是因为爬了趟长城,三个长辈看起来都有些恹恹的。

  尤其是老爷子,他抚着胸咳嗽不止,身子都快站不直了。接连喝了两大杯水,那叫人听了心里难受的咳嗽声才停了下来。

  “都怪我这身体扫兴,要不你们几个自个儿去。让你们爹娘陪着我回去。难得出来一趟,要玩就要尽兴……”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林青玉忙去给他抚后背:“爷爷您别说话了,那园子就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身体要紧,逛园子啥时候去都成。”

  林有根就苦笑一声:“爷爷怕时间不多了。”他声音很轻,但透着一股子沉重。

  这话一出,瞬间又安静了。

  到最后还是徐榛年说了句,“爷爷,您回去以后要是想到京都来,就给我打电话。我让人去接您,就像上回一样。”

  “对,爷爷,我也去接您们。”林青玉跟着说了一句。

  林有根就看着他们笑着点头。今天两个孩子之间亲近了不少,他看得出来。

  他现在就祈求老天爷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能亲眼看着小鱼结了婚再走。

  今儿这一趟后,和徐榛年亲近的又何止是林青玉。林家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对他改观了。不说小辈,就说林建友两口子吧。

  林建友之前对他那些不好的印象基本全没了。现在的他觉得,这小伙子为人稳重厚道,对长辈孝顺体贴,考虑事情全面。还能跟他们有话唠,嗯,讲故事格外好听,一点儿没嫌弃他们没文化。

  李月娥呢,她是真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那个感觉。一开始觉得这小伙子长得太好,家里太乱,现在都被他本人的人格魅力盖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