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晚霞渐起。那门外的夏蝉高声歌唱,在孤清冷寂的偌大宫闱里荡起点点涟漪。

  沈潘匆匆回来就看到庭院里心心念念的人。

  明琼挽起袖子,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石上摘菜。垂眸弯眉,白皙的手臂像一只清水里的嫩藕。

  “这是哪里来的?”沈潘飞身下墙,皱眉看着那一溜的青菜。青菜好是好,可是这也太蔫了吧。活像放了好几天的。

  “啊?你回来了?”明琼抬头,眼前黑影一闪,就见到了沈潘。

  这人也真是怪。说好的让自己帮着他藏起来,却是下午一早没了踪影。

  不过倒也好,若是见到这寒清宫里多了个人。少不了被人揪着由头不放。他下午没了踪影,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心思倒是挺细腻的。也不像是看着那样凶恶。“这,自然是买来的啊。”明琼促狭一笑。将自己撩得老高的袖口捋下来,无措地看着眼前的青菜,有些难为情。

  可这宫里不易。便是青菜也是那些敬事房的公公好心为他捎来的。否则。他连这些额外的青菜都没得吃。

  “你平时都吃这些?”沈潘黑着脸。抿着唇,看那黄绿相间的不知名青菜活像被人摘完菜后随手抓的一把。沈潘就是不做菜他也知道正常的青菜不长这样啊。

  “平时。平时哪里吃得到这些?平时我给你送的不都是粥?”好歹宫里的糙粮够数。说来,这糙粮往日也是不够的。也就近来多些,不然明琼怎么舍得给沈潘?

  明明这些话说得坦然,明琼忽闪着沁了水的大眼睛,让沈潘没由来得心酸。

  是他疏忽了。他平日里糙得很。明琼给他的饭食虽然不好吃,他以前行军戎马,倒也不是没吃过更难吃的。哪里知道原来明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能拿这些充饥?

  沈潘神色一痛,红了眼睛。慌忙低了头,背过脸去,急躁地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了心里的郁气。

  握着拳头,艰涩一笑。将坐着摘菜的明琼拉起来。

  大手握着那白净手指,望定明琼。“不用摘了。我今日带你出去吃。”

  “出去?哪里?”明琼一愣,眼睛微亮。像是暗夜里的寥落星子。忽然一闪,然后归为黑暗。

  那双眼睛,乌光粲然,微微眯着,对他苦笑一声。“这里是皇宫,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沈潘心中一颤。那句“我自然知道”却哽在喉头,久久说不出来。

  明琼单纯却聪明。

  他们这一世还未相识,他不能让明琼对他有丝毫的怀疑。怀疑他别有目的。

  “你定然是不知道的,才来这儿对不对?”清澈明净的眼睛望着他。平静和下来远。轻声呢喃。。“我是宁国的五皇子。我在这皇宫是为质子,是个囚徒。你这几天误闯入这里,其实是和个囚徒在一起。”

  “所以呢?”沈潘回首,站在他面前,在他耳边轻轻问。“那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所以呢?”

  “所以,你还不走?”明琼一愣。看着那逼近的一张俊脸,有些微的失神。

  “我为什么要走?”沈潘笑了。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急。

  若是往日,他定然扛着人飞檐走壁早跑了。

  可这是明琼。他的明琼。因为是他的明琼。他只能软着声,和他慢慢说。

  “你不怕我?”明琼眨眨眼。抿着唇,目光垂落。

  “不怕。”沈潘嗤笑一声。一伸手拽着他,将他拽到自己身前。那纤长的身段在眼里是那么的瘦弱。瘦弱得只想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不能。

  沈潘叹口气。缓缓摸着少年乌黑的头发。少年矮他一头,柔软的发顶带着淡淡的清香,氤氲在鼻尖,迤逦开来。“你该多吃点好的才是。”

  “你还想着出去?”明琼一僵,觉得这人真是倔强又不讲理。

  “不出去,吃御膳房的东西?”沈潘挠挠头。有些为难道。

  不是他不想去御膳房。可御膳房的东西虽然多,却是有数的。去御膳房,少不了要连累守值的宫人。况且偷吃仓惶不说,按着明琼胆小的性子定然是吃得不安心。哪里有出去吃的好?

  当年沈潘也不是没有偷过御膳房的东西。他与凤连交心,凤连自然不会亏待他。便是被人抓到了,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不同。凤连还未回宫,他又有任务在身。这宫里情况上不明朗。哪里敢带着明琼在宫里乱跑?

  “谁让你打御膳房的主意了?”明琼记得小脸发红,被沈潘拽住的手扭了扭。嗔怪道。

  “没打。”沈潘含着笑。平静说着。。“我只是逗逗你。”

  “…………”

  天色转黑。夏日晴朗的夜空里,星河璀璨。晚风拂柳,吹来阵阵花香。

  沈潘一身黑衣,抱着换了一身黑衣的明琼,快速穿梭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有如入无人之境。

  这烈国皇宫,他不知走过了多少遍。饶是抱个人也难不住他。

  当年凤连与他夜里踏着月光,去宫角的高楼之上看风景。

  凤连体弱,他便像抱着如今的明琼般,招摇过市。

  那个时候倒是不需要躲躲藏藏。那个时候,他只需要稳稳地抱着怀中的人。将他从书案上硬扯下来,整日里找着新奇的乐子让他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枯燥,重复又执着。

  乐子都是温水找的,他只需要听温水的。然后执行。

  他和凤连,一个不解风情,一个不愿解风情。两个对着风景,对着情致没甚兴趣的人。偏偏不知多少个日月,在那高高的城楼上,学着古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凤连心里有恨,更有对天下的责任和报复。

  “曾经的天下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凤连披着披风,独依在城楼上,对月酣饮。“成帝二十六年,均王占洛州,自立为帝。国号为宁。自此,凤家的天下一分为二。沈潘,若不是当年成帝一时冲动,这天下百年的战争都不会有。”

  美美说到这段百年前的往事凤连都心里不虞,哀叹不止。

  可是想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还是会来。

  凤连呕心沥血,除世家,收失地。连着那宁国的天下,都差点替他老祖宗给收回来。

  可他还是撑不住那命运的践踏。受不了那沥心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