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迟辞官, 延熹帝乍听时有些意外,细想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这些年他四处奔波,哪里有宛华的消息, 他便请命去哪里,相比较之下,那些叫他在仕途中扶摇直上的功绩, 倒像是在追寻他女儿的过程中,顺手而为。
这样的人自称才疏学浅, 那么放眼朝廷内外,也找不出几个栋梁之才了。
放着不用,太可惜了。
延熹帝看得出, 这小子并非不想当官, 而是不想再四处漂泊。他对宛华的心思昭然若揭,无非是想留在京城。
亦无不可。
“既如此, 你将手中差事交接一下。容朕思量思量, 再看将你安置到何处。”
这便是答应了。
容迟起身谢恩。
这个过程,楼昭未置一词,只是看向容迟的目光, 带着些许探究。
前日, 他说起自己的功绩,只是寥寥数语概括,但十年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龙虎卫,迅速爬到从二品江南道巡抚, 可见其才华出众。
这样的人, 从来都是抢手的, 注定不会泯灭于众人。
辞官便辞官,留在京城, 多半又是另一番锦绣前程。
楼昭想,自己其实预料的没差。
此人的事业,确实是不必她操心的。
任务进行的不顺利,问题出在别处。她有了一些猜测,但需要验证。
宫宴结束后,楼昭辞行,容迟紧跟着起身,两人一起出宫。
各自的仆从在宫门外等候,容迟目不斜视地经过容府的马车,跟在楼昭身后三步开外,不声不响地跟上了她的车架。
楼昭察觉到他跟了上来,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表示异议。
公主的銮驾远非容迟轻车简行的马车可比,平稳又宽敞,楼昭随意倚靠在长榻上,却见容迟并没有像从前两人共乘时那般安分地坐在角落,而是走到她跟前,屈膝蹲下。
楼昭不解地看着他,便见他轻柔抬起她的双足,将其上的绣鞋摘下,并排放在一旁。
楼昭愣了一下,容迟见状,解释道:“还有一段路,这样舒服些。”
楼昭点了点头,将双足收回榻上。却见这男子竟然也挤了上来,将她揽入怀中。
见楼昭看向自己,容迟耳尖浮现浅粉,却竭力自然地说道:“昨日殿下答应我的事,还记得么?”
楼昭猜想,他大约说的是“入幕之宾”那件事。
她笑了笑,反问他:“本宫答应了么?”
容迟看向她,目光中有些“你怎么出尔反尔”的控诉。
楼昭便道:“好,且算我答应了吧。”
容迟的目光有些不满,但这样近距离的对视,气氛渐渐变得暧昧起来。他似乎想松开手,但迟疑片刻之后,却搂得更紧了些。
楼昭静静任由他搂着,以为接下来他会有什么别的动作。
却并没有。
容迟竟然就这样抱着她一路,安安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嘴上说得那么大胆,其实还挺纯情的。楼昭心想。
马车很快来到公主府,芳若领着一行下人在门口迎接,都是她失踪之前随行的仆从、护卫。
楼昭扫视过众人,目光落在了领头的芳若身上。
十年时间,除了驻颜有术的容迟,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芳若还是当初的温婉模样,但身形清瘦了不少,她见到楼昭时,眼中有莹莹泪光,看来很有些动容,但姿态依旧落落大方,对楼昭恭敬请安。
楼昭问她:“可吃了什么苦头?”
芳若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道:“最初被审问关押了一段时日,但因为殿下留下的书信,他们并未过分为难。”
还是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当时的楼昭,一心只有完成任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楼昭决定多给他们一些赏赐,就当作补偿了。又问道:“府里如何?”
芳若答道:“婢子被放回来之后,就留在府内照看,一切都还是殿下离开前的样子。”
说着便他们引入内宅,她看见公主身边的容大人,以为对方是送殿下回府的,不料他也跟在众人身后,一道进来了。
芳若不禁多看了几眼,楼昭注意到她的视线,嫣然一笑,冲他伸出手,容迟微微一怔,随即也露出一丝笑意,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她身旁,将那只手攥入手心。
芳若等人立即垂下了眸子。
等到了撷芳院,楼昭里里外外打量一番,发现一切与自己离开前,确实没有差别。
经过廊下时,她脚步顿了顿,问道:“那只鹩哥呢?还活着吗?”
芳若看了一眼她身侧的容迟,低声道:“那鹩哥被容大人带去容府了。”
容迟接着回道:“还活着,如今能说许多话了。”
说罢对身后的仆从交代:“去把那鸟儿带过来。”
楼昭便道:“本宫只是随口一问,放在你那边养着吧。”
容迟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才道:“我今后便搬回这里住。”
楼昭挑了挑眉,笑了笑:“也好。”
容迟于是便也笑了。
芳若察言观色,将主子们安顿好了,便带着闲杂人等都退下,将房间留给这两人。
楼昭看向他缠着纱布的掌心,道:“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容迟指尖蜷了蜷,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伤。”
“不可轻忽。”楼昭找来伤药,坐到榻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坐下,让我看看。”
容迟眼眸微动,听话地坐到了那里,伸出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
楼昭解开纱布,此刻早已止了血,伤口边缘处有些泛白。她用棉布沾上药汁,小心地清洁了一遍,留意到进度条似乎比昨日前进了些许。
十年的进展,比不上一夜。
她眼眸微闪,慢慢抬起头来。
并不意外地,容迟正静静看着她,眼中有柔情。
楼昭想了想,忽然靠近他,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容迟双目微瞠,几乎是在一瞬间,脖颈和耳根便浮现一层浅粉,整个人愣在原地。
楼昭垂眸,亲眼盯着那道进度条,缓慢地前行了一小段。
她侧了侧脑袋,在容迟看不见的角度,勾出一丝自嘲的浅笑。
这算什么?
完成个任务而已,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楼昭动作很快,将伤口重新撒上药粉,缠上新的纱布,利落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容迟则终于从呆滞中醒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楼昭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又有几分脸热,低声道:“你还住西厢,一起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容迟朝她压过来,低声道:“不。”
楼昭抬眼看他:“怎么?”
容迟贴着她的气息回答:“就住在这里,与前两日一般。”
前两日,便是在驿站时那般?同居一室,她睡在里间的床上,他守在外间的长榻么。
楼昭顿了顿,亲他只为验证自己的猜测,一起住的话,便意味着接受极有可能更进一步的亲密。
短暂的犹豫之后,她伸出皓腕,主动勾住了眼前人的脖子。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允许和邀请。
容迟再不犹豫,朝她压了下来。他的唇有些干,亲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三十几岁的人,却像个少年横冲直撞。
这种生涩,却叫她意外地十分心动。
楼昭喟叹一声,将他推开了些许,在对方略带不满的目光中,轻轻咬住了他的下唇瓣,灵活的舌尖撬开齿关,在他温热的口腔内游弋。
压抑伴随着渴望,隐忍已久的疯狂,容迟几乎是立刻的,被点燃了。
几日后,容薇前来拜见。
就像楼昭离开前祝福的那样,她嫁了个好夫郎,这次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拜会。
楼昭看着她身侧如珠似玉的一对儿女,第一次对自己离开十年这件事,产生了真实感。
容薇看起来稳重了不少,眼光里没了昔日的天真烂漫,取而代之是慈母的柔光。
“哥哥叫玉郎,妹妹叫绮娘。哥哥六岁,妹妹四岁。”
兄妹俩大约平日里很受宠,第一次见楼昭也并不怕生,脆生生请了安,便挤到容迟身边,要舅舅陪他们玩。
楼昭便道:“你带他们出去转转吧,我与莫愁说说话。”
容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她眼中的笑意,决定还是听她的,将两个孩子带出去。
没有走远,就在撷芳院的园子里,看猫儿鸟儿玩。
容薇的夫家并不显赫,却是,丈夫姓李,待她很好,夫妻举案齐眉。容迟在朝中步步高升,连带着她这个“义妹”在夫家的地位也十分超然,人人只想巴结讨好,等闲不会给她气受。
楼昭问起这些年容迟的情况。
他这个人嘴严,虽然不会隐瞒,但吐露给她的讯息,当真少之又少。
楼昭想知道更详细的讯息,少不得从他身边的人着手。
容薇说起哥哥来,面上忍不住带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前些年,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把身上的伤疤都去了。那些伤痕留下于性命无碍,想要祛除却是难上加难,李叔叔也是愿意陪着他胡闹,将所有的伤处全部挑开重治,偏他还不肯好好静养,为了维持天南地北奔波劳碌的体力,他长期服用秘药,也就这两年伤势都痊愈了,才消停些。要我说,他能活下来,实属老天开眼。”
看起来,容薇为这些事气得不轻,说起来怨气很重。
楼昭才知道,他那天解开衣袍,向自己展示的完美身体,得来的这般不易。
只是他为何,执意要治愈那些旧伤,难不成就为了她可能的不喜?
容薇得知哥哥已经搬回了公主府,目前就住在撷芳院内,甚至跟公主同居一室,对两人的关系便有了理所当然的猜测。
说话间,也便带上了释然。
“自殿下失踪之后,他只要听说哪里有您的消息,不论真假属实,必定亲赴当地查个仔细。殿下当年所赠的物件,都被妥善珍藏,不许任何人沾染,我当年不慎摔碎殿下所赐的一个酒杯,便被他冷脸一个多月。”
楼昭留容薇在府内用过晚膳,容迟全程陪着孩子们,竟不见丝毫不耐。
待他们离开时,玉郎和绮娘两个还与他约好,下次一起去湖边钓鱼。
楼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勾手指,拉勾勾。
“没想到,你这样的性子,竟能和孩子们处得这么好。”楼昭打趣他。
容迟故作不悦,问她:“我是什么性子?”
楼昭竟一时语塞。
百官畏之如虎,小儿闻名止啼。那是原文中的反派,不是眼前人。
容迟却已经逼近,佯装要质问她,四目相对时,呼吸却微微发紧。
楼昭目光闪了闪,笑问他:“既然喜欢孩子,为何不娶妻生子,偏要蹉跎至今?”
容迟眼神暗了暗,欺身将她堵在案几与自己怀抱之间,唇角扯了扯:“殿下又为何明知故问?”
楼昭双手抵在他的胸膛,立刻便知晓他的意图。
那日的亲近仿佛打开了他身上某个奇怪的开关,从此两人便不能好好独处。人前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关起门来,便总能寻各样机会亲密接触,不是牵着手,便要搂着腰,便是看一本书,也要凑过来,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
一旦楼昭抬眼看向他,便被视作更进一步的准许。
大约他察觉到自己最初的表现并不如她意,此后便进步神速,缠绵的吻像细雨纷纷落下,唇齿勾缠之间,她彻底失去了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