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入住率不算高, 里边不少房子都荒废了，遥遥望去，房间里边长了野草, 屋顶上茅草掀飞，日光能穿过屋顶直接晒到地面。
和大娘说得一样, 这个村子经过几百年的发展, 不仅没有壮大，反而缩了水。
这是不正常。
此地灵气稀薄, 周围妖兽最凶的不过筑基, 且大多远离此处, 靠近临江府和流云宗，那两处灵气浓郁, 妖兽虽无灵智，但有本能, 凡想变强, 自会往灵气充沛之地蜂拥而去。
这不仅仅是推测，更是事实——卿江和晏沙秋在村落附近盘桓，发现附近并无筑基妖兽。
练气妖兽，不会对这些巫族造成多大破坏力。
巫族修炼不以灵气，而是血脉图腾，灵气多寡对他们没有多少影响，此地确实适合他们繁衍生息，而他们实力并不差, 只看那两少年, 便知巫族后辈教养差不到哪里去。
如此情况下, 巫族村落人口一年年地稀少, 怎么正常？
“没找到图腾柱。”
卿江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对晏沙秋道。
按照记载，巫族村落，聚图腾柱生活，巫族早晚会向图腾柱祈祷，修炼时会向图腾柱叩拜，丰收会向图腾柱祭祀，不管是日常，还是重大事迹重要节日，都离不开图腾柱。
可以说，没有图腾柱，不成巫。
晏沙秋道：“也许，这个村子，是用来应付外边修士的，真正的巫族村子，在别的地方。”
“很有可能。”卿江也觉得是这个原因，不然没法解释眼前种种怪异之处。
“再看看这个村落都是些什么人。”卿江又道。
村落人口分布，其实也能瞧出一个村的发展状况的。
两人不能直接现身问人，林锦莹和刀客被拦在村外，他俩大喇喇地冒出，不仅会阴气巫族更深的敌视，还会引起林锦莹和刀客的警觉与戒备，隐在暗处是最好的。
两人在村子里饶了一圈，在村口寻了个破旧无人居住的屋子躲着。
刚在墙壁后头躲好，晏沙秋先取出一张矮桌放到地上，上边铺着绒毯，请卿江坐上去，之后他坐在卿江旁边，和卿江挨着，又飞快摸出一张小杌子，拿出灵果、肉脯、果脯等零食。
卿江拿起瓜子轻轻一捏，剥出一堆瓜子仁再一口吞下慢慢嚼，口干了再吃果汁，有法器遮掩身形，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两人透过打开的窗，能瞧见林锦绣和那两个少年还在僵持，刀客握着刀柄，面上有不耐之色，若非林锦绣按着他的手，他已经对那两个少年大打出手。
林锦绣还是试图劝少年，但少年十分坚决，缠了十来分钟，村口有其他村民拎着扛着妖兽回来，这些村民多为壮年，少老人，无小孩。
瞧见林锦绣和刀客，他们将猎物往地上一丢，冲向村口。
这些村民的修为多是练气和筑基，只一名看容貌约四五十的中年是金丹，他一双鹰目锐利，落到林锦绣和刀客身上的视线似剑般割人。
两名少年年轻又实力地位，林锦绣还能强硬说要进村看，但这名中年是金丹，林锦绣态度放软，将她来此目的复述一遍，先问村里有无人失踪，得知没有后，又问能不能进去看看？
金丹没有拒绝，让开道路。
他身后村民见状，纷纷让开，倒是那两名少年，面色不忿，对林锦绣和刀客面色很不好看。
卿江咬了一口类似李子口感酸甜的二阶灵果，对晏沙秋道：“这个村子，对修士有些敌视。”
不是村子有鬼，就是巫族对修士的仇恨深入骨髓，两万年依旧不曾减弱。
当年巫族几近灭族，是和修士有关的。
两万年以前，修士间可没现在这般和平，人族修士之间，妖族之间，魔族之间，以及人妖魔之间，征战不休。
为抢夺资源，为争夺地盘，为抢夺天材地宝，为成为三分界霸主，凡渡劫修士皆自立山头，开拓疆土，让其他大大小小势力沉浮。
巫族不与修士完，自成一脉，但这在雄姿勃勃想要成为天下共主的大修士眼里，是不容于世的。
巫族对灵气依赖性不高，故而巫族地盘内灵气充沛，天材地宝多生，在其他大修士眼底就是一道道肥肉，岂能不生觊觎？
巫族又不识趣，不臣服，不依附，于是几波修士大势力联手，将巫族灭了，瓜分巫族地盘。
彼时战火连天，修士凡人不聊生，人口一度减少到只有几十亿，后来，还是大势力渡劫纷纷死于天威之下，又有修天机道大能预言，若三分界修士继续这般不修己德，将天地公弃，才堪堪挺直修士乱象。
后有有德之士收纳小修，联手抵抗大修士迫害，建立宗主，最后飞升而去，给世间修士点亮前进道路，后辈修士纷纷效仿，才慢慢有了现在的修真文明。
晏沙秋点头。
这点他也瞧出来了。
林锦绣和刀客在村民的陪伴下，从头走到尾，在经过卿江这间屋子时，她抬头瞧了一眼。
卿江此时已经弯下腰躲在墙后，她可没忘记林锦绣的直觉有多强。
“怎么了？”
金丹村民问道。
林锦绣走到破损的窗边往里瞧，没瞧出什么，摇摇头，道：“没事。”
估计是她感应错了。
金丹村民偏头望了那屋子一眼，没多说什么。
村民一走，卿江立马收拾东西，“咱们换个地方躲避。”
这些村民又警惕又敏捷，林锦绣那一眼虽然没发现什么，但这些村民难免不会多心搜查一下。
晏沙秋没多话，将东西一一收好，拉着卿江遁入虚空，再出现，到了隔壁屋子。
林锦绣在村子里瞧了一圈，根据完好的屋子估摸人数，又瞧瞧这些村民，问：“怎么没有老人和小孩？”
一个村子想要发展，小孩必不可少，小孩才是未来与希望。
金丹村长道：“小孩送去流光宗了，老人送去流光镇。”
他解释了一句，“此处灵气稀薄，并不适合住人，若非祖宅难离，需要些人手看守祖宅，祭祀下先祖，村里不会留人。”
林锦绣愕然，这就是村民越来越稀少的真相？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个更好的去处，一般无人会拒绝。
林锦绣瞧不出更多的破绽，打消对这个村子的怀疑。
毕竟这村子常与小镇联姻，若是这村落的人有问题，小镇上嫁过来的男女，又怎么会不通知娘家？
临走前她问：“薛秀禾在吗？她父亲病了，想请她回去一趟。”
薛秀禾的父亲自然没有生病，只是薛秀禾前几年嫁入上黎村，她想看看，她还在不在。
人群里走出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我是。”
这是个练气一境的小修士。
林锦绣打量薛秀禾，见她长得和其父母形容一般无二，右眼角一颗褐色小痣可供辨认身份，确定眼前女修非旁人假扮。
只是认出来后，她更惊愕了。
薛秀禾据说，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
她怎么会有修为。
莫不是生灵丹？
林锦绣这般想也这般问了。
金丹修士凝眉，道；“这就不劳道友操心了，此乃我村子秘术。”
林锦绣也知不能多问，秘密不可轻传。
她深深地瞧向这个金丹修士，提醒道：“能让凡人修炼的秘术，一定让修士趋之若鹜。”
凡留下后代的修士，谁敢肯定自己后代里没有凡人？
灵根是上天最为公正的馈赠，它的赐予，从不因人而异。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拥有灵根，又或者拥有好灵根坏灵根的几率，是一模一样的。
“怀璧其罪，你们最好将这个秘密藏得更严实一些。今日我能调查到这，也会有其他人调查到这。”
而其他人，未必有她这般好说话。
金丹修士闻言，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卿江听到女主的话，小声嘀咕道：“她为天道垂青，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生于武林世家，沐浴侠义之言长大，她心底只有一翻侠义坚持。
这样的人，若她飞升后知道自己道侣、自己几只生死相依的妖宠，全是虚灵，还不知如何痛苦。
可惜，她和她不熟，贸然挑破此事，只会被她认定是天方夜谭。
而且，那刀客和她形影不离，找不到机会挑破，不然告知女主，让女主做间谍，岂不是更好？
目送林锦莹和刀客离开，卿江视线落到巫族这边众人身上。
她凑近晏沙秋，问：“师弟，这个薛秀禾，也是巫族？”
晏沙秋点头：“是。”
卿江摸摸下巴，满是不解，“这薛秀禾是小镇里土生土长的人，咱们人族，也有成巫的资质么？”
晏沙秋斩钉截铁否认：“没有。”
“正如纯种人族无法成妖或者成魔般，人族也无法成巫。她能成巫，是因为她体内有巫血。”
卿江恍然。
她心底蓦地起了个猜测，“师弟，那个小镇，拥有巫血的人，是不是比较多？”
或许，巫族在此重建巫族部落，不是偶然。
晏沙秋道：“是，但巫血很稀薄，便算吸纳进部落，也没法成为巫。”
“不过他们后代，会有返祖。或许，那些被巫族看上并聘娶的凡人，都是巫族血脉浓郁的人。”
果然如此。
这和卿江的怀疑不谋而合。
送走林锦绣，那金丹带着村民来到隔壁破屋。
他走了进去，从腰间兽皮摸出一根木棍，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古怪调子出现，他小麦色，干干净净的脸上，额心浮现一个图腾，似是一颗大树。
墙壁破损，土砖残魄，躲在隔壁屋子并不妨碍两人视野，晏沙秋视线在那图腾上扫过，对卿江解释道：“是三桑人。”
汤谷有扶桑，十日所浴[1]。
远古之时，日神金乌与扶桑居于东海，相伴而生，后，有小金乌游历人间，爱一蚕女，留三根桑树枝于蚕女部落。
桑树枝在蚕妖部落生根发芽，蚕女食桑叶，吐丝，为自己织衣织裙，自称三桑虫。
后不知多少代，蚕妖血脉稀薄，人族血脉占据上风，三桑虫更为三桑人。
三桑人时有女巫觉醒蚕女血脉，可吞扶桑叶，吐蚕丝。
时有记载，欧丝之野在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2]。
“三桑人非神族后裔，祖上是蚕妖。”晏沙秋强调道。
现在修真界记载，都说三桑人是神族后裔，是日神金乌后代，或者扶桑神后代，这个记载是错误的。
可能是三桑人为了给自己祖上贴近，牵强附会而成。
卿江不解，“不是金乌爱上了蚕女？没有留下后代？”
晏沙秋道：“金乌乃忠贞之族，爱上蚕女，自然将蚕女带回神族，所育后代，自然也生活在金乌族。三桑人，都是蚕女同族的后代。”
“哦。”卿江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上古秘闻，也不是谁都知道的。
卿江没有好奇晏沙秋这些消息来源，以及他为什么说得这般笃定，而是吃瓜般地问，“那其他巫族呢？我看历史记载，说巫族大多数都是神族后裔。”
“假的。”晏沙秋道，“除了少数风-流的神族，会在外留下子嗣，大多数神族，都会将子嗣和爱人带回族内。”
彼时，人妖魔巫四族为神族创造，神族瞧见这些智慧种族，如瞧宠物，鲜少会平等相看。神族天然高傲，除非少数荤素不忌的神族，绝大多数神族若与人妖魔巫结合，俱是因为真爱。
因此，会将子女与爱人遗弃的，十分稀少。
“也不一定吧。”卿江摸摸下巴，道，“我观历史记载，不少巫族借助秘术，使出了神之法则。”
晏沙秋沉吟片刻，道：“那可能是，非神族血脉的巫族未能存活，消失于历史，留下来的巫族部落，是半神及后裔子女组建的部落。”
这个很有可能。
半神及其后裔，活下来的可能性比没有神血的部落，要更大。
“也有可能，是非神族血脉的巫，转道成修士，只有半神及后裔坚守祖宗荣光，坚持走巫道。”
卿江连连点头，觉得晏沙秋这个猜测，或许才是历史真相。
祖上是半神，这么显赫繁荣的历史要抛弃，估计后辈也不甘心。
他们以先祖为傲。
金丹村民施展巫法在房间内走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不对，又走了出去。
卿江和晏沙秋又收拾收拾东西，藏在半空之中，紧盯那名金丹村民。
连续两拨人过来调查有人失踪一事，不管这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他们都会和上级联系，商量下如何应对。
如果他们还有个更隐蔽的村子的话。
村民并无多少异动，直到半夜，金丹村民房间有巫术波动。
卿江和晏沙秋小心靠近，听到金丹修士发出一句句调子古怪的语言。
晏沙秋在旁解释，“是神语，他说，又有两个年轻未破身的修士过来，要不要抓了？”
晏沙秋没翻译时，卿江听不懂，晏沙秋一翻译，卿江觉得自己听懂了。
毕竟，人妖魔本来没有语言，普遍学的神语，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语言系统经过不断更级换代，和神语有了差别。
但到底同出一源，要学也快。
她更吃惊的，是话里内容。
“抓修士的，真和这些巫族有关啊？”
巫族可真是，当年三族修士割据混乱时代结束，难得自顶级势力到下边小势力，一个个开始修道修心，不再如两万年前那般，肆意妄为，不修私德，这个时候，巫族便算再出现，修士大概率也是不会过去欺凌一下的。
那时是巫族最合适的发展时期，不管是躲在小地方隐居，还是重新在三分界崭露头角，都不会有修士对他们喊打喊杀。
发展到现在，修士对天道感悟更深，对世间更为怜悯，若知有巫族，怕是还会扶持一翻，结果巫族悄默默地搞事了。
这让她，不知道如何说是好。
便算虚灵撺掇，巫族自个儿没脑子的么。
不过想起灭族之恨，又只能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