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顾霆站在医院外墙边，掐灭了手中的烟，按在了面前垃圾桶上的白沙里。
那上面此时已堆满了烟蒂。
他是凌晨时才到的医院，人一到就直接去温绵的父母面前请罪了。
洛嘉从医院大门里出来，远远瞧见顾霆，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道：“半天没见你，原来是在这里。”
顾霆没有抬头，低着声问了一句：“醒了吗？”
“还没有。”洛嘉瞥了眼旁边的垃圾桶，微微皱了皱眉。
顾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沉默片刻才道：“我去看看她。”
清晨的医院此时还很安静，顾霆穿过走廊走到监护病房前，透过玻璃看着躺在里面的温绵，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在平稳波动着。
薛瑶已经坐在旁边靠着墙睡着了。
一个小护士匆匆而来，看了眼薛瑶后又看了看男人的背影，而后走到监护室玻璃窗前，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温绵家属在不在？”
上了一晚上夜班忙疯了，简直头昏脑涨，刚刚又被护士长抓了壮丁，让她过来找家属签字，语气自然算不上好。
“什么事？”
被回过头的顾霆看了一眼，小护士只觉得有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涌上了头顶，不自觉的磕磕巴巴道：“有……有字……要签。
“给我吧。”
小护士强压下那种莫名的胆战心惊，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你……您和病人什么关系？”
“我是她老公。”
小护士听到此话立马将文件夹板双手奉上，得了签字后二话不说赶紧撤退回了护士站。
“听说之前一直在医院门口抽烟的那个帅哥往监护室那边去了，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他？是不是特别帅？”
听到同事的问题，小护士立马意识到刚刚见到的人应该就是她提到的那个帅哥，一阵心有余悸之后忙道：“别提了，帅是帅但太吓人了，而且你别想了，人家都结婚了。”
“不是吧，英年早婚？不会就是监护病房里那病人的老公吧？”
“是啊，所以你别花痴了。”小护士低头填着表格，随口答道。
“真的假的？监护病房那姑娘已经结婚了？”两个正在咬耳朵的护士被忽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瞧便见向松正趴在工作台上伸头看着她们俩。
“向医生，你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吓死人了！”
小护士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而后回答道：“我刚刚去找家属签字就是他签的，他自己亲口说的，我干嘛骗你们？”
向松啧啧叹了两声，面露同情，转头回了办公室，就忍不住把这事跟沈溪说了。
“我刚刚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听那群小护士说，那姑娘竟然已经结婚了。”向松一脸唏嘘道：“真是可怜咱们徐医生，也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沈溪突然剧烈的干咳了起来，打断了向松的话。
向松刚想关心一下沈医生的身体状况，忽然若有所感的向门口瞥了一眼，只见徐晏和正站在那里。
“看来是不知道……”向松瞧着徐晏和的表情下意识小声呢喃了一句。
他干笑了两声，伸手挠了挠头，不太自在的看向徐晏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办公室的气氛随着徐晏和的开口似乎重新变得正常起来。
“徐医生……”沈溪的目光跟着徐晏和走进来坐回到座位上，她有些欲言又止的开了口，似乎是想要安慰他几句。
“干嘛？”徐晏和没好气的问。
“没……没事。”沈溪连忙摆手，回头丝毫没客气地瞪了向松两眼。
温绵醒来时看到医院令人熟悉的天花板，才回想起自己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汽车爆炸，因为这事她已经进了三次医院了，而且感觉一次比一次严重，她觉得自己也许有必要找个靠谱的心理医生做做系统的治疗，她不想再因为这个被送到她最讨厌的医院里来了。
她的爸爸妈妈貌似也是这么想的。
温绵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移到了普通病房里，薛瑶抱着她一顿控诉自己要把她吓死了，妈妈也是一脸心疼。
顾霆竟然也在。
显然他当初教她用枪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料到，她会被顾太太的身份所牵累，但假结婚的要求是她提的，她要他帮的忙他也帮了，在已经两清的情况下他还派了这么多人保护她，已经算非常讲究，相当有义气了。
顾霆保护她是情分，不保护她才是本分，这点她还是分的很清的。况且顾霆平日非常忙，还为了她专程跑了一趟，在医院里等她醒来，倒是她有些过意不去了。
温绵对顾霆表示了感谢，还顺带揶揄了几句：“你在道上这人缘也实在太差了点吧，干不过你就有人三天两头想抓你太太做筹码，要不我们还是赶紧把婚离一离吧。”
“恐怕就算宣布离婚也没有什么用。”顾霆挑了挑眉，无情地向她陈述了一个事实：“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打上了我的女人的标签了，现在时还是过去时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
“现在你有这层身份，对某些人还能起到震慑作用，如果没有了，说不定想要动手的人会更多。”
“是我太年少无知了，你当初怎么就不拦一拦我？”
温绵生无可恋地倒回了床上，语气埋怨，侧了侧头正巧看见顾霆将水果.刀插到果盘中橙子身上的画面，顿时脊背一凉，腾地一下又坐起来了，双手恭敬接过那只被顾霆刚刚削好的苹果，飞速道：“是我死气白咧挟恩图报咎由自取，霆哥你就是太善良了，竟然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我，给自己留下了个这么大的隐患。”
顾霆微怔一秒，忽然扭过头忍不住笑了，身上的那股冷峻和锋利仿佛在一瞬间全部融化。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温绵醒来之后本想立马出院，却被母亲勒令留在医院观察至少一周，每天还安排了许多检查。于是没办法，只能向裴教授请了一星期的假，却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医院看她，还给她带了许多非常精致的点心。
见到了裴教授，温绵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让她疑惑的、关于汽车爆炸的心因性问题，说不定老师就能帮忙找到原因，也许还能帮她找到解决方法。
之前她其实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在生活中碰上汽车爆炸的概率本来应该微乎其微，如果不是她运气不好总遇上黑帮，她可能都发现不了自己还有这样的毛病。
况且每次都是周围人描述的惊险，对她来说短暂的心悸与窒息过后几乎立即就会陷入昏迷，其实更像是睡过去了，她自己是毫无意识的。醒了之后立马活蹦乱跳，比起被杀的生命威胁，这件事自然也就没有得到她太多的重视，完全被她抛到了脑后。
可如今反复被杀的问题已经解决，这种小概率事件又恰巧再次被她碰上，想想自己这个“顾太太”的身份，说不得将来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她好像还是应该试着解决一下这个心因性问题为好。
“你是说你一遇到汽车爆炸的画面，就会发生应激反应，窒息昏迷？”裴深一坐在温绵的床边，向上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
“是的。”温绵点了点头：“我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是出过什么事故，也许是车祸一类的，所以才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但是我自己却完全不记得。”
“不记得？”
“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六岁的时候我失忆过，之前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温绵回道。
“十六岁？”裴深一的语气颇为微妙，想了想问道：“你失忆的时间点是不是就是之后你每次重生回到的那个时间点？”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被教授这样一问，温绵突然觉得这事有点细思恐极。
“老师是不是对我的失忆有了什么推断，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这点？”
“有趣。”裴深一微微勾了勾唇，抬眼看向温绵道：“我只是猜测，这后面应该存在着某种规则。”
“就比如说，为什么一定是那天呢？为什么你每次重生都是在同一个时间点？我猜这一定是在规则作用下，由某种特定原因导致的结果。”
“而且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必然的理由，让你不可以拥有那份记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想……那份记忆应该非常重要。”
“说不定跟你为什么会不停重生有很大关系。也许就是在这份记忆中，藏着你重生的代价。”
“重生的……代价？”温绵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眉间染上些许不解。
“我想这世间事，并不存在什么天降的幸运，你要得到什么东西，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裴深一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眸正微微低垂，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刚好遮住了他的眼神。
而后他又抬头看向温绵，向她分析道：“如果没有重生，你应该已经被杀了。”
“所以不管你的主观有多厌恶这样的循环，这种不停的重生对你来说，显然积极的意义要远大于其消极的意义，至少它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
听了裴深一的话，她的心头顿时沉了沉，之前她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教授说的没错，这世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连洛嘉也说过，虽然他们俩面对的都是法官，但是经历却完全不同。
他说过她面对的一切更像是一种奖赏。
虽然她并不知道洛嘉曾经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遇到过什么，但从他的字里行间很容易判断出那绝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经历。
洛嘉为了自己的死而复生想必付出了她难以想象的代价。
那么她呢？
她比洛嘉死的次数还要多，可是却因为法官的存在得以有机会次次重来，这份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温绵思考地过于专注，不经意间就将自己的问题直接问了出来。
裴深一微微皱眉，垂着眸摇了摇头，那温和斯文的脸上因为此时的表情而变得有几分冷厉，让他看起来有些遥远。
片刻的沉默后，温绵才听他道：“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弄清楚你丢失的那份记忆的内容，如果成功，说不定也可以找到你对爆炸应激的原因，为治疗提供方向。”
“毕竟这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对你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如果周围没有人能及时送你就医……”
他没有把话说完，镜片后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担忧。
面对裴教授的关心，温绵心头升起一股暖意，可是对恢复记忆这件事却着实没底：“如果真的是法官抹掉了我的记忆，我还有可能重新想起吗？”
裴深一推了推眼镜，像是在陈述研究结论一般，慢条斯理道：“你会在不记得的情况下因为对爆炸的恐惧而窒息昏迷，就说明你的潜意识，至少是你的身体是记得那件诱发事件的，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碰碰运气。”
“用什么方法？”温绵问道。
“催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轻轻亲吻谢小姐的营养液~非常感谢，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