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韩深将韩易留在了庄园, 让对方和自己同处一室。
看着韩易惊讶的神情,韩深也懒得解释。
夜晚,坐在阳台的躺椅上, 手边一杯温热的咖啡,夜风寒冷, 韩深也只是肩头挂了一件薄绒外衣,这样的寒冷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已经过了多久的独处生活了呢。
韩深记不起来了。
记忆中隐约也有过那么一段回忆, 是很小的时候,他和韩家其他子嗣在一起玩闹, 玩累了, 就在一个房间睡, 一觉醒来,迎来的不是清晨的欢笑, 而是戒尺和罚跪。
厚重的板子打人并不疼,只是视觉上看着吓人罢了。
那种纤细如竹骨一样的板子, 有韧劲儿, 只需一下, 如鞭子一样狠厉,皮肉不会破烂, 但会有淤血,钻心的疼。
韩深小时候也叛逆,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但一来二回的,受的罚多了, 也知道疼了, 一次比一次的惩罚重, 再好的脾性也要磨没了,于是便罢了。
他一个人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他的身边只有韩家的长辈,没有同龄的同伴。
故而此刻,坐在这里,静静望向卧室,将那有些陈旧的回忆勾起,心里倒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像是有一颗被埋藏已久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告诉他,他自由了,他已经接手了韩家,他再也不用顾忌任何人。
可又有一阵乌云将那刚刚长出的小苗吹的摇摇欲坠,那阵乌云又在告诉他,和人相处是最浪费时间也最没有回报,在韩易康复后,他需要立刻让韩易消失。
两种情感的交织,有些复杂。
韩深手下轻轻摩挲着那温热的杯盏,抬起杯盏,轻轻抿一口,刚要闭眼休息,就听床边一阵嘻嘻索索的动静,一开始,他想装作没听见,但渐渐地,那阵动静有些大了,翻来覆去的,韩深依旧没理会,再等了等,床上的那位使劲儿折腾被褥,韩深受不了了,“床上有刺?”
韩易不适的起身,“没,没刺。”他将被子来回翻腾,抓住一角,说道:“这个被子他不平整。”说完,直接半跪在床上,大幅度的开始整理被子。
韩深看他一个胳膊抬起,疼的抽搐的样子,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了过去,将被子重新整理,再看一看被韩易折腾成狗窝的床,又重新铺平,然后回到阳台。
以为这样就安生了,谁知道不过十分钟,又开始闹腾了,韩易将自己折腾的满头大汗,韩深捏紧咖啡杯,告诉自己,冷静,不要冲动,如果现在将韩易收拾一顿伤势加重,他就要多忍受很久这样的夜晚。
韩深转头,将杯子捏的死紧,表情维持的很完美。
“被子还有问题?”
韩易难受的说:“这个被子我一蹬他就不平整了,里面就成一团了。”说着,还将被子故意挑起给韩深看,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床又变成了一团糟。
韩深也没了无痛吟骚的兴致,被韩易吵的脑子发昏,韩易也显得很无辜,弱弱的坐在床上,发现韩深的目光后,低着头,很小心的用手拽了一下被子,嘟囔一声:“它就是不平……”
这个问题不解决怕是韩易今晚都不打算睡了。为了自己能休息,韩深直接抱了一床新被子过来,扔到床上,冷冰冰的说:“你要是再说被子有问题今晚你就彻底别睡了。”
韩易连连点头。
坐回躺椅的位置,拿了本书,在晕亮的灯光下看了几眼,刚静下心,那边就传来一道声音:“哥,你看的什么书?”
韩深没理。
韩易翻了个身子,问道:“为什么今晚允许我睡在这里?因为你伤了我?”他不觉得韩深有那么好心,但不可否认,他很欢喜于韩深的特殊对待。
翻动书页,微屈的指节撑住额头,韩深自动屏蔽了韩易的话,也不知道那边的那个人在啰啰嗦嗦的说着什么,直到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韩易蹑手蹑脚的拿了一个毯子,还没走到韩深身边呢,就被韩深审视的目光制止住了。
韩深指了指床,一个动作,韩易立马意会,将毯子丢了过去,然后飞快跑走。
夜风萧萧。
如果问韩深有什么敌人,那一定是睡眠。
从他记事起,似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不论是小时候为了加倍学习各种知识,还是长大了要劳心各种权利斗争,都和睡眠挂钩。
他抵触夜晚,抵触睡眠,他怕一闭眼回忆起的就是儿时的经历。
这一夜,犹是如此。
重生后的第一晚,异常疲倦,眼睛一闭上,仿佛回到了重生前的那个虚无之境,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无所去处。
那里很黑很黑,连声音都听不到,他试图喊叫,嗓子用力,声音却消失在那寂静中,他听到了哭声,很熟悉的哭声,他朝前飘荡,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祠堂,看见了那个挂在祠堂上吊死的一具女尸,白布随风飘,向上看,猝然间,看见了那惨死凸起的一双眼,凄厉惨绝。
一瞬,惊醒!
“哥?!”韩易惊道。
韩深从梦中迟迟未缓过劲儿,额头一层汗水,身子也不自觉的在发抖。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那个祠堂,那具女尸,和那个他,可不管再来多少次,他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哥?你还好吗?”韩易焦急的问,他手摸到韩深的额头,“好烫。哥你发烧了?”
“没有。”
略显沙哑的嗓音,韩深无力的推开韩易的手,侧目看了眼,那张漂亮的面孔将他的神志唤回了一些,脱离出了那幽深无尽的虚无之地,他抗拒一切近距离的接触,可此刻,被韩易握住手的时候,却又觉得无比踏实。
踏实?
这个词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很可笑。
韩易发现韩深一直在看他握住的手,顿了下,讪笑,以为是韩深不愿意,于是准备收回手,可就是刚往后缩了一下,韩深立马又扣住了他,那双眼,犀利沉重,韩易愣了愣,一时拿不准韩深是什么意思。
“别动。”韩深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力气很大,手下的力量大到韩易有些吃痛,他悄悄的观察着韩深的脸,此刻,韩深正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汗水浸透了发丝,湿漉漉的,有几分狼狈,也有几分落魄的凶残。
也是,野兽就算被逼到角落了他也是野兽,那种凶意不可能散掉。
但最令韩易奇异的是,除了这股淡淡的凶意外,还有一点……眷恋?
就像是现遇沿遇沿在,韩深握住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的样子。
很小的时候他也和韩深这样接触过,偶尔,韩深回到了韩家老宅,他就会偷偷的跑到韩深的那间卧室,他是所有后辈里最特殊的那个,别的小孩子都怕韩深,满脸恐惧,唯独他不怕,他觉得韩深才是那道光,很温暖,如果没有韩深他早都被人欺负死了。
一开始,韩深会赶他出去,但后来没了耐性,也就随着他去了。
调整好心态,韩深起身,一阵眩晕,被韩易立刻扶住,韩深皱眉,推开韩易,将床头柜的抽屉打开,拿出助眠药物,不顾剂量,大把的倒在手里,准备一口闷的时候被韩易快速拦住!
“哥,你又开始吃药了?”韩易紧紧压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吃药不好的……这样太伤身体了……”
“和你没关系。”
“这不是和我有没有关系,我记着你已经不用靠药来睡眠了啊?”韩易走到韩深身前,他知道,对方现在心情并不太好,也知道自己该收敛一些,不该在这种敏感话题上找事,但看着韩深毫无节制的吃药,还是有一瞬的心慌,“哥……你是不是……是不是还会做梦?你刚才又做梦了对不对?”
韩深脸色一沉,冷冷凝视韩易:“管好你自己,蠢到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滚开。”
韩易已经嗅到那股暴戾气了,眼睫快速闪了下,在韩深走过去要重新拿药的时候,一个转身,直接抱住。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作。
甚至连他们站着的姿势与方向都是一样的。
小时候的他会哭着对韩深说你不要吃药了,那时韩深年轻,还会听几句。
如今的他,抱住韩深,只能感受到冰凉,一种发自心底的冰凉。
“你发烧了。”韩易手指轻轻扣紧,压在了韩深身前,他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的一举一动引起一点注意。
韩深眉头微蹙,想推开韩易,可韩易却像是拿捏住他了一样,靠近耳边,低低的说:“睡个好觉吧,我陪你。”
韩深身子一僵,猛地一把推开韩易,瞳孔骤缩,呼吸都变快了,破土而出的记忆被强制压下,从桌上拿过药瓶,快速倒了一些药进口中,熟悉的苦涩味渐渐散开,药很快就起了作用,晕晕沉沉。
韩深踉跄一步,扶住桌子,他知道,他需要休息了。
韩易沉默的将他扶到了床上,睡梦中,韩深能感受到身边那个人一直没走,到了后半夜,噩梦连连,那个在漆黑的祠堂飘荡的女尸一直发出凄厉的叫喊,哪怕是吃了药,韩深依旧睡的不安稳,甚至惊醒数次。
每一次惊醒,看见韩易都会一把推开,咬牙冷声:“出去……”
一次两次,到了第三次时,不用韩深自己说出口了,韩易已提前站起身,失落绝望的转过了身,也正是在这时,韩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发颤的声说:“别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但他很清楚,他不希望韩易走掉,他希望韩易留下来,像小时候一样,陪着他……“别走……”
噩梦的痛苦让韩深几乎不敢闭眼,只能依赖于韩易,“不要走……求求你……”
韩易回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韩深这幅样子了,一种弱者的姿态,满目发红,恐惧不安的神情。
韩易侧过身,蹲下来,轻柔的说:“我不走,我在。”
“不许走……”
“嗯,不走。”
“不要走……”
“别怕,睡吧。”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韩深才浅浅入睡,哪怕睡着了,手下也依然死死扣住韩易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开,比起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
作者有话要说:
咳,没改成,改文好难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