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虽不是县学、府学等官方场所, 但再怎么说也是读书的地方,怎能允许有人将贩卖知识当成是攫取利益的手段。
更何况,这告状的人言之凿凿, 将宁颂赚了多少, 怎样坑蒙拐骗说得清清楚楚。
仿佛郑夫子不查不管, 就会败坏学堂风气一样。
事已至此, 问题的高度被上升得足够高,郑夫子装聋作哑已不合适, 于是将调查询问的差使交给助教。
“你去问问吧, 我最近忙的紧。”
助教无奈地接了差事。
要想调查清楚问题, 就得先找当事人。
他第一步没去直接找宁颂, 而是将那几个号称是上了课, 花了钱的乙班学生叫来问。
可谁知道, 得到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谁说我们找宁颂补课要交银子了?没有呀。”
乙班学生一脸无辜,在听到问话时, 眼神中还带着几分震惊。
在弄明白助教问什么之后, 这位乙班学生甚至还有些生气:“这是谁说的,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颂哥儿明明只是给我讲个题罢了,怎么到了别人口中,变成了这样?”
乙班学生死不承认。
非但不承认双方的交易行为, 还将“补课”定义为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要这么说, 颂哥儿还留我们吃饭了, 难道这也是交易么?”
一个乙班学生不承认,其他人更不承认。
助教没想到这一出,傻了眼:“那他就什么都不要, 免费给你们补习?”
“是呀。”
乙班学生坦坦荡荡。
“对了,也不是。”
面对助教忽然亮起来的眼睛, 乙班学生笑嘻嘻地补充道:“我给他带了我家里做的萝卜干,这算是交易吗?”
助教无语凝噎。
一个带萝卜干,一个请吃饭。
这再怎么说,也不算是做生意。
“那你为什么给别的人说宁颂那里能补课,还很便宜?”助教抓住乙班学生不放,非要问个一二三出来。
“没有啊。”
乙班学生眨眼:“我没说过。”
“谁说我说过的,叫他出来与我对峙呗。”
助教:“……”
那他当然不能把举报的供出来。
一方什么都不承认,无论说什么都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另一方好好上着课,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一件本来就很简单的事情,就卡在了这里。
助教头疼。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小家伙在弄鬼,可问题是他缺少证据。
没有证据,他怎么判定举报那人说得对不对?
调查没有进展,一边撬不开学生们的嘴,另一边又担心拖得时间太长,郑夫子会过问,助教烦的头疼。
“小祖宗,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再一次将乙班学生叫来,助教几乎是要服软说软话了。
“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乙班学生丝毫没有动摇地说,“既然没有,那就是没有呗。”
或许是乙班学生的这句话点醒了助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
郑夫子只是让他调查“有”还是“没有”。
他何必非要证明有这回事,并且拿出证据来?
明明“没有”也是一种答案。
犹豫了一个晚上,助教同郑夫子汇报这件事。
“那位学生告状告的有点夸张了,可能是有什么误解,宁颂与那几个乙班同学只是关系好,一起学习。”
说罢,助教胆战心惊地等待着郑夫子的反应。
谁知道郑夫子只是“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这事儿?”助教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无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郑夫子反倒是奇怪地问他。
是啊,既然事件不存在,举报不属实,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出了郑夫子的房门,助教反应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
他怎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在人情世故上还不如一个小朋友?
随着助教的汇报,这件看似十分重要,但其实除了举报人,其他人都不在意的事件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李阁等了数日,见学堂里仍然风平浪静,整个人等不及了。
他去找助教催促。
“那件事还没有结果吗?这都多少天了。”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埋怨。
助教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仍然是微风和煦。
“什么事啊?”
在李阁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告状内容时,助教温和地说:“这件事已经调查清楚了。”
李阁兴奋地睁大了眼。
助教将结果说了,反问他:“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
“这怎么可能?!”
听到助教所说的内容,李阁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着急地道:“明明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怎么可能听错?”
在此之前,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找了一个人询问细节的。
就连宁颂的收费标准他都问清楚了。
怎么到头来,助教说没有这回事呢?
“您不是在包庇宁颂吧?”由于太着急,李阁干脆将矛头对准助教,非要助教拿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来。
助教脸上笑着,心里头却有一万句脏话要骂,纵然如此,仍然耐着性子好好与李阁说话。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李阁回过了神,明白自己说话有些太过。
哪怕是这样,他仍然想要从助教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执著?”助教终于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大家都说了没有,你怎么还这么倔?”
“这件事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就是如此。
虽说靠着补课赚钱这事儿有几分投机取巧在,可被赚钱的不介意,郑夫子也不介意,关他李阁一个陌生人什么事?
非得在这里挑事?
李阁听出来助教口中的深层意味,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他做的就是不对啊。”
宁颂本人就是学生而已,哪能当老师教别人?
更何况,还靠这个赚钱。
这不是在质疑郑夫子的水平么?
“你回去再想想,若是有了更具体的证据,再来找我吧。”助教将人赶走了。
李阁告状没成,还被助教骂了一顿,整个人心情郁结,难以言喻。
出了书舍门,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没走几步,就从天而降一个麻袋,套在了他的头上。
“谁?!”
话音未落,就有拳头雨点般的落下来。
“就是这家伙私底下偷偷告状?”有一人粗声粗气地问。
另外一人道:“错不了,这人鬼鬼祟祟的,不但打探消息,还下了学去找助教打探进度。”
“不给他点儿颜色,还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套麻袋的人手上不留情,一边揍他,一边嘴上还笑嘻嘻的。
“让你多管闲事!”
李阁气得怒火中烧,挣扎着大叫,一边想要挣脱麻袋,另一边,又想靠着自己的呼喊引来关注,将这几个人当场逮捕。
但显然,他一个都没能做到。
打他的人打完了,将他提溜在了墙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阁终于挣开了麻袋,获得了自由,行凶的人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李阁瘸着腿,自个儿一步一步地往回家走。
一边走一边心里委屈。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对的,可为什么助教不信他,同窗也不相信他。
非但如此,还白挨一顿打。
这厢,李阁难过得心都碎了,另一边,组织偷偷声张正义的乙班同学带着人乐呵呵地进了宁颂的院子。
“那小子,早盯着他了。还敢去告状!”
与他一起行动的几个乙班学子笑嘻嘻的,脸上都是得意。
事实上,早在李阁这人开始打探时,他们就有了警戒,当时,情况就报到了带头的这位学子耳朵里。
与此同时,宁颂自己也知道了。
乙班几个人都恨得厉害。
李阁这人是属于考试成绩不大好,但是抱上了储玉的大腿,能够蹭一蹭储玉的学习资源。
可他们呢?
好不容易有一个肯掰碎了给他们仔仔细细梳理知识点的人,就这样让李阁折腾没了?
做梦!
正是出于这样的认知,乙班几个人联系起来,做成了这么一回事,让李阁自讨苦吃。
除此之外,还挨了一顿打。
“撒了气就算了。”
宁颂同样不喜欢乱告状的人,亦不知道李阁对于他的恶意从何而来。
但他不是好脾气,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因此在乙班学生们策划整李阁时没有插手,任由他们几个想点子整人。
“我们晓得的,宁哥。”
好在几个乙班学子都是有分寸的人,打打闹闹无伤大雅,但若是更进一步,就是过了。
“补习班最近先不开了。”有了这么一举报,虽然额事情没成,但宁颂本人也不打算继续做这门生意。
“这怎么成?”
闻言,乙班的学生们着急了。
若宁颂不讲课,他们去哪里找人给他们一对一讲课?
“该讲的我已经讲过了。”宁颂本人对于结束讲课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方法也教了,更多的就没有了。”
在科举一途上,宁颂自己还是个新人呢。
乙班学子们依依不舍。
宁颂说得当然也有道理,他们自己也懂。可宁颂讲课就会给他们一种安全感,他们需要这种安全感。
似乎就跟着宁颂,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般。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这几个乙班的学子都只是十几岁,但在大雍朝,的确不算是小孩。
“难道接下来县试我要替你们考吗?”
更别说还有更遥远的乡试和会试。
“要是可以,那怎么不行呢?”几个小孩摸清了宁颂的好脾气,此时笑嘻嘻地说。
宁颂无奈地瞪了他们一眼。
无论怎么说,宁颂短暂的兼职之旅告一段落,抓住这一短暂的窗口期,仅仅数十日,他就赚了将近三贯钱。
这赚钱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结算完账务,料理完剩下的事宜,宁颂乖觉地提着礼物,上了郑夫子的门。
“大忙人,来了?”郑夫子没好气。
宁颂送上了买好的墨和纸,假装没有听懂郑夫子口中的嘲讽,讨好地朝着郑夫子笑了笑。
郑夫子拿这个新收的徒弟没办法,只好让他坐下。
宁颂趁机交待了自己停了补习班的事情,还提前将乙班同窗与李阁的“冲突”交待了。
“糊涂!”
郑夫子听到乙班学子动了手,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斥责道:“怎么能动手呢?”
宁颂刚想解释,就听到郑夫子说:“你们讨厌归讨厌,对付他的方法多得是,何必要选这条风险最大的?”
“若他身体有个好歹,家里找来了,你要怎么做?”
“学还上不上,县试还考不考?”
“若是闹到县衙里,日后要怎么办?嫌自己的把柄不够少?”
宁颂明智地闭了嘴。
他听懂了郑夫子的话,对方不是嫌他们对付人,而是觉得他们蠢,找了错误的方法。
“下次多长点脑子。”
宁颂连忙点头。
见宁颂受教,郑夫子的脾气小了一些。他睨了这个新收的学生一眼,心中还算满意。
出了事能第一时间找人帮忙处理,是个脑子聪明的。
家境不好,补课能赚那么多钱也能及时放下,颇有几分审时度势的能力。
想到这里,郑夫子不打算再纠缠这个话题:“我知道你家里情况复杂,这次就算了,别有下次了。”
宁颂连忙点头。
“既然你带学生带得好,他们也服你,你就兼职来当个助教吧。”
在宁颂获得了郑夫子的谅解,以为这次任务完满完成时,没想到自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酬劳和别的助教一样,一个月一两银子,纸和墨随你用,你看怎么样?”
宁颂不可置信地蓦地瞪大了眼睛。
老师体恤,有这等好事,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
翌日,生气了一晚上的李阁打算不再绕弯子,直接去找宁颂的茬,却听那位姓李的助教乐呵呵地同他们宣布了最新的消息。
“接下来,宁颂也是你们的助教,大家记得配合他的工作。”
一瞬间,李阁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助教说的话。
待明白到底发生什么时,浑身气血翻涌,差点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