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鹤回来时,便发现气氛有些微妙。
明奴在软榻边坐着,面无表情,气息略微冷漠。一边的傀儡安安静静,脑袋不知受到了什么重击稍稍偏了,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眸光略微顿住,随即指尖处灵力冒出来,大概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傀儡趁明奴不注意的时候偷亲被当场抓包。
然后被明奴揍了一顿。
明奴见他回来,视线略微地偏移,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脑袋。
“鹤哥哥,你平日里都教了些什么,不是说他会保护我?”明奴问道。
江雪鹤在他身旁坐下来,见傀儡维持着身形一动也不动,他稍停顿,对明奴道:“未曾教他。”
“接下来会好好教导他。”
江雪鹤随之看傀儡一眼,分毫未提傀儡是按照本能行事。
他带回来了几本书册,书册放在桌上,对明奴道:“这是关于涧鸣的记录,我已过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明奴说。
他不信有人能做出来完美无缺的经历,太过于完美,反而有种编织的假象感。
甚至连宋景,宗门之内都未曾记载的那么详细。
明奴翻开了书册,在上面很容易地找到了涧鸣的名字,涧鸣在宋景之后,和宋景是同一批弟子。
上面记载了涧鸣的出身,来自月州,平日里为人处世。
性格温和,不骄不躁,入试之后常年居第二,宋景常年居第一。
与宋景关系很好,宋景是出了名的负责,和门中弟子关系都不错,涧鸣稍独一些,除了宋景,只有三两好友,大多时候自己一个人。
之后他们各自领了不同的任务,宋景还有一批弟子没能回来,涧鸣前一段时间方回来。
其中的时间还有行踪都对的上,玄夜那边也有关于涧鸣的记录,参与了哪些比试,执行过多少任务,全部都记录在内。
详细的几乎挑不出错来,称得上天衣无缝。
江雪鹤:“我还查了他参与过的几次任务,询问了门中的弟子,全都对的上。”
明奴一页页地看过去,书册随之合上,他目光稍定。
“为何这么怀疑他?”江雪鹤不由得问道。
明奴闻言看向江雪鹤,他眸中清明,对江雪鹤道:“兴许我与宋景师兄太过于熟悉,所以顾忌便多了些。”
宋景死后的数年,他们虽然没有再见面,宋景却出现过他的梦里,他们似乎常常见面。
宋景像是一盏明灯,在他最黑暗最难堪的时光里总会出现,照亮他让他得以支撑下来,指引他前进。
“鹤哥哥,你信任我便是。”明奴说。
江雪鹤闻言应声,想了想道:“如若你不信,倒是可以联系玄夜那里,此事不可交由扶光弟子,托付给少正安和梅含珏正合适。”
“我知晓了,还要劳烦鹤哥哥传信过去。”明奴说。
江雪鹤写信时他在旁瞅了眼,字迹寥寥数语。口吻简洁,没有任何问候,直奔主题。
他在旁瞅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指尖向下垂落,被江雪鹤握住了手指。
江雪鹤对他道:“不必担心,若是有问题,迟早都会露出马脚。”
明奴“哦”一声,他又扫了眼角落的傀儡,自从被他揍了一顿,傀儡似乎陷入了自闭之中,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一动也不动。
他在院中几乎没出过门,江雪鹤偶尔要出门一趟,会给他带些凡食,或者告诉他九州之内发生的事情。
至今没有收到君无尽的回信,明奴打发傀儡去做凡食,没一会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动静。
明奴顺着看过去,小厨房隐隐勾勒出傀儡的身影,傀儡手边是锅碗瓢盆,在原地略有些无措。
他视线稍顿,面无表情道:“做饭也不会,还不如当柴火烧了。”
傀儡闻言眼睫微颤。
江雪鹤看见另一个自己一副低落的模样,他目光稍顿,随即对明奴道:“只是现在还不会,之后他会学会。”
“我去做便是。”
明奴视线在一人一傀儡身上巡逻,江雪鹤原先便是大少爷,做凡食这种事,原先看起来像模像样,直到明奴闻到了一股糊味儿,他唇线忍不住绷紧。
“鹤哥哥,不会为何还要装模作样。”明奴忍不住问出来。
他起身到了小厨房,把大少爷和傀儡都赶了出去。
江雪鹤没有走,在门口守着看着他忙碌,视线随着他转来转去。
他想起来前世江雪鹤去学堂,他也给江雪鹤做过饭,如今还是便宜江雪鹤,再来一世还是他给江雪鹤做饭。
原本不大高兴,对上江雪鹤冷淡平静的双目,江雪鹤似乎很担心他,他稍稍收回目光,那些情绪都散了去。
“鹤哥哥吃甜的还是咸的?”明奴扭头问道。
江雪鹤说:“都可以。”
明奴最后端了三碗豆腐花出去,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鱼汤。他们家乡在江州,江州盛产江鱼,他们二人从小都喝鱼汤。
炖的奶呼呼的鱼汤,香味顺着飘过去,江雪鹤看看鱼汤,随之看向他。
明奴扫一眼,见江雪鹤耳朵有些红,他别开目光,给江雪鹤盛了一碗,见江雪鹤尝了,便忍不住问道:“味道如何?”
“有些熟悉。”江雪鹤看着他,对他道:“和小时候喝的味道一样。”
“自然,是奶娘教我煮的。”
傀儡一并在桌旁坐下来,他没办法吃东西,明奴故意给他盛了一碗,让他看着。
院中的梧桐树舒展枝叶,有影子落下来,底下的红衣青年与雪衣青年相对而坐,瓷碗与汤勺相碰撞,发出清冷冷的声音。
明奴靠在树边看着江雪鹤忙碌,随之他身旁落下阴影,他靠在江雪鹤肩头,慢慢地睡了过去。
……
“有两名弟子在任务中出事,尸体被带了回来。”
明奴随着江雪鹤往前走,周围树叶哗啦啦的响动,他听出来了江雪鹤欲言又止。
“鹤哥哥,直说便是。”
“他们现在还在活着。”江雪鹤说。
明奴稍稍顿住,死了却又活过来?
他跟着江雪鹤到了存放尸体的地方,掌门派了两名弟子看守,两名弟子见他们二人,联系掌门之后便让开了地方。
两道锁链缠绕住了两名弟子的身体,两名弟子面色青白,显然已呈灰败之势,他们二人身上有不同的致命伤口。
然而如今他们清醒着,未曾尝试挣脱锁链,两名弟子认出来了江雪鹤,面上颇为惭愧。
“江师兄,我们不是邪祟……若是我们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把我们关起来便是,但是我们未曾做任何错事,为何要关我们?”
“江师兄能不能让我们见见掌门?”其中一名弟子问道。
两人说话和表情都和活人无异,甚至身上没有任何属于邪祟的气息。
只是原先确认,两人已经死了。
死而复生,此事闻所未闻。
明奴回想起来他见过的街巷之间卖糖人儿的邪祟,那是怨魁所扮,周围的人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当时他还能够立即察觉,如今的两名弟子完全察觉不出来。
江雪鹤与他想的别无二致,一道阵法自雪剑之中蔓延出来,地下结了冰,随着阵法不断地逼近,上有闪烁的经文蔓延。
在到两名弟子身前时,两名弟子发出了惨叫声,他们表情浮现出恐惧。
“江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杀了我们?”
“来人……来人啊。”
两名弟子的话音随之戛然而止,有黑雾从他们眼底冒出来,他们二人随之失去了生机,尸体恢复了原先的干瘪状态。
那两缕黑雾落进江雪鹤手里,是两团人形状的小人,他们已经生成了死去两名弟子的模样,发出稍稍埋怨的嗓音。
“江师兄,你为何要如此?”
明奴目光稍动,如今邪祟已经再次增益,单单靠修为,感知不出来任何邪祟气息。
一抹未知的乌云笼罩在他心上,他和江雪鹤一前一后地出去,正好碰到前来的涧鸣。
“江师弟,明奴师弟。”涧鸣朝他们二人略微颔首,随即看向江雪鹤掌心,两只怨魁已经被封印。
“幸得你们二人出手,原先我们还不能确定,如今怨魁再次增进,已经难以判定。”涧鸣嗓音温和。
他身后跟着两名弟子,两名弟子便是抬尸的弟子,见到了封印的怨魁,便知起死复生都是谎言,不过是邪祟借此寄生。
“既然师兄来了,接下来便交给师兄。”江雪鹤把怨魁交给了涧鸣。
涧鸣稍顿,对他们二人道:“此事我会汇报给掌门。”
“至于那两名弟子,他们的遗体兴许要再观察几日。”
涧鸣随之对江雪鹤道:“有一事,我忘记问……江师弟是如何判断他们是怨魁?”
“仅仅靠起死回生?”
江雪鹤闻言回复道:“便是师兄想的那般。”
涧鸣闻言微笑起来,“江师弟当真名不虚传。”
随即带着两名弟子离开。
明奴察觉出两人对话有异,他问道:“为何要这么说。”
江雪鹤:“我在上面下了咒,方才那是骗他的。”
“判断邪祟,只靠直觉。”江雪鹤说。
明奴方才尚不能判断,他稍怔住,兴许他与江雪鹤的差别,便是江雪鹤未曾有多余的怜悯之心。
断舍明清,从来不会犹豫半分。
“这般。”明奴说,他问江雪鹤道,“扶光之内,你可有察觉?”
“尚未。”江雪鹤说。
“你近来留意留意,”明奴心中隐约不安,他对江雪鹤道,“出去时小心一些。”
闻言江雪鹤稍怔住,冷淡的眼底有些许情绪浮现出来,凤眸略垂着盯着他看,唇畔隐约绷直。
江雪鹤“嗯”一声,指尖触碰到他指尖,牵住了他。
“你在担心什么。”江雪鹤问道。
明奴:“原先遇到的怨魁在城中扮做卖糖人儿的商贩,那时候尚且能够一眼看出来,如今第一眼难以察觉。”
“我修为至此不能立刻察觉,只需片刻,若是怨魁作乱,不知要死多少无辜性命。”
“你如此心性,总归会找到办法,邪祟再如何装作人,终究与人不同。”江雪鹤说。
“当真到了那一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明奴闻言摇头,他对江雪鹤道:“鹤哥哥,并非如此,倘若有些怨魁未曾害人,甚至扮做人无法察觉,到时当如何?”
江雪鹤明白了他的意思,指尖放在他的脑袋上,轻柔地揉了两下。
那双清明的眼令他心弦动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正因不能够确定,才更不能容忍。”
“人族只可尽力而为,若真到了南境鬼门大开,兴许是天命如此,无力回天。”
江雪鹤:“按照怨魁的进步速度,他们若是掌握了人族的法术、人族的学识,人族的维稳手段,兴许它们会做的比我们好许多。”
“它们生存能力更强,没有人族天赋差异这一说。”江雪鹤,“只是……邪祟便是邪祟,为何有人与邪祟一分?”
“人族尚且有善意,邪祟只有模仿与控制。”
“它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灵。”
江雪鹤:“世间不能按照给予的意义去划分,有很多普通百姓,它们没有仙缘,也没有仙根,若是放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能任人宰割,可普天之下……悉数是这样的人,仙缘不过是气运。他们不必追寻什么意义,不需要功名利禄……我想,他们存在便是世间之道。”
明奴耐心地听着,江雪鹤鲜少讲这么多话,似乎见他稍有动摇,掌心传来力道,他随之坚定下来。
“我知晓了,鹤哥哥。”
“许多时候我倒是忘记了,我背负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明奴唇线绷紧,他不能拿其他人的性命拿赌注。
他嗓音之中略有叹息,江雪鹤看着他,牵着他去看仙门弟子练剑。
“能够宽恕异族……广善宽容之心,对自己过分严格。像你这般……尤其是仙门弟子。”
“正因他们怀有仁慈之心,每年都有弟子心软被邪祟蛊惑,很多死在邪祟手里。”
“宋景师兄应当也说过,赴死太过容易,我们应当想办法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