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游刃>第105章 第二十九章

  刺鹿盟几人没料到陆兼说出这么句话,狐疑地看着陆兼,又看向梁最。

  梁最扶着桥柱站直身子,他终于皱起了眉头,道:“陆兄,当初旦暮崖实力未复,你纵然比武赢了那些门派也没有那个胃口吃下去,便找我结盟相助,说定大家平分好处,现在你恢复元气,就想不守信用撕毁盟约?”

  陆兼笑了起来,道:“梁兄,你这个人呐……看起来好说话,却从来不吃亏;你我结盟吞并各大门派,是说定平分好处,但去灰谱挑战的只有我一个;你派来相助的弟子也从来不穿接天阁的衣裳只做旦暮崖打扮,说是供我驱策无分彼此,说白了是怕事败生变;你背地里调查阎钟羽,无非也是信不过我,给自己准备退路筹码。”

  沈留梅几人听陆兼和梁最旁若无人地说这些阴谋勾结,分明是拿他们当死人看待,脸色都难看极了。

  梁最没有反驳,道:“这是各取所需,可不算对不起你。”

  陆兼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想来想去,凭什么恶名我担,好处共享?我实在看不开,而且你我是儿女婚约定盟,现在婚约已废,谈不上是盟友,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我才愿意为梁兄完成遗愿,换了旁人,我管他怎么个死法。”

  比起恬不知耻,梁最终究逊陆兼一筹,

  梁最深知陆兼是个什么货色,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兼是一定要他死了,若不是他先和刺鹿盟斗过一场……梁最看了独孤斐一眼,凝眉思索。

  陆兼看梁最不说话,便踢了地上的陈希风一脚,道:“能令接天阁主死在你手里,该是你此生最大的成就,在地上捡把趁手的家伙,去——”陆兼一顿,面上现出奇异的神色,问:“你在哭?你哭什么?”

  陈希风跪伏在泥水中,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颤抖,喉间压抑着泣音,雨声盖过他的哭声,却瞒不了陆兼的耳朵。

  陆兼也不是没见过人哭,但江湖儿女流血不流泪,姑娘都不怎么哭,小子哭就更少见了。陆兼看稀奇一样地看着陈希风,又踹了他一下,说:“你要哭过会儿再哭,先去把人杀了。”

  “我杀。”

  陶仲商忽然开口,他将怀中的任不平小心放到公输明野身边,向陆兼道:“梁最杀我师弟,他的性命我定下了,你凭什么让别人杀他?”

  陆兼摇了摇头,道:“不要怪爹不疼你,你杀人无数,亏心事也做过几桩,不符你梁世叔的要求。”

  陶仲商目光扫过桥上诸人,刺鹿盟二亡七伤、溃不成军,梁最内力已竭、身受重伤,他自己伤的虽不重,但也绝不是陆兼的对手。陶仲商站起身,道:“你找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杀梁最,不过是想羞辱他,你让我杀了梁最,有什么要求提就是。”

  陆兼诧异地看向陶仲商,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兴致勃勃`起来,说:“也不是不行,那你告诉爹,你杀拨月时,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陶仲商愣了一下,在场人中只有梁最和陈希风猜到陆兼是想对陶仲商揭破拨月宗主是其生母。

  独孤斐听到拨月的名字,猛然抬眼。

  拨月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陶仲商也只在谋划杀她时最上心,略想了想才迟疑地说了一句:“她说……她不想后悔。”

  陆兼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陶仲商的脸出了会神,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不想后悔,不想后悔,就是说,她其实后悔了?”

  独孤斐神情变幻,再看陆兼眼中都是妒恨。

  陶仲商一边想怎么和陆兼周旋,一边分心去瞥陈希风,便见陈希风哆哆嗦嗦地伸手往袖子里摸,陶仲商心中生疑,而陈希风已经摸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银球掷向陆兼!

  陆兼五感何其敏锐,前一霎犹在出神,后一瞬已抖开外袍鼓荡真气裹住银球向空中一抛,装着阎钟羽秘密的木盒砸在陈希风身上,只听“砰!”一声巨响,银球在空中爆炸,碎布和雨水一起落下。

  陆兼一把掐住陈希风的咽喉将人提起,陶仲商蓄力将出,众人一时屏息。

  没有人死,陈希风被陆兼掐红了脸,费力地举起左手给陆兼看,他掌心还捏着一枚银光熠熠的圆球。两人对视片刻,陆兼手上松劲,和颜悦色地说:“这是绀珠岛所产的流火弹,看来小兄弟不是夜航楼的小管事,而是公输氏子弟,小儿刚刚为你求情,你们一定是至交好友,我竟不知他还有这样出色的朋友。”

  这流火弹是陈希风跟公输明野学习机关知识时试制的,只做了两枚,公输明野让他留着防身。陈希风一直觉得这火器挺鸡肋,远扔一伤不了高手二他没学过暗器缺了准头,近丢这东西杀伤力又太大,可能连自己一并炸伤,没想到今日竟能用上。

  陈希风左手有点抖,神情却镇定,道:“陆崖主,就算你功夫再高、本领通神,但捏碎我脖子时,也拦不住我发动这颗流火弹,我一介无名之辈,能换陆崖主的性命,才算是此生最大的成就。”

  陆兼心中着恼,他虽自视甚高,但一向不小看人,偏生这小子全无武功又胆小怕事,刚刚还哭哭啼啼,这么个人总难叫人有防备之心,叫他阴沟里翻船。

  陆兼叹道:“我年近半百,公子风华正茂,换我这么个老头子算什么成就。”

  两人试探过一轮,既然都是怕死的人,那就能谈了。

  陆兼记得刺鹿盟里有一个公输明野,又道:“公输明野是公子的兄弟?我放你二人平安离开,如何?”

  陈希风冷得不行,吸了吸鼻子道:“我求崖主两件事,一是放过刺鹿盟众人,二是刚刚崖主想说的那件事,永远不要再对人说起。”

  第一件事意料之中,第二件事叫众人云里雾里。

  陆兼想了一下,才明白陈希风说的是什么事,他瞧了陈希风一会,若有所思地道:“我这儿子命还挺好……可以,都是小事,那我们一起松手?”

  陈希风看陆兼答应地轻易,心里反而不放心,道:“凭崖主的本领,一起松手后要再制我杀我易如反掌。”

  陆兼颇有耐心地问:“那公子想怎么办?”

  这还真问住了陈希风,就算是陆兼先松手,只要自己一松手,陆兼要弄死他还是很容易。

  “这位公子,你请陆崖主封住自己的紫宫、中府、天府、尺泽、期门几处穴道。”梁最见陈希风一脸为难,出声提点。

  陆兼目光如电望向梁最,道:“好主意,只是我不肯呢?”

  梁最一直暗暗调息,但稍转内力就经脉剧痛,只能把希望寄托给挟制住陆兼的小子,全心全意为陈希风说话:“那还有什么好谈?陆兄没有半点诚意,这位公子毫无武功,只要他一松手你便能立刻杀人夺器。”

  陆兼哼了一声,说:“封住紫宫、中府、天府、尺泽、期门,就等于封住一半武功,你们还不一拥而上把我大卸八块?”

  梁最目光扫过石桥上众人,问陆兼:“陆兄,这儿现在能动的就这么几个,就算你只剩一半功力,谁又能动你一根寒毛?”

  陆兼虽知道梁最所言不虚,但仍不肯轻易封住自己武功,垂眼又看向陈希风。陈希风睡了一夜冷硬的石台就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今天又空着肚子穿着棉衣淋了这么久雨,现在呼吸滞重、身子打颤,是风寒之兆。

  陆兼有心再耗一耗,等陈希风支持不住,陈希风刚刚哭了一场,现在鼻子不通、额头发烫,栽倒就能睡过去,但现在怎么敢睡?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真的难受。”

  陆兼暗想:你更难受些才好。却听陈希风鼻音极重地又道:“陆崖主,既然你不肯封住武功,我也觉得要撑不住了,那我就捏开这枚流火弹,大家黄泉路上做个伴吧。”说完,五指一动,竟真是要启动火器的样子。

  只要陆兼能死,梁最与独孤斐简直巴不得陈希风与陆兼同归于尽,项夺、楚睢、沈留梅、黄梦如倒不会盼着陈希风去死,但真能就此事了他们也是要松一口气的。

  陆兼、公输明野、陶仲商同时出声阻拦:“我封住穴道!”、“慢着!”、“住手!”陆兼语气不甘,公输明野声调急切,陶仲商语气里竟有几分惧意。

  陈希风五指微松,望向陶仲商,隔着重重雨雾,他瞧不见对方的表情。

  梁最催促道:“陆崖主,请吧。”

  陆兼不再废话,当真聚气于指,从“紫宫”开始封住穴道,在场除了陈希风都是高手,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半点假,亲眼看着陆兼封完期门穴,在场众人心中才放下一块大石。

  陆兼先松开掐着陈希风的手,迅速向后掠了几步,陈希风失去支撑摔在地上,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忽然从密林中蹿出,提掌拍在陆兼背心!

  陆兼察觉掌风避已不及,立刻回身聚力对掌,但他只运得出一半真力,对手掌劲雄浑如惊涛巨浪,陆兼急退数步,吐出一口血。

  今日石桥一役真是频频生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心上才放下的大石又高高悬起。

  一个高大身影挡在陆兼面前,他一身破烂、须发蓬乱,竟是昌都翁。而昌都翁背上还背着一名年轻男子,那人一身衣饰华贵,看年纪不过而立,五官平淡无奇,长发细软微微发黄,但皮肤极白眼眸极黑,本来平淡的五官因这黑白对比,一眼望去令人有触目惊心之感。

  刺鹿盟众人都不曾见过阎钟羽面具下的真容,陆兼见过,他眸中闪过一瞬惊异,两指拭去唇边鲜血,道:“阎楼主,这是唱哪一出?”

  阎钟羽不答,他伸手向众人一指,对昌都翁说:“你将他们都杀了,我就再也不惹事。”

  昌都翁喜道:“好,召儿,你可不许骗爹。”

  陈希风被昌都翁抓走之后,刺鹿盟众人都从阎钟羽与公输明野处得知,昌都翁疯了之后乱认儿子。再看眼前情景,都明白过来,昌都翁现在是将阎钟羽认成了方召。

  昌都翁迈出一步,一只手忽然抓上他的脚腕,昌都翁低头一瞧,一名青年趴在地上一身泥浆脏污不堪,面上肌肤倒苍白洁净,他勉力仰起头道:“爹,别杀他们……”

  昌都翁浑身一震,迟疑地念了一声:“召儿?”

  一滴雨水从陈希风发梢滴落,他已经烧得昏死过去。

  卷四旧来雨完

  新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