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破劫>第7章 此去别经年(花容篇)

  

  日向要带我走的时候,白师兄立刻挡在了我的身前。我知道那是他潜意识里的动作,证明他心里还是很在乎我的。哪怕锋利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顷刻间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还是毫不动摇地挡在我身前。

  场景何其相似,仿佛历史重演。一如当年不通道士护我在怀里,躲避疾风将军的搜查。而接下来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了。

  日向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我知道他的手段,也清楚他言出必行的果决。他威胁白师兄说如果我不跟他走,他就会杀了红叶舫的所有人。而如果我跟他一起回去,他不但会放过在场的所有人,而且还会给予丰厚的金银,这些钱足够他们花一辈子了。

  白师兄看着周围的师兄弟们投来的恳求般的目光,最终还是决定把我交给日向。那一刻,我心如死灰,如坠冰窖。

  “白师兄,你说过要跟我唱一辈子戏的。”我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犹豫了许久,只留下一句:“对不起,容儿。”

  一年多的时间朝夕相处,我为他挣下满箱的金银和偌大的宅院,又为他断尾续命,算是报了他当年的救命之恩。九尾狐一尾一命,能救得了自己,也能救得了旁人。为此,我大伤元气,就算再过百年,也难以修得一尾。

  没想到他竟如此绝情,对于我,他说舍弃便舍弃了。此次一别,我与他恩怨两清,互不赊欠,再见便是路人。

  也许我心里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毕竟离开的时候,我是那么的不舍,心里是那么的难过。虽然他最终舍弃了我,可我不怪他,他也是为了保全大家的性命。如果换做是我,想必会作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师父说我此次游历人间以三年为限,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的时间算是我还了他的恩情,剩下那一年半的时间,便用来报我那灭族之仇吧。

  疾驶而过的马车带起飞尘滚滚,我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着烟尘滚滚的后方。

  “别了,白师兄。别了,红叶舫。”

  路上也不知走了几天,我一直都精神不济,昏昏欲睡的,胃口也不怎么好。日向怕我病死在半路上,还特意找了郎中来瞧过。

  郎中说我是大病初愈,精神本就不济,又加上长途奔波劳累,身体更是吃不消。应该好生安顿下来,等身体修养好了再启程。

  记得日向原也是喜欢听我唱戏的,在高天原出现之前,他给的打赏最多。想来,他也舍不得就这么让我糊里糊涂地死了。于是,他决定修书一封差人快马送回帝都,也好告诉他家主子我们晚些时候入京。他在信中说我身体不适,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我拿过案上的信,草草看了一眼,然后便当着他的面,用油灯上微弱的火苗把信给烧了。

  对于我烧了信件这件事,日向似乎很生气,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告诉他:“你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再养上三年也是养不好的,难道你就让你的主子等我三年吗?”他哪里晓得,我实在是报仇心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屠戮我阖族的刽子手了。早一日见到他,我便能早一日杀了他。

  九尾狐断尾,犹如寻常人挖心,又岂是三五年可以养好的?那是我百年的修为,也是我的一条命啊。更何况,师父给的这副身子本来就残缺不全,又有些体弱多病,三年的寿数都是师父算好了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也罢,既然你自己都不在意,那我们明日天一亮便继续赶路吧。只是有一点,我可不想自己带回去的是一具尸体,你最好别死在半路上。”

  我道他:“你放心吧,我绝不会死在半路上的。”我的仇人都没有死,我又怎么会轻易死去。不杀了那个人,我纵是死也无法心安瞑目。

  到达帝都那天正好是二月二,倒是龙抬头的好日子。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因为宫里是不准马车行走的。

  我静静地站在宫门前,看着那有十人高的宫门,一脸平静。闭目,深吸一口气。也许我心里是紧张的,毕竟我距离凶手越来越近了。可我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因为日向是那人最忠诚的心腹。

  “你一点都不惊讶?”他似乎很奇怪我的平静,就像是我早就知道要进宫一样。可是这一路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透露过他和他主子的身份。

  “将军觉得,我为何要惊讶?”我故作镇静地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将军?”他想必更是奇怪。

  我解释道:“那日信上的落款处写着‘日向’二字,出云国又有几个‘日向将军’?而将军口中的主上,恐怕便只有当朝天子一人了。”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这是他由衷的称赞。

  我微笑颔首:“将军谬赞。”

  日向把我领到了一处宫里的园子,上面写着“御怡园”三个大字,里面一应生活用品齐全,还有三名宫女和五个太监俯首待命。看来,他的主上是想让我在这里常住了。如此甚好,我正好有足够的机会准备刺杀。

  “玲珑。”日向挥手叫来了一名宫女,看起来像是这几个宫人的管事,吩咐道:“花公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你们好生伺候着,不可有丝毫懈怠。”

  那个名叫玲珑的宫女喏喏应道:“是,奴婢万万不敢怠慢。”

  我瞧着那宫女瘦弱的样子,似乎有些可怜,便对日向道:“花容乃一介布衣,实在是低贱之人,日向将军大可不必如此铺张。”

  “花公子远来是客,理该如此,不必客气。还请公子好生歇息,晚间的时候,主上请花公子赴宴。”说完,日向便离开了。大概,是去跟他的主上复命了吧。

  我仔细思忖着日向的话,赴宴?我不过一个戏子,就算戏唱的再好,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还是一个权势最底层的戏子,竟也值得当朝天子请去赴宴,就不怕别人笑话他不分贵贱?哼,他果然是个昏君。

  日向走后,那名唤作玲珑的宫女便过来向我行礼,然后便要来解我的腰带。“洗澡水已经备好,请让奴婢为公子宽衣。”

  我拿开她的手,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都出去吧。”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让人脱过我的衣服,更别说给我洗澡,实在是不习惯。

  “是。奴婢就在外面候着,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喊一声就行。”玲珑领着一众宫人退下,房间里才算是真正清净。

  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身玲珑事先备下的干净衣服,用了些糕点和茶水,然后便躺在榻上和衣而眠。

  晚间的时候,还是玲珑把我叫醒去赴宴的。如今,我是睡的越来越沉了。也不知,这副身子是否还能撑得一年半载的时间。

  玲珑一路领着我过去,隔着老远,便听到席间的歌舞之声。

  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个小太监拦住我,“花公子请稍等片刻,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高天原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我,于是便对那小太监扬声道:“不必通传了,直接让他进来吧。”

  此时,刚好一曲舞罢,舞姬们纷纷退场。我从一众舞姬中走过,只觉得她们身上的香味儿熏得我头疼。

  我静静地站着,直直地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心中恨意更甚。

  “大胆刁民,见到天子,还不快些跪下行礼?”有个坐在末位后排的人叫嚣着,看他坐的位置,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罢了。

  “许是这位公子初见圣上天颜,心中惶恐,一时间怔住了,还请主上切勿怪罪。”替我开脱的这人一身白衣,满头白发,但听他说话的声音又觉得年纪不是很大。脸上还带着半拉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总觉得他那双眼睛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感觉他这个人很温和,又很高贵。

  那人坐在高天原下首,似乎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高天原。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朝的国师孟伽罗。手中无实权,不是文臣,也并非武官,而是一个超然于百官之外的存在。孟伽罗信奉天道,预言国运,原是个得道修行之人。据说,他已经活了几百岁。

  我微微低眉,连头都不曾低下半分,从嘴里挤出四个字:“见过主上。”

  见我如此无礼,高天原却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道:“无妨,孤既叫日向请了你来,便不会怪罪你的无礼,入座吧。来人,赐座。”

  还未等去搬座椅的小太监回来,就已经有人等不及要发难了。

  有些人呢,天生就是喜欢没事儿找事儿,又或许看着别人不快活了,自己便能高兴,就比如这位,“听闻花公子是艺伎出身,善唱昆曲。今日有酒有乐,不知花公子能否开一嗓子为大家助兴啊?”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是见我一个戏子与他们同席而坐觉得贬低了他们自己的身份罢了。是以想叫我难堪,当众给他们唱曲儿,也好叫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能与他们同席便成了上层名仕,我终归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他们想不到的是,如此正合我意。我向在座众人揖揖手,道:“一群大男人整日里听戏唱曲儿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为大家舞剑助兴如何?”

  “孤竟不知道你还会舞剑?”高天原似乎很奇怪我会舞剑,也许在他看来我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戏子,应该手无缚鸡之力才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自那日断尾之后未曾来得及仔细修养,又加上连日来舟车劳顿,这副身子骨本就病弱,我休息了大半日才攒下这些力气。若此番一击不中,接下来恐怕便是万劫不复了。所幸的是,师父只是封了我的法力,我的功夫还在,就算这副身子不中用,也能使得三成左右。

  “主上不知道的事情恐怕还多着呢。”我在心中暗骂着,你一个无道昏君,整日除了饮酒作乐,还知道些什么。

  “好,孤准了,你便舞一个来瞧瞧。来人,取一把剑来给他。”高天原看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

  “不必麻烦了。”我环顾四周,只有日向是佩着兵器的。帝王设宴,想必其他人也不能把兵器带进来的吧。由此可见,高天原十分信任日向的忠诚。

  于是,我把目光放在了日向的佩剑上,早在来帝都的路上,我便发现这是一对好剑了,“日向将军,可否借你的双剑一用?”

  日向没有回应我,而是看向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高天原微微点了点头,日向才将双剑递给我,并嘱咐道:“此剑锋利,可吹毛断发,你小心些,别伤着自己。”

  我含笑接过,道:“多谢将军。”若非此剑可吹毛断发,我也不会问你要它了。

  “落雪十三式”是师父在一次打坐冥思中顿悟出来的,那日昆仑山上下起了大雪,师父在雪地里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有了“落雪十三式”。再后来,师父便将这“落雪十三式”传给了我和师妹。此刻我舞的,正是那“落雪十三式”。

  有眼力劲儿的乐官已经弹起了古筝,敲响了编钟,似是为我的舞步伴奏。我随着乐声起舞,忽急忽顿,不紧不慢地舞着“落雪十三式”。

  师父说,“落雪十三式”唯有第十三式“凌霜傲雪”最为狠厉,可伤人性命,若非生死存亡关头,切不可使用此招,枉增杀孽。

  伴随着鼓乐之声,我的招式越来越凌厉,鼓乐之声也越来越急促,直至让人眼花缭乱,心乱如麻。突然,弹奏着的古筝断了一根弦,伴奏骤停。

  此刻,我手中的一把利剑已出手,直直射向坐在龙椅上的高天原。

  “主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