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无侠>第51章 浇愁

  只是唇瓣那么碰了一下, 星火燎原。

  楚欲的武功深不可测,林子里能轻易取死士的性命, 流了一地的血也不会弄脏衣裳, 强到能让人只是听了名字就闻风丧胆,但唇瓣却出人意料得那么软。

  只是碰触上一点点,就放不下手。

  烈酒上头,浓郁的酒香里, 萧白舒还能分辨出来楚欲身上的味道。

  草木的气息, 含在嘴里就像之前闻起来那样, 还有一丝丝的苦味, 他却觉得甘甜极了。

  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心思,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像是满腔藏好的、压抑在最里层的那团挣扎不息的烈火, 突然有了倾泻的出口, 一触即发,那些绵绵情意铺天盖地地卷上来。

  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猜测有了落点。

  他洁身自好,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第一次主动去吻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地跟人接触,是以前他从不敢想的。

  胸腔的位置都像化成了一滩春水, 柔软细腻。

  恰好风吹过了林梢,拂过水面, 荡起层层涟漪。

  酒盏倒在桌上滚了几圈,落在他腿上砸下去,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初次品尝的颤动被烈酒推到风口浪尖, 心脏强有力的搏动就快要跳脱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无尽的悸动。

  唇面一点点若即若离的的碰触半点抚慰不了他现在充盈胸膛的情意, 萧白舒想要的比这多得多,他拽着楚欲的领口,莽莽撞撞地将人拉过来靠近,加重了这个吻。

  落石掉进涟漪里,交错的水纹荡漾开来,似静谧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等反复尝到嘴里那丝苦味,他才稍微放下心来,这个青涩深重的吻又变得小心翼翼。

  细微的酥麻像是羽毛一般在他心头扩散开,那滩春水般的情意也随脉搏跳动流淌进四肢百骸。

  林间风起叶卷,寒冬里枯败的落叶也能飘上天,新芽抽枝,搅乱的水纹也同天地的冬去春来苏醒过来。漫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怀疑和层层顾虑,等到连每片枝叶脉络也浸泡上,瞬时似潮水轰然倾覆。

  如同他对楚欲一直以来没理清的复杂情愫一样,积攒地越越多,越觉得不够,等到终于看清的那一刻,嘴里含着的那抹草木清淡的苦味,彻底让他最后的理智全数崩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砰砰······

  砰砰······

  心跳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占据了他的所有听觉,萧白舒以前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声可以这样清晰。

  清晰地······像是要生生从他怀里撞出去一般。

  心上的渴求从实实在在的拥有里得到印证,他终于抓住了他想要的人,他看清了他自己的心,可是还来不及高兴,就已经开始害怕起来,会怎么失去······

  这认识竟然让他感到有些恐慌,好不容易能拨开那些云雾,却连前路在哪也看不见,吻也愈发地不得要领,似乎想从中迫切地追寻到什么。

  “萧庄主。”楚欲眯起眼淡淡地迎合,从眼底看他。

  “你喝多了。”他贴着萧舒白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说。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两人呼吸着同一小块空气,萧白舒争着抢着,只觉得缺了一点一滴都不行,要让楚欲每一次呼吸都跟他纠缠。

  他头脑沉重得很,目的又十分清晰。

  楚欲的话不止没让他停下来,点醒他,反而还让他变本加厉拽住身前人的腰封猛然贴近,让身体也凑在一处。

  层层衣料也成了束缚,什么世家公子,什么仪态端庄,半分都不见。

  他只想由着自己的意,要抱紧他,渴望他,要跟他相伴。

  不要和他什么也没有,不要和他那么体面,不要看他潇洒自如,进退得当。

  更不想知道楚欲对他从来都没有过心怀不轨。

  楚欲跟他什么也没发生过······

  什么也没有······

  这个事实把他醉酒的头脑都要冲昏了。

  心脏像是被谁拧了一把似的,酸涩溢满,胀得难受。

  他曾经恨不得杀了这个登徒浪子,让他不得好死,现在却犹如溺水的人抱住浮木,拿了最原始的方式去跟他扯上关系。

  再不要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他不敢想药方的下落被查明有什么后果,不能说真话,也私心要一直骗下去,骗得楚欲继续跟着他。

  这种行径简直是卑劣手段了,不认识楚欲,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这是大局为重,现在抱着楚欲,他感觉卑鄙可笑的人是自己才对。

  到头来,迫切地要真正跟楚欲纠缠在一处也是他。

  深藏的渴望也好,酒后发疯也罢,他要楚欲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怀里能抱住的人是真的,就这一点点,他要留下来,刻上记号。

  他想要楚欲没那么大方潇洒地随时可以离开。

  哪怕有天发现自己骗了他,也不能!

  烈酒在他心底撕开了一道口子,盘绕情愫催变成汹涌浪潮浮现,害怕失去的念头也让他方寸大乱,如困兽出笼,懵懂又没轻没重地愈发凶悍起来。

  山林里叶片簌簌作响,荡起涟漪的水纹一次次扩散开来,淹过湿润的泥土,万物逢春。

  房间内空气迅速升温,烛影摇曳,映照出的投影也起伏晃动。火光烧着了蜡油里的杂物,噼啪作响。

  ······

  即将沉入梦境的时候,萧白舒埋在楚欲的颈窝里,头脑昏沉地想······

  所谓的风花雪月,是不是要像这样,要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耳鬓厮磨才算?

  非至亲至信之人,不能碰。

  而他如今明明撒了慌,却只想跟楚欲从今往后都能如此,日夜相伴,共枕而眠。

  ·

  第二日,日上三竿。

  萧白舒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就干净的冷冰冰一片。

  他虽然喝醉了,但昨夜的种种还历历在目。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一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记忆里的触感。

  心跳又开始乱了。

  清醒过来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萧白舒的脖颈都涨红了一层,脸上热得发烫。

  “萧庄主,起来了吗?”楚欲刚端着醒酒汤上楼,就听见房间里的动静。

  推门而入之前,还特意敲了敲房门:“萧庄主?”

  “咳······醒了。”萧白舒慌忙收拾了一下面上神情,还是没能避免耳根的浮红。

  楚欲进来径直将醒酒汤放在桌上:“那你洗漱过后就先喝了吧,掌柜的让小丫头送上来,我怕萧庄主仪态不端的样子被人看到,又要发火,就帮她拿上来了。”

  “不是因为那个姑娘长得好看?”

  萧白舒一下就想起来,自从住进客栈,楚欲每次见上那个后厨的小丫头都要调笑两句。

  楚欲回头看他,视线往被子底下一滑,大大方方地出声:“哪比得上萧庄主的身姿。”

  萧白舒的脸噌——得一下更热了。

  “萧庄主,你是真的不知道吗?”楚欲问。

  “什么?”

  “你的,裤子。”

  楚欲指指凳子上叠放的衣物:“昨晚的衣衫和被褥都弄脏了,我已经换下来让人去洗了。你现在两条腿应该都是光着的,让小丫头进来看见了,有辱斯文。”

  萧白舒听完坐在床榻上发愣,记忆瞬间倒回他和楚欲滚上榻之前,似乎是一地的凌乱。那些衣物,他也发现楚欲换了新的。

  可这······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还是白云山庄底下的客栈,顾及世俗眼光他还没想到那么远,只是眼下还没有还没有个定论,楚欲是不在乎,他却不能不在乎。

  无论男女,都应当名正言顺,他们之间现在缺点什么。

  仔细一想,萧白舒徒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他和楚欲,就算已经做尽了最亲密无间的事,但是却连一个像样的情话都没有过。

  更别说什么互诉衷肠,两厢许诺。

  他昨夜里抱着楚欲不厌其烦地喊他的名字,一句能作数的回应都没得到。

  现在再抬起头看看楚欲,身姿笔挺,气质风流,跟昨晚之前完全一模一样,半点差别都没有。

  萧白舒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他不顾伦常,做了那些事。

  他喝了酒,没能早一点醒过来照顾楚欲,反倒是楚欲端着醒酒汤来找他,怎么看都格外得不对劲。

  “······是有辱斯文,但你就只想说这些吗?”

  萧白舒没空再去想自己穿没穿裤子这种足够丢人的事了,想也没想地就问:“楚欲,你就不觉得,我们之间需要说点什么吗?”

  楚欲因他突如其来地质问征住,也跟着回问:“说······什么?”

  萧白舒轻叹口气:“昨夜你喝醉了吗?”

  楚欲:“没醉啊。”

  哈。

  萧白舒藏在被子底下的那只手暗自紧抓被褥,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他斟酌着低了些声:“那你,你不应该说点什么?”

  楚欲稍微有点明白过来,认真回想:“一般来说,春宵一度,第二天姑娘们都会更加可人,夸我好厉害!但昨晚卖力的又不是我,萧庄主也要夸我厉害吗?”

  一副混不吝的轻佻样子。



  萧白舒身形僵硬,动了动嘴角,却没能说出话来。

  说什么?

  难不成真要他跟自己互诉衷肠?

  萧白舒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口。

  他垂下眼睑。

  是啊,要他说什么呢?

  说白了,他萧白舒又是他楚欲的什么人?

  拿钱消灾的雇主,还是探查药方的目的?是什么都牵扯不上情爱二字,就连一夜过后都能一如往常,像是什么改变都没有。

  似是没看到萧白舒突然的沉默,楚欲又道:“不过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我,虽然第一次尝到萧庄主的味道,跟男人做这回事,也算别有一番滋味儿。”

  这话说得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也没一丝一毫地犹豫,简直是理所应当。

  萧白舒刚才还为自己没能先一步起床照顾他是否不适的愧疚,立刻一扫而空,半天才憋出一个“你!”字。

  楚欲眨眨眼附和:“我。”

  萧白舒气地随手抓起手边软枕就朝他扔过去,恨恨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是你睡过的那些烟花女子吗?!”

  “不是啊!”

  这一下十足十的准头,楚欲在快打在脸上时两手一合接住,辩解道:“你是个男子,这我能肯定,毕竟都睡过了。”

  “我没把萧庄主当女子。”他从软枕后面露出眼睛,诚心诚意称赞:“虽然萧庄主容貌不凡,万里挑一,比那些花魁都好看,但我也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我摸都摸过了,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萧庄主好不容易把楚欲的浪荡劲看顺眼,现在恨不能回到昨天晚上,按着楚欲的脖子逼问他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个人……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的……无耻!

  凶狠地盯着那张半遮的脸,萧白舒脑子里却不可控制地现出昨夜的画面。

  就在自己坐着的这片地方······

  这些即便是醒过来他也忘不了,只会越来越清楚,那些雨打芭蕉一般又似烈火燎原的,只要回想起来都能从记忆里烧到他面前来。

  楚欲平时话多,什么轻佻言语都信手拈来,昨晚却不怎么开口,只剩下让他听上去就会沉沦的错乱声音,只剩下他自己一遍遍地在耳边唤他的名字。

  仅仅吐露的两三句话,也只是些······

  “萧庄主果真人中龙凤,武功半点不会,榻上功夫倒是无师自通。”

  “慢点,我又不会跑。这么急是要吃了我吗?”

  “别叫得这样含情脉脉,叫人误会。”

  ······

  叫人误会。

  好一个叫人误会!

  他昨晚就应该掐着楚欲的脖子让他说清楚,到底什么叫误会!!

  那副样子,颠鸾倒凤的时候都能头脑清明地说出来这话,分得那么明白,他已经看不出来楚欲是刻意回避还是真不懂。

  四处留情的一个人,懂的风花雪月比他听说过得所有加起来都多,楚欲他真的会不懂吗?

  萧白舒现在都怀疑,无论他怎么逼问,楚欲也只会笑一笑打趣过去。

  “你为什么要跟我,做那种事?”萧白舒收回视线,手指悄悄收紧起来,眼底都不自知地微微泛红。

  “不是萧庄主想要吗?”楚欲一手抱着软枕,一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挑着眉笑得没心没肺。

  “刚好我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帮萧庄主圆一回梦。”

  话音落下,萧白舒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没什么大碍?帮我圆梦?”

  楚欲思量几分:“嗯,其实你我都不亏,萧庄主也别再追究我了,怎么说也是我顺着你的心意。”

  萧白舒直想笑出声来。

  好!

  好一个都不亏!

  “是不是谁都可以跟你一夜风流?”萧白舒一掌打在床榻上,丝绸软榻震得他掌心发疼,可他觉得自己的心尖里更疼,“是不是就算换个人,你一时兴起觉得没什么大碍,不在意,也会跟他做这种事?!”

  楚欲摇摇头,刚换茶水无需他的内力就已经燃起缭缭热气。

  “主要还是萧庄主长得好看。”

  他正侧身着萧白舒,茶盏一端就能掩去神情,“我实在没理由拒绝。”

  厢房里沉静下来。

  稍后,萧白舒突然笑起来,他平时就冷着脸,难有一笑却添了丝苦涩。

  “顺着我的心意,帮我圆梦,”他自顾点点头,“好。那你就帮我圆梦吧。”

  楚欲在风月场所见过的女子确实不少,也没经历过萧白舒这种刚睡了一觉,就句句挑他刺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招惹了萧白舒。

  “萧庄主生气了?”

  过了会儿,他见萧白舒还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醒酒汤都快凉了,起身过去试探着问。

  萧白舒轻“呵”一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忽然伸出手按向他的后颈,将楚欲拉弯了腰,然后靠近了过来。

  浅淡的,似乎是温柔的,不含任何绮念地只贴着唇瓣碰一下,跟他放才发火以手砸床的样子背道而驰。

  楚欲难得愣了一下。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丝缝隙,这时才意外发现,萧白舒对他好像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不对,是完全截然相反。

  他为什么要突然亲自己?

  他不是不让人碰吗?

  不过昨晚上,让不让碰的都碰了个遍,现在萧庄主想亲一下,好像也没什么。

  转念一想,楚欲又觉得不对。

  昨晚萧白舒喝酒了,现在他可没喝。

  而且萧白舒,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是可以类比贞洁烈女,宁死不屈的吗?

  楚欲这发现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没做多想,他的心里现在也装不下这么多别的心思。

  只奇怪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比起对他起了变化,他更好奇萧白舒一向视若珍宝的“清白”,怎么突然就不值当了,还白白地往外送。

  “那你就顺着我的心思吧。”

  萧白舒带着妥协一般的叹息,吐字却咬得重重的,让他拉回了思绪。

  楚欲点点头,不觉有他。

  便自顾自地回过身开始在房间里收拾行囊,还帮萧白舒拿了叠放整齐的衣物给到榻上更换。

  来时行路轻松,不做他想,目的明确,他不想去路变了味。

  原本他以为昨晚也没什么,萧白舒酒后乱来,看样子是没跟人亲近过,一汪滚油一样一点就炸,跟他的脾气一个样。

  楚欲向来是个随性之人,所以在他的认知里,那点似是而非的暧昧好与不好,只要不影响到他的打算,无关紧要。

  只希望之后萧白舒不要老揪着这事不放,哄人高兴他倒是挺拿手,跟人谈情说爱,他还没做过这种准备。

  好在这担忧很快就在他们的行程里消失了。

  萧白舒没有再提,楚欲一心想着回白云山庄,比萧白舒回家的心思还积极,当然目的也很纯粹。

  这头这事儿翻过篇了,他就又原形毕露,跟以往一样时不时拿逗萧白舒来找点乐子。

  不过打心里,他始终觉得萧白舒在这事上不太厚道,要一晌贪欢的是萧白舒,拽着他不放的是也萧白舒,为什么到头来要讨个说法的还是他?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没捞着一句谢谢,反而一觉睡醒还拿他质问,好没道理。

  有了这想法,他就更肆无忌惮了,调侃起萧庄主不止没什么负担,还愈发过分。

  只是偶尔会感觉那个轻如鸿毛的吻带来的一丝裂缝,无形之间又被萧白舒拉大了。

  ·

  “酒好喝吗?”

  萧白舒坐在马车里,目光时不时看向马车的车窗,只是那眼神透露出来的心思压根没在窗外的景致上。

  回程的马车比来的时候还要大,床榻都铺上了一张在里面,足够他们两个人共枕。

  车窗也低矮一些,有赖于宁州精良的制造业,连车夫干活的手脚也麻利,什么也不问,不多嘴,只坐在外面一心赶路。

  那匹汗血宝马被当成了马车的动力,车夫这辈子第一次见这种极品良驹,车厢里就算点起火来可能都不会回头。

  也方便了楚欲懒懒散散地窝在马车里,卷起了锦帘,手臂都挂在车窗外边,脑袋靠在窗框上,也没人管他。

  暖阳照的他双眼微微眯起来,像只晒太阳的猫。

  行过的风景全是温婉的丘陵和茂盛的草地,南方的冬天来得晚,走得也早,还没到过年关,本来就未曾完全落败的草木树枝,已经开始生机勃勃地争相绽放了,不知名的野花成群地从眼底下飘过。

  他抬起手臂晃晃,手腕上的凉玉酒壶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多喝几口,味道还不错。”

  平时楚欲本就酒壶不离身,这次上路时,萧白舒特意拿过去让人给他打了一壶烟云寒。

  楚欲知道之前在同游的花灯节上,萧白舒许诺他烟云寒管够,他虽然没觉得萧白舒在随口搪塞,但这酒实在是少见。

  就像酒庄老板说过的一样,这也是送进宫里的一种清酒。酿造的时间不长,还需要快马加鞭地送进宫里,以免过了时辰伤了口味。

  但是原料成本极大,废品多,比寻常的酒酿造难度大很多,偏偏味道还不讨巧。

  只是清清浅浅的新鲜竹枝味,入喉有些回甘,只不过经过昆山凉玉镇过,将那点竹枝的清香扩大数倍,多喝几口就猛然窜出来清冽纯粹的酒精味,能烧进喉咙里。

  除了挑剔的皇宫贵族,确实没谁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和精力去伺候这种入口不够吸引人的酒。

  还得配上好酒盏和时间去打磨它。

  萧白舒微不可察的紧绷神情放松下来:“那就好。”

  “这酒世面上很难买到的,宁州有酒坊酿吗?”

  楚欲想起来宁州最大和最特别的酒庄,他都跟萧白舒去巡查过,他每每到一地也没少打听这些,心觉奇怪。

  萧白舒:“白云山庄一直都有经营酒庄的生意。”

  “知道啊。”

  楚欲头也没回地垂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点点头,高高竖起的马尾垂落轻轻晃动:“没听说有烟云寒啊。”

  萧白舒“嗯”了一声,却道:“我前阵子就自己跟着老师傅们也学了一点,酿着试试。”

  “萧庄主的兴趣喜好真特别。等会儿······”

  楚欲刚随口称赞,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凑过去。

  清淡的酒气吐在萧白舒的呼吸里,他不由得微微撇开了头,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落向窗外,只听得楚欲在他耳旁轻笑道:“前阵子?这酒,你不会是为我酿的吧?”

  萧白舒今日没喝酒,清醒的不得了。

  楚欲那口吻里还夹杂了些笑意就在耳边,他却有些醉。

  他一动不动,强自压下心头那片突然冒头的野草,声音冰冷又僵硬:“别做梦了。”

  楚欲看着萧白舒的侧脸,心上一动:“让我来看看是不是做梦。”

  话音一落就挽手扣住他的脖颈,偏过头去亲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块冷石头骤然破了功,末了还盯着萧白舒的眼睛,舔舔唇回味:“ 嗯,还是个美梦。”

  萧白舒把楚欲的手从肩头扯下来,扔了回去,嘴唇却悄悄抿成了一条线。

  自从那晚过后,他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变,楚欲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但过分到这样的距离,还没有过。

  萧白舒时常会想,依照楚欲的性子,是不是该天一亮,就什么都散了,并且这种想法随着时间拉长越发疯长起来。

  此刻身后就是楚欲的胸膛,靠得很近,温热的鼻息就洒在他颈侧,清冽酒香却把他传来的气息都染上醉色。

  很暧昧的距离。

  他在袖口里悄悄的捏紧指节,维持着身形不偏不倚,语气也淡淡的:“你喝醉了。这酒只是口感淡薄,后劲大。”

  他们之间想要亲近一下,好像就少不了一点催化的东西,是因为清醒时分没有碰触的借口吗?

  前几天楚欲才醒着告诉他,他醉了,现在却换成他来提醒楚欲。

  不过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楚欲刚被扔下去的手又环了上来,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也不管萧白舒作何感想,楚欲只知道这一刻美酒佳人,轻车暖阳,悠哉悠哉地让他连半分力气都不想使,就躲一刻钟的懒,就这么靠在一块儿晃啊晃啊······

  自从伴他长大,能让他诚心诚意叫上一声爹的人,和他死里逃生的母亲,在两年前一朝双双被害,他就再没有过想要什么的念头。

  养父教了他一身的功夫,加上母亲终于有了机会能重拾起术式,将各种奇珍异草的好东西用了法子灌输进他的体-内,天赋俱佳加上灵药调和,身法武功早就不在养父之下。

  至少保自身平安足够了。

  他现在什么都可以有,也什么都可以没有。

  支撑他活到如今的东西早就碎成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本就是柳暗花明,失去了兄弟,捡回了母亲一条命,才换了几年寻常人家的日子过。等到武功终于学成了,却在双亲最需要的时候,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前路无所谓了,也无所畏惧,后路更是半步也没有。

  除了拿到洗髓易骨散,去救唯一还有机会挽回的至亲,独自承担未知缘由的血仇,面对看不到的前路,他的生命里再没有什么草长莺飞、暖日春阳了。

  更何况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可来时的路上,他跟张洲在一处的时候,偶尔会想这是不是就是兄弟?

  如果兄长在剿匪那天,没有抛下她和母亲逃走,同他一起长大,是不是就像跟张洲那样相处。

  跟萧白舒躺在一个马车里,也会像现在这样想要偷一刻的懒,什么也不想,好似这条路没有尽头。

  只要不醒过来,就可以一直可以这么简单地走下去。

  他曾经好不容易逃脱了尸山血海的噩梦,也离开了那个贼窝,有了一个新的家。

  练武砍柴,爹娘恩爱,有小桥流水,烟火人家,过着他小时候需要下山躲着偷看的那些生活,日复一日。

  那时候他也以为会那么过一辈子。

  只要跟爹娘在一起,可以一直简单地过一辈子。

  那时候他想:江湖、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又算什么呢?

  鼻尖萦绕着萧白舒身上的梨花香,伴着初春景致,犹如暖阳穿透胸膛,照进了里面的残垣断壁,像极了那几年的时光。

  短暂的安稳让他闭着眼睛凑得更近,手臂也滑落在萧白舒的腰间。

  “昆山凉玉,用来装酒水,可以让酒香加倍纯粹,藏冰,三尺。”

  楚欲一句一句低低地往外念,薄唇贴着萧白舒的耳根轻轻地摩挲,然后真如同喝醉了般奇怪道:“可我怎么,觉得这酒,好烫······”

  是春光醉人,还是好酒醉人,还是那份安逸让他始终贪恋不得,他分不出来。

  楚欲垂下来脑袋,靠在萧白舒的肩上,抬起头鼻尖就能擦过他脸侧,呼出的热气一股脑地全都窜进萧白舒的衣襟里。

  他深深嗅了一下萧白舒颈侧淡淡的梨花香,念道:“萧庄主。”

  热烫从耳根直接熨进了心坎,萧白舒感觉自己皮肤的触感,比楚欲呼出来的缭绕酒气还要热,也更加灵敏。

  这种半个身子都酥麻的感觉让他无可避免地想到那天晚上,和那天晚上好看得不可方物的楚欲。

  他喉结滚动,头也没回地应声:“嗯。听得到。”

  楚欲忽地笑了:“我救过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打算以身相许了啊?”

  以身相许?

  “……”

  萧白舒欲言又止,突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句话。

  想说当然不是。

  但真的不是吗?

  从何时开始,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不善于撒谎,唯一的谎言还是兄长和父亲来安排的。

  思考间,楚欲的行为竟是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按下楚欲放在腰间的手,侧身猛地将人压制在矮榻上,几近是忍无可忍,反问道:“你在干什么?”

  楚欲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答案,顺势躺倒在松软的榻上,挑着嘴角朝他笑笑,似乎是喝醉了,又似乎没醉。

  “我啊,我当然是但愿长醉不愿醒了。”

  # 第三卷 :奈何从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