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貌美恩公不对劲>第163章 乱相

  归梁府城内, 秦落羽的那处小院外站了五个衙役,还有一个不分昼夜地蹲在房顶上,一双眼睛鹰似的,警惕地环顾着周围这片小巷。

  秦落羽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她在院子里洗好了一盆衣服, 挂在晾衣绳上晾好, 此刻旁边炉子上烧开了水,她便赶忙把那冒烟的水壶提起来, 灌进石桌上早就放好了茶叶的茶壶里,再将桌上六个茶杯一一倒满,而后招呼着衙役们来喝茶。

  这几日相处下来, 大家早就熟稔,所以衙役们也不见外,轮流进来喝了点水,吃了些糕点, 房顶上那个特别尽责,只是下来喝了杯茶,什么都都没吃, 便又返回原处守着了。

  秦落羽忙忙活活,把家里的事儿干得都差不多, 坐在院内石凳上发愣。

  “哎,向家娘子。”屋顶上的衙役突然冲她喊,“你相公回来了。”

  “真的么?”秦落羽还没反应过来, 此刻马蹄声已经传到了院门外,她快步迎了过去, 正好撞见向羽书推门进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长长的布包,身上背着装备包, 冲秦落羽笑得见牙不见眼:“落羽!”

  “相公!”秦落羽一头扎进他怀里,将人结结实实抱住,“你可算回来了!”

  向羽书笑道:“原本单程就要两日的,现在三日赶个来回,已是快马加鞭了。”

  “这样也太辛苦了,快坐下,我帮你倒茶。”秦落羽转头便走,被他拉住手腕。

  “还不是为了回来见你嘛!”向羽书把手里的布包塞进她怀中,“喏,你落在沧海楼的琵琶,不是一直惦记着么,我帮你取回来了。”

  秦落羽开心地拆开布包看了眼,笑容极甜:“多谢相公!”

  “就只嘴上谢么?”向羽书调侃道。

  秦落羽:“……”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院门外挤过来看热闹的衙役,向羽书顺着她的目光回身,那几颗脑袋便“嗖”地收了回去,还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把大门给带上了。

  秦落羽又回头看房顶上那个,那人早就把头拧向一边,做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她才轻轻踮起脚尖,在向羽书的脸颊上“啾”地亲了一口。

  向羽书露出憨憨的笑容,扳过秦落羽的脸仔细端详:“这几日还好么?”

  “有官差大哥们照应着,我都挺好的。”秦落羽拉着他到石桌边坐下,将琵琶放在桌上,替他捏肩,“这是去哪儿了,跑得一身土,人也晒黑了。”

  向羽书刚要开口,她又飞快道:“啊!我顺嘴问的,不用告诉我!”

  “落羽,在我面前别这么紧张。”向羽书拍拍她的手,心疼道,“我又不会怀疑你什么。”

  秦落羽揉着他的肩,诚恳道:“没关系的,免得给你惹麻烦。”

  向羽书听了,原本飞扬的神色不由落寞了起来。

  片刻后,又听秦落羽怯生生道:“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你还会再出这样的远门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这次太突然了,我都没来得及替你准备干粮……”

  向羽书反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搂着她道:“干粮什么的不打紧,我路上买着吃就行。这次也是事出突然,再出远门我一定尽量提前告诉你,别多想,啊!”

  秦落羽环着他的脖子,笑着轻轻点头。

  左横秋与向羽书一同返城,径直去了府衙,潜入了郭师爷的公事房。

  郭师爷见他一来,赶紧起身,谨慎地往窗外望了望,接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衙役的制服递过去:“昨日李三告假,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几天,知道这事儿的今天也都不当值,你就扮成他吧。”

  “成!”左横秋知道李三的相貌,匆匆换了衣裳,一边对着铜镜往脸上抹易容用的东西,一边问道,“这几日城里安生么?”

  郭师爷守着门,望着窗外替他把风:“倒是没什么事儿。”

  “报——”一个衙役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在窗口就冲着郭师爷喊:“师爷,门口来了一队兵,说追查通缉犯到此,要见咱们知府!”

  郭师爷神色一凛:“什么通缉犯?!”

  “就是那赤什么的……”

  左横秋差不多易好了容,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

  郭师爷一挥手:“知道了,先甭惊动张大人,你先去稳着他们,我这就过去看看!”

  “是!”那衙役转头又是一溜小跑。

  左横秋跟着郭师爷脚步匆匆地去了府衙门口,一见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人,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着实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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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鸣冲?他怎么又来了?”聂云汉没好气地说,“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又是深夜,明月高悬,他与卓应闲再次在山间林中与左横秋相见,听到宋鸣冲的名字,莫名有点头疼。

  左横秋道:“我也觉得奇怪,他明明是要放了咱们,怎么跟个跟屁虫似的,走哪儿跟哪儿,要说保驾护航,未免过分贴心了。他跟张大人说,是收到了情报,被告知我们就在此地活动,才一路追过来的。”

  “会不会是朝廷向他施加压力了?”卓应闲问道,“毕竟赤蚺是棠舟府的兵。”

  聂云汉嗤笑一声:“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他一个都指挥使亲自出马、千里缉凶,放着偌大的棠舟都司不管了?不过我倒是好奇,这情报是从哪来的。孔大哥肯定不会出卖我们,若是这归梁府有觉察,不早就满城抓咱们了?不会这么沉得住气!”

  “之前你不就怀疑宋鸣冲派人跟踪我们么?所谓情报不过是托词吧。”左横秋道,“此人步步紧盯着咱们,每次都在最关键的褃节儿上出现,你真不觉得他有问题?”

  聂云汉心烦意乱地抹了把脸:“宋鸣冲本就是棠舟府人,多年前独峪人冲破边境,屠戮百姓,把他全家都给杀了,那会儿他才十岁,被韩方捡回去养了几年考了武举,最后高中武会元,又一步步提拔才到了今天与韩方平级,就算有问题,也不会是跟哈沁站一边儿的——此次他带了多少兵马?”

  “那倒是不多,朝廷法度在,他不敢带太多人,不过是十几人的小队。归梁府城周围我也查了,没有潜藏的兵。”

  卓应闲问道:“他与韩指挥使关系密切,会是韩指挥使派来的么?”

  左横秋摇头否认:“不像,若是如此,韩指挥使会跟我说,没必要中间七拐八绕的。”

  “娘的,这人到底来干什么?!若不是脱不开身,我真想会他一会!”聂云汉困兽一般在原地来回踱步,“他到了归梁府之后,有何动作?”

  左横秋道:“打着抓逃犯的名义来的,自然全城戒备,三班六房全用上了,还有他带来的兵,挨门挨户地搜,据说不够的话还要向嵩昌府都司借兵。不过你放心,羽书那边我有安排,本就是衙役看守,不会被重点查探,只要不被宋鸣冲亲自撞上,问题不大。”

  “嗯,那边的事儿就交给你,对了,此次见到韩方,有什么结果?”

  “我试探了几句,他确实对五陵渡一事全不知情,而且这次与他私下会面,倒是遇见了两个朋友。”左横秋顿了顿道,“孔昙和凌青壁也去了,韩方知道我与他们在五陵渡见过,特将我们聚在一起密谈。”

  卓应闲道:“看来是孔大哥也不放心背后有人假借韩方之名和稀泥,特意过去提醒他,这样三方相聚,彼此佐证,自然能推心置腹,消除疑虑。”

  “对,此番跟韩指挥使见过面,我的心倒是定了,老聂,你也放心吧,他说归梁府本就归嵩昌府都司管辖,若有异样,尽管来报,他正好名正言顺地出兵。”

  聂云汉却并未有半点放松的模样,自顾自地念叨:“韩方突然到嵩昌府都司上任,宋鸣冲又莫名其妙来归梁府追我们,还说兵不够用的话,会跟嵩昌府都司借兵,这不就是跟韩方借兵么?那他为何不跟韩方说,而是自己亲自跑来?这是不信任韩方?如果韩方没问题,所以……是宋鸣冲真的有问题?!”

  他神情困倦,眉头紧蹙,好像熬了几夜似的落拓,念叨了几句之后,更是焦躁不安。

  左横秋又看向卓应闲,见这位平日里尽可能将自己打扮得规规整整的郎君,此刻也与聂云汉一样,眼下发青,头发略有些散乱,衣袍也沾了不少泥土,听见聂云汉的话,也陷入了沉思。

  见他俩这副模样,左横秋不免心生疑窦。

  聂云汉兀自来回溜达了几个来回,又问左横秋:“韩指挥使为何突然被调到嵩昌府都司,这事儿你知道吗?”

  “略有耳闻。”左横秋道,“听说朝内有点乱,太子刚把福王势力打压下去,又怕再冒出其他弟弟觊觎他的位子,似乎是……动了逼皇帝退位的心,好早点坐稳大位。老皇帝身子骨硬朗,不想这么早退,但扒拉一遍自己那几个儿子,成器的也就太子一个,因此也不想废掉他,决意要与他抗衡,一来让自己多坐几年皇位,二来给太子再上一课——怎么说呢,上面打架,下边遭殃吧。”

  “唔,原来是这样,嵩昌府都司原来的都指挥使,是太子.党?”聂云汉冷笑一声,“看来太子还是太嫩了点!不过这么说来,宋鸣冲……是太子的人?”

  “这也只是推断,做不得准。”

  “算了,管他谁是谁的人,上边的事儿咱也管不着,更不想掺和!”

  卓应闲站在一边听着,觉得这朝堂内真是乱七八糟,儿子要造老子的反,老子又怕江山所托非人,只能忍气吞声,不过这么看来,皇帝老儿也不算太坏?至少还知道为黎民百姓考虑。

  可这太子耐不住性子,要逼自己老爹退位,人品又能高到哪儿去?

  江山交给这种人,真的没问题?

  若真的如左横秋所说,老皇帝矬子里拔将军才选出来这个货,都枉顾君臣孝道了还舍不得杀,剩下的得有多不堪?

  大曜皇室还能不能行了?!

  聂云汉眼睛里血丝密布,阴沉着脸没多说什么,左横秋便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没休息好?探山也不至于累成这样,遇到敌袭了?”

  “那倒没有。”聂云汉欲言又止,神情间竟多了几分踌躇。

  左横秋又问:“这山探完了么?是要返程?看来是没发现?”

  “有发现,不过哈沁老巢不在山上。”聂云汉便将这几日情况简单跟左横秋说了。

  左横秋面露震惊之色:“十二连环锁?!他竟然用这个阵!”

  “算了,他什么想法我大概揣测到了。”聂云汉疲惫地摆摆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再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左横秋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眼卓应闲:“对了,老聂,阿闲,孔大哥说段展眉死了。”

  听到这个名字,卓应闲怔了怔,觉得在五陵渡发生的那些事恍若隔世:“怎么死的?”

  “孔大哥本就把他折腾得够呛,后来又将他交给了水貔貅总把头,听说是按帮规处死了。”左横秋道,“帮规是三刀六洞,不过到他这儿,六洞用的是带肠钩的猎刀,心口两洞,肚子上四洞,三刀则是脖子上一刀,大腿上两刀,用的是……铡刀。”

  照这么说来,段展眉先是肠穿肚烂,接着又被分尸,剩下这堆烂肉,肯定也没好下场。

  聂云汉听得肉疼,皱起眉来:“这么狠?”

  卓应闲没说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就像之前所说那样,他对其他人无甚在意,恨意也只给了那个丧天良的爹,即便段展眉曾经折磨过他,他也没工夫分什么怨气给这人。

  恨一个人太累了,没这个必要。

  既然不恨,对方死了,他也没什么快意,又听段展眉死得这么惨,他反而莫名多了几分悲悯。

  此人到底是小笙哥哥爱过的人,若是知道他死了,还如此不体面,小笙哥哥会难过吧。

  然而很快,卓应闲又觉得自己太过代入苗笙的情绪,跳出来看,段展眉背信弃义,心狠手毒,对小笙哥哥也不好,自作孽不可活,又何必替他可惜!

  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总算了却一桩孽缘。

  聂云汉捏了捏他的手:“确实太惨,不过他也是罪有应得。”

  卓应闲笑笑:“嗯,我只是想起小笙哥哥,觉得唏嘘罢了。好在等他醒来也不会再记得这些事。”

  之后聂云汉拉着左横秋又问了些琐事,才与卓应闲往回走。

  行至半路,聂云汉不小心踩上一块凸出来的岩石,脚下一个趔趄,被卓应闲托住。

  “汉哥,你……”卓应闲见他心力交瘁,竟然晃神至如此地步,不免担心,可语言又是如此乏力,自己还能说什么,让他别难过别焦心?似乎毫无用处。

  聂云汉站稳,拍拍卓应闲的手,以示宽慰,想挤出一丝笑容,但却失败了,只是干巴巴地说:“无妨,我走神了。”

  卓应闲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牵着你啊。”

  聂云汉怔了怔,终于笑了出来:“好啊,不许放手。”

  “永远都不放。”

  两人就这么牵手而行,慢慢走着,谁也没说话,心里却都是安静的,直到他们走到扎营的山洞不远处,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火光,聂云汉突然定住了脚。

  卓应闲跟着停下,静静地看着他。

  “还记得吗?咱们出发去南栀峰那天早上,我跟你说我觉得有些害怕。”

  “嗯,记得。”

  聂云汉苦笑着:“现在想来,我怕得有点早,现在比那时还心慌。”

  “汉哥,愤怒,悲伤,害怕,这三种情绪,你最不喜欢哪个?”卓应闲忽然问。

  聂云汉想了想,坦言道:“最不喜欢害怕,因为这让我觉得无力和失控,让我觉得自己……很窝囊。”

  卓应闲明白,从他跟自己承认害怕的那一刻起,便是敢于将他真正的情绪暴露在他人面前,这于他而言,已经是很难得的一大步。

  是十足的信任。

  聂云汉在两年牢狱生涯中,独自消化着失去亲人的痛苦,把那无处可以安放的委屈和心痛一点一点嚼碎了咽下去,佯装成一个完好无缺的自己,因为他还有任务没完成,他还有仇没有报。

  可这两年对他不是没有影响,他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思路清晰,决策果断,现在却顾虑重重,对于有些问题,甚至只想回避,不愿深究,除了生死与共的同袍战友,他不敢相信别人,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一个领兵打仗的人没了自信,整日在自我怀疑中反复煎熬,这才是最致命的!

  外伤好治,心病难医,卓应闲不是神仙,他没办法施一个法术就平复聂云汉心中的创伤,也没办法撒豆成兵,替对方解决眼前的困局,那他能做的,只能忍着痛推对方一把。

  “害怕源于未知,对么?”卓应闲看着他,轻声道,“若一直不去面对,恐惧便会永远存在。当你真正面对结果或者真相的时候,可能会愤怒,可能会悲伤,可能兼而有之,但你不会怕了。”

  聂云汉眼中少见地划过一丝茫然,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卓应闲捂上他右胸的箭伤:“箭头拔掉,才能疗伤。你若不拔,伤口只会永远溃烂下去。”

  “知易行难啊,心肝儿阿闲。”聂云汉按住他的手,用力攥了攥,自嘲道,“这么不中用,我觉得有些颜面无存。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能嫌弃。”

  卓应闲笑笑:“放心,糟糠之妻不下堂。”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是权谋文,朝堂上的事点到为止,毕竟事情是普遍联系的,当年和现在的事也会有背后的大佬,故而需要提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