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貌美恩公不对劲>第90章 送行

  动身赶早不赶晚, 中午孔昙举办了送行宴,吃过饭就着手送人离开。

  他备了两条船,一条向西送赤蚺众人,另一条向东送游萧和苗笙。

  游萧找回了老管家全叔和两个细心的丫鬟与他们同行, 孔昙又安排了四个特别护卫一路护送, 聂云汉和卓应闲这才算放心。

  绿绮琴的地契留在了孔昙这里, 等他变卖之后会托人把银票捎给游萧。卓应闲看过游萧手里的财物,粗粗一算, 确实够他们几年生活无忧的。等将来自己和聂云汉去汀洲与他们会合,自会想挣钱的营生,养活这一家上下老老小小应该也不成问题。

  出发时, 孔昙备了四辆马车,其中一辆特别宽敞的用来盛放冰棺。

  四个家丁小心翼翼地将冰棺从厢房中抬出来,游萧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连声嘱咐:“小心点, 小心点,别磕了!”

  苗笙安躺在冰棺之中,半透明的上盖透出他的面容。戴雁声给他扎的针全部都撤掉了,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容貌秀美, 面色白皙,唇角微微上翘,仿佛是在微笑。

  卓应闲把游萧拉到一边:“大家手脚都很轻, 你别这么紧张。”

  聂云汉站在马车边,见院门口的松树下放了一个极为眼熟的铁柜子, 比上次装他的那个小了一半,估计人在里面只能蜷缩着。

  铁柜上钻了几个窟窿, 能够让里面的人看见外面,那其中装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冰棺从铁柜面前抬过,铁柜中人明显变得不冷静起来,却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大,鲜少人能注意到。

  游萧眼尖,他跟着冰棺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疑惑地回头看了柜子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故意大声道:“待舅舅醒过来,定能忘记前尘,能重新活过,也是幸事。”

  卓应闲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希望我跟你阿爹去找你们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定然会的!”游萧觑着那铁柜,斩钉截铁道,“他一定会很快醒过来。”

  铁柜里发出的声音变得悠长凄凉,像是哭了,柜中人眼睛贴在窟窿上,水亮地紧紧盯着冰棺,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仿佛要把眼睛瞪出来,贴在冰棺上跟苗笙一起走。

  聂云汉对旁边凌青壁道:“你大哥可够狠的,杀人诛心啊,我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失去心上人的痛苦,只有他最明白。”凌青壁抱着手,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不过这事儿,你说残忍吧,是残忍,但是段展眉不想见苗笙最后一面吗?也算遂了他的心愿吧。”

  说罢他又长叹一声:“情爱是穿肠毒药,我可不碰。”

  “未必。”聂云汉望着旁边树下站着的卓应闲,那人身如修竹般挺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细碎地洒在他的发上,像是给他铺了一层碎金,看上去光芒四射。

  卓应闲感应到对方的目光,转过脸来,冲他孩子气地一笑,笑颜如花,神采奕奕。

  聂云汉心脏跳得欢快,得意地说:“听过那句诗么?‘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说罢他便向卓应闲走去,凌青壁不屑地撇撇嘴,冲他背影嘟囔了一句:“臭显摆!”

  安置好冰棺,马车徐徐向前走,所有人都随之远去。

  铁柜里的那人,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马车,喉头呼隆着,艰难晦涩地唤了句:“笙……儿……”

  、

  韩汀伤重,没出来送行,孔昙和凌青壁带了些人到了待宵孔雀的浮渡口,聂云汉才知孔昙给他们准备了一条很大的船,船上有七八间房,虽不算富丽堂皇,但也称得上宽敞明亮,住在里面必定非常舒适。

  除了船夫,孔昙还安排了厨师和几个家丁一同上船,沿路伺候他们起居吃食。几个储藏室里塞得满满的,甚至还有冰鉴用来存放新鲜蔬果青菜。

  向羽书一看这待遇,顿时两眼冒光:“孔大哥真好,咱们这一路上可再不用吃苦了!”

  聂云汉连忙向孔昙拱手:“这实在是太破费了,多谢孔大哥。”

  孔昙含笑摆手:“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前些日子我对赤蚺多有亏欠,想来想去也只能以此来弥补了。”

  “孔大哥因忠信才被人利用,当属无心之失,请不要再自责了,要不然汉哥心里也过意不去。”卓应闲也向孔昙行礼,“你对萧儿多有照拂,还替他安排了去处,应闲替萧儿表示感谢,将来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尽管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游萧在旁边学着一起作揖,奶声奶气道:“萧儿定将孔大哥的恩情牢记于心!”

  凌青壁一拍聂云汉的肩膀:“别瞎客气,你们还有伤,到了归梁府还不知什么情况,自然得在船上好好养养,你不用,你的小美人……”

  他见卓应闲圆溜溜的眼睛目光不善地看向自己,便嘿嘿笑了两声,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卓兄弟的伤还得多多注意,就算有戴神医在,也不能掉以轻心。”

  卓应闲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多谢凌二当家挂心。”

  见他到现在仍对凌青壁仍有敌意,聂云汉觉得十分有趣,一来为这人为自己记仇打心眼儿里觉得甜,二来每回看见他俩对上、凌青壁吃瘪的样子都觉得很有意思,完全没有居间调节的打算。

  凌青壁讪讪地挠挠头,心里委屈。

  老子不还被你捅一刀么?扯平了吧?

  哦对,他肩膀上也有我的刀伤——啧,这账是算不清了。

  孔昙给游萧准备的是条小船,但吃穿用度也十分齐全,由于去汀洲路途更远,给他备的食材干粮更丰富。

  四个特别护卫把冰棺抬到船上安置好之后,便出来站在甲板上向孔昙示意。

  聂云汉见这情形,便道:“此去路远,萧儿先动身吧。”

  游萧哭着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搂住卓应闲:“阿爹!应闲哥哥,我舍不得你们!”

  这孩子,平日里一副小大人做派,现在倒是回归本真,像个孩子了。

  可惜一副沉甸甸的重担压在他身上,现在又要带着一个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苗笙去寄人篱下,想来着实令人心疼。

  卓应闲蹲下给他擦眼泪:“我们也舍不得你。”

  “别哭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聂云汉也蹲在游萧面前,笑道,“你在汀洲好好待着,等我回去,热热闹闹娶你应闲哥哥过门!”

  卓应闲摩挲着游萧的脑袋,话里有话道:“对,看见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就攒起来,就等于替你阿爹攒嫁妆了,值钱不值钱的没关系,胜在心意。”

  游萧含着眼泪,小脸通红,疑惑地望着他们:“你俩到底谁娶谁?”

  卓应闲和聂云汉异口同声,互相指着对方:“我娶他!”

  “这都没商量好。”游萧操碎了心似地摇摇头,“太不让人省心了。”

  旁边凌青壁用胳膊肘捣了捣孔昙,低声道:“哎,他们像不像一家三口?”

  孔昙抿嘴,但笑不语。

  随后游萧跟万里风、戴雁声、左横秋还有向羽书一一道别,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船。

  船开动之后,游萧还在甲板上冲他们挥手,哭着大喊:“阿爹,你们都要平安回来啊,萧儿等着你们!”

  等游萧的船渐渐远了,聂云汉看了看卓应闲:“别担心了,萧儿这么聪明,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凌青壁感叹道:“这孩子心眼够用,比大人都强。”

  “若不是历经苦难,又怎会如此早慧。”孔昙淡淡道,心中也有一丝不舍。

  游萧这孩子实在太伶俐,所有跟他相处过的人都会喜欢他,为他心疼,倒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可能这也倒也好,免得他自怨自艾,养成怨天尤人的性子。

  “我发现萧儿这个主动进取的性格,挺像你的。”聂云汉见卓应闲眼圈微红,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卓应闲莞尔一笑:“或许都是因为被父母抛弃,觉得不甘心吧。越不甘心,越要证明自己是有用之人。”

  聂云汉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转身向孔昙拱手:“孔大哥,我们也告辞了。”

  孔昙回礼:“一路平安。”

  戴雁声等人也向孔昙道别,随后陆续登船。

  聂云汉最后一个走,刚一转身,忽地被凌青壁勾住了脖子。

  这个平日里没什么正形的人,突然表情认真地低声道:“别死,活着回来。”

  聂云汉勾唇,邪邪一笑:“备好贺礼等着我。”

  “啧,放心吧,保准让你满意!”凌青壁恢复吊儿郎当的神情,“哎,在你小美人跟前帮我说句好话,别让他整天看我不顺眼。你俩这朋友我交定了。”

  聂云汉扒拉掉他的手,促狭道:“他高兴就成,我才懒得管你。”

  凌青壁恹恹地说:“下回我再让他捅一刀得了。”

  卓应闲回身,见聂云汉没跟上,便站在甲板上喊:“汉哥!”

  “来了来了!”聂云汉冲凌青壁挤眉弄眼一笑,挥了挥手,快步跑到卓应闲身边。

  “你跟他怎么那么多话说?”卓应闲回望凌青壁。

  聂云汉搭着他的肩膀:“你怎么那么烦他?”

  “谁叫他捅你一刀,我记一辈子。”卓应闲理直气壮,“而且这人油嘴滑舌、言语轻佻,就是个登徒子。”

  “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不也那样么?”

  卓应闲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往船舱走去:“他又不是你。”

  、

  左横秋等人都已经选好了舱房,他们极有默契地留了最大的一间给聂云汉和卓应闲。

  聂云汉打量着这宽敞明亮的房间,心想果然是平日里没白疼他们,这么有眼力见儿。

  大家的行李提前被人送了上来,各自领取之后,跟随的家丁约莫判断出哪些是他俩的,已经送进了房里。

  既然在船上要待五六日,卓应闲便习惯性地把包袱打开,将里边的衣服取出晾挂起来,以免布料受潮将来不好穿。

  谁知一打开包袱,他便发现了一个装得满满的钱袋,拿手一掂至少有三十两,拉开一看,全都是碎银子。

  卓应闲把钱袋递到聂云汉面前:“这是谁给的?孔大哥吗?”

  “不可能啊,他已经给我银票了,没必要还藏着掖着再给我银子。”聂云汉接过钱袋掂了掂,“啧,确实不少,还特意换成碎银,这么细心的还能有谁?”

  “你是说……萧儿?”卓应闲疑道。

  聂云汉伸手在钱袋里扒翻了一下,果然找出一张纸条,拆开看,上面是游萧稚嫩的笔迹:“此去一路艰险,想必有不少需要用钱的地方,怕银票不便兑换,便换了这点碎银附上。银钱微薄,不足表达孩儿的心意,只盼两位爹爹速速平安归来。萧儿上。”

  短短几句话,似是掏了两人心窝子,卓应闲本不爱哭,可偏偏今天再次红了眼圈。

  聂云汉抱着他安慰道:“这孩子这么可人疼,将来一定有福气。到时候咱给他娶个漂亮可心的媳妇儿,生一大院儿孩子,让他欢欢乐乐的再也不孤单。”

  卓应闲被他逗乐了,推开他道:“你不是不喜欢孩子么?还让他生那么多。”

  “萧儿的孩子自然惹人疼,再多也不怕。”聂云汉冲卓应闲挑挑眉,坏笑道,“咱俩也算是白捡了个好儿子,老聂我此生别无所求啦!”

  “既然是做人家爹,自然还得担起教养的责任,等手头事儿一了,得帮他请个好先生,功夫咱俩可以教,诗书礼仪也不能落下。”卓应闲一边把衣服挂起来,一边念叨,“别看他现在八岁,一眨眼就长大成人了,得把他身上一些不好的习气纠正过来,再晚点就不好教了。这么好的孩子,将来不说考取功名,也得做点正经营生,等他再长几岁,看他自己的志向吧……”

  他觉得自己说了一大堆,听的那人却没了动静,不由困惑地回头看,只见聂云汉靠在窗边,抱着双臂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卓应闲顿时有些赧然,好像是暴露了自己的另一面似的,他以前照顾师父习惯了,生活上难免有些琐碎。

  这么一想,他和聂云汉确实有点像,都是爱操心的命,只不过聂云汉习惯了为身边所有人操心,而他只关心最亲近的人。

  面对那人灼灼目光,卓应闲不禁耳根发热:“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以前最不敢想的就是这个,成家过日子,像普通人一样。”聂云汉不过来,仍是隔着几步看他,似乎是想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眼里,“现在这种生活仿佛唾手可得,将来一切都有了盼头,我心里真是快活。”

  卓应闲挂完衣服走到他跟前,得意道:“你看,活着多好,活着能遇见我,遇见萧儿,能拥有曾经不可企及的东西。”

  “你说得对。义父刚去世那阵子,我真的是想死的。在牢里待了那么久,却什么都不能做,我天天就是恨天恨地恨朝廷恨自己,简直想闯出去引几颗火雷把棠舟府炸了。”聂云汉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爱怜道,“幸好遇见了你,是你把我放出来,让我重见天日。”

  他的手指皮肤粗糙,蹭在脸上有明显的粗粝感,也更有存在感,卓应闲喜欢他抚摸自己的感觉,更喜欢这样的聂云汉。

  这人外在是一具铮铮铁骨,内里又是一副细腻柔肠,既让人想依靠,又叫人心里疼得慌。

  想起昨晚对方所说在棠舟府见到自己时的感受,卓应闲站在他身旁,轻声道:“我是无意间帮了你,其实你也无意间帮了我。”

  聂云汉偏过头,好奇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那时候师父不见了,我心里慌得很,师父虽然浪荡,也并不太会关心别人,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必须得救他。不管是不是九尾狐音误导了我,去棠舟府找你,是我唯一的路。”

  “我也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就会被人拦下。到了棠舟府,见了宋鸣冲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仿佛跳下了悬崖,无路可退了。”

  卓应闲勾唇一笑,侧脸看着聂云汉,明亮的眼眸映着窗外的阳光,轻声道:“在我下坠的时候,是你接住了我。”

  聂云汉心里猛地一动,想起那天自己控着“翅”,在空中接住从天而降的卓应闲,画面梦幻而又绮丽,顿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双关的意思,很是微妙,不由抿唇而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看来我们注定属于彼此。”

  “所以呀,我也此生无憾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靠窗而立,看着外面广阔壮丽的河面,还有那碎金般闪烁的粼粼波光,内心富足而安稳,仿佛是人生中最惬意的时刻,并希望这种感受能永远延续下去。

  卓应闲想想自己,又想到苗笙,现在倒是一点不为对方难过了。

  或许等他醒来,也能找到一生所爱呢,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第二次机会,尤其是还能告别这么残忍的过去,抛掉一切,从头开始。

  “对了,孔大哥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段展眉?”

  之前卓应闲的目光都在冰棺里的苗笙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那个铁柜里的段展眉,聂云汉见他似是不知道,便也没提这茬。

  “他们先是把行伍中那些刑罚在他身上用了个遍,现在这人恐怕手脚筋脉尽断,喉咙也喊破了。孔大哥打算留他一口气,把他交给水貔貅总把头处置,等于再卖水貔貅一个人情。”聂云汉淡淡道,“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原本跟小笙哥哥能有更好的生活,是他自己不珍惜。”卓应闲摇摇头,“自作孽,不可活。”